海克爾來訪

1897年鄧肯在倫敦的時候,曾經在不列顛博物館讀到海克爾作品的英譯本。他對於宇宙間各種不同現象的清晰闡釋,令鄧肯印象深刻。於是她寫了一封信給海克爾,感激他的作品帶給她的影響。後來鄧肯在柏林演出時,海克爾寫了一封回信給她。

那時候,海克爾由於言論激烈,遭到德國皇帝的放逐,沒有允許不得回到柏林,但是他們之間仍然保持著通信。等鄧肯到拜雷特後,她寫了一封信邀請海克爾來參加他們的餐會。

在一個下雨的早晨,鄧肯乘了一輛馬車到車站接他。這位偉大的學者從火車上走下來。他當時已經60多歲,但是身體仍然高大健朗。他留著白頭發和白胡子,穿著一件寬鬆而下垂的衣服,並且還挽著一個絨氈製的手提包。海克爾與鄧肯的交往一直止於通信,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麵,但這時都立刻認出對方。海克爾用寬厚的臂膀擁住鄧肯,大把的白胡子幾乎蓋住她的臉。他全身煥發出一股健康、強健、智慧的馨香——假若一個人的智慧能用香味來形容的話。

鄧肯帶海克爾回到“菲利普廬”,她早在房裏擺了許多花。然後鄧肯衝到瓦格納夫人的別墅,驕傲地宣稱海克爾正在她那裏做客,他想前往觀賞“巴西佛”的演出。出乎意料,這個好消息得到的響應竟然非常冷淡。瓦格納夫人是虔誠的天主教徒,而海克爾則是自達爾文以後最偉大的宗教破壞者。他所闡揚的實事求是的精神在瓦格納夫人的別墅裏得不到熱烈的認同。不過鄧肯很誠懇而直接地向瓦格納夫人說明了海克爾的偉大思想,以及她對他的崇拜。瓦格納夫人勉強送給鄧肯一張包廂的戲票。

那天下午,在演出中場休息時,鄧肯穿著希臘式的舞衣,**著腿和腳牽著高大的海克爾的手一起散步,這種舉動令在場的觀眾震驚不已。

海克爾在觀賞演出時非常沉默,直到第三幕鄧肯才明白,劇中神秘的氣氛根本無法引起他的共鳴。他的心智完全趨於科學化的理性,無法容納這些傳說中的奧秘。

後來,鄧肯特意為海克爾舉行了一次宴會。邀請到為數不少的貴賓,有剛到拜雷特訪問的保加利亞國王費迪南德、德國皇帝的妹妹薩克森梅林公主,以及其他一些藝術家和文學界人士。

鄧肯在這次聚會上做了一次演講,歌頌海克爾的偉大,然後開始以舞蹈向他致敬。海克爾稱讚鄧肯的舞蹈有如大自然間真理的表現,又說她的舞蹈表演符合一元論,來自一種淵源,並且朝著單一的方向發揮。接著著名的男高音歌唱家巴裏獻唱。這些人在一起吃晚飯,飲酒作樂,一直到天亮才結束。海克爾那天興高采烈,好像小男孩似的。

第二天早上,海克爾照常一大清早便起身,邀請鄧肯陪他一同到山上散步。鄧肯答應了,但是不如他那麽熱心。因為前一夜的狂歡十分疲累,何況海克爾總是在散步的時候,對鄧肯評論路邊的每一個石頭、每一株樹和各種不同的地層。

當他們爬到山頂後,海克爾挺拔地立在山上,帶著一種嘉許的眼神觀望大自然。他背著書架和畫具,開始描繪森林以及山丘的岩石。雖然他是一個優秀的畫家,然而鄧肯認為他的作品裏缺乏藝術家的想象力,反而比較像科學家精密的寫實。當鄧肯向他講述巴特農神廟時,他最感興趣的是大理石的成分,以及大理石來自地球的哪一層,反而對鄧肯所說的巴特農神廟是希臘雕刻家菲狄亞斯的精心巨作等事漠不關心。

有一天晚上,鄧肯和一些朋友在瓦格納夫人的別墅裏聚會,忽然接到保加利亞的費迪南德國王要來拜訪的消息。全體賓客都起立敬禮,但鄧肯依舊優雅地靠在沙發上。費迪南德國王並沒有在意這些,反而立即朝鄧肯走過來,坐在她旁邊,開始談論他對古希臘文化的強烈喜好。鄧肯告訴他,自己夢想創立一所學校以便帶動古希臘文化的複興。費迪南德國王非常興奮,他大聲說:“這是一個很可愛的想法,你可以到我在黑海的宮殿來,將學校設在那裏。”

晚餐時,鄧肯與費迪南德國王的談話達到**,費迪南德國王接受了鄧肯的邀請,答應稍後會找個時間到“菲利普廬”與她共進晚宴。費迪南德國王沒有食言,果真到“菲利普廬”和鄧肯以及她的朋友們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夜晚。鄧肯逐漸將費迪南德國王視為一位引人注目的詩人、藝術家、理想者和高貴的知識分子。

後來,費迪南德曾多次到“菲利普廬”拜訪,他與鄧肯談論藝術,常常忘記了時間。這一度在拜雷特引起軒然大波。“菲利普廬”有許多沙發、凳子、玫瑰色的燈,又經常在夜晚傳出陣陣高歌,並可以看到有人舞蹈的影子。附近村莊裏的人認為這裏是邪惡的殿堂,是一座真正的女巫的住屋,並將他們的聚會渲染成某種“秘密儀式”。

鄧肯還在這裏認識了一些軍官,他們經常邀請鄧肯早上和他們一同去騎馬。鄧肯穿著希臘式的舞衣和涼鞋,不戴帽子,讓長發在曠野裏飄揚。從“菲利普廬”到演出的劇院有一大段距離,於是鄧肯便向其中一位軍官買一匹馬來代步。但是這匹馬不太容易駕馭,它時常使性子刁難鄧肯。比如自動地停在路旁的酒館,因為那些軍官們經常在裏麵喝酒,它的四隻腳牢牢地釘在地上不肯移動,直到它的前主人的朋友們笑著走出來,並且護送鄧肯一程。我們可以想象鄧肯在大庭廣眾麵前的窘態。

當《唐懷特》再次上演時,鄧肯身著透明的舞衣舞動在一群穿著粉紅色芭蕾舞衣的女孩中,這舉動引起了不少批評。最後連瓦格納夫人也失去了支持鄧肯的勇氣。她讓女兒送一件襯衣到鄧肯的包廂,希望鄧肯將它穿在薄紗下,但遭到了鄧肯的拒絕。鄧肯說:“要我跳舞就要尊重我自己所選擇的服裝,否則免談。”

之後,人們陷入了一場討論,討論鄧肯**光滑的皮膚是否合乎道德。鄧肯對這些不置一詞。

夏天結束時,索德前往外地做一次巡回演講。鄧肯也為自己安排了一次旅行。她離開拜雷特,到德國其他地方走走看看。

她的第一站是海德堡,當時索德正在這裏對他的學生們發表演說。鄧肯也聆聽了這次演說。索德以一種抑揚頓挫的語氣對學生們談論藝術。當他演講到一半時,突然提到鄧肯的名字,並且告訴那些男孩子們,一種嶄新的藝術形式被鄧肯從美國帶到歐洲。他對鄧肯的讚美令鄧肯覺得有些不安,卻又很快樂和驕傲。那天晚上,鄧肯為這群學生舞蹈,然後他們擁著她在街上遊行。最後,鄧肯和索德站在旅館的台階上,接受學生們的崇拜和愛戴。海德堡的每一家商店的窗口都掛著索德的畫像,每家商店也都發售鄧肯的一本小書《未來之舞》,他們兩人的名字經常被連在一起。

離開海德堡之後,鄧肯繼續她的旅行。但是,濃烈的思念一直籠罩著鄧肯的情緒。她開始變得毫無食欲,經常出現昏眩感。後來更是經常在夜裏聽到索德呼喚她的聲音。

回到拜雷特之後,鄧肯的狀態一直如此。熟悉鄧肯的觀眾開始為她的羸弱而焦慮,並且談論她日益消瘦的原因。鄧肯常常吃不下也睡不著,經常眼睜睜躺到天亮。她不知道該用什麽方法來消除這份痛苦。

這種墜入深淵的折磨,直到她的經理為她帶來一份前往俄國表演的合同時,才告解脫。聖彼得堡離柏林隻有兩天的車程,但是一越過國境,好比是跨入另一個不同的世界。越過俄國的國境後,大地被整片的白雪和一大片森林所覆蓋。皚皚的雪地無窮地延綿下去,透骨沁心的寒氣,似乎要將鄧肯的熱情冷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距離太遠,鄧肯幻覺中索德的聲音越來越模糊。鄧肯做了一個夢,她夢見自己從車窗跳了出去,**著身體在雪地裏奔走,全身都被冰涼的雪氣所籠罩。她不知道這樣的夢代表著什麽,當然,我們也無從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