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蟲音樂會

1907年,《昆蟲記》第十卷發行。1910年,《昆蟲記》受到重視,法布爾終於揚名於世,他得到了很多榮譽和隨之而來的金錢。他的生活好了很多,不過他的身體卻日漸衰弱。7月,酷熱難敵,村子裏正在慶祝這個國家的節日,孩子們圍在篝火周圍跳舞嬉戲,打鼓的人敲出一串有節奏的鼓點,更振奮了人們的情緒。

晚上九點左右,稍微有一點涼風吹來,法布爾佇立在院中的一個角落裏,聆聽從原野傳來的自然界的合奏曲,這比到村裏廣場上去看焰火、舞蹈,以及去品嚐特地準備的酒來慶祝節日更有情趣。這種合奏曲才是具有真正意義的慶祝儀式,因為它是單純的,是平靜的,是美好的。

夜已經很深了,蟬聲也停止了。蟬在整個白天一直在光和熱中合奏著交響曲,夜晚則要開始休息了。不過,它們的休息經常受到打擾,在法國梧桐濃密的枝葉間,突然會冒出一種如同撕裂絹綢般的短促聲響,那是蟬將死的悲鳴。

這時候,螳螂出現了。它是一種個性激烈的夜間“狩獵者”, 當喧囂的音樂會結束後,蟬總是在入睡中被螳螂捕殺。螳螂撲上蟬身抓住它的腹部,然後在它的腹部咬一個洞。

法布爾住的村子平常一向寧靜,在這慶典的日子卻勢必會鬧到互毆、吵架否則不會罷休,似乎為了充分享受歡樂,勢必需要點痛苦來點綴。

法布爾對這種喧囂置之不理,他清靜一下耳朵,靜靜地聆聽那被咬破肚皮的蟬叫出的抗議聲。短暫的聲響之後,法國梧桐樹上的合奏隊又開始演奏了,原野上的慶祝會也仍舊繼續進行。法布爾在青葉茂密處蟬被虐殺的附近豎起耳朵靜聽,他聽到螳螂的竊竊私語聲,那種類似紡車的聲音是由於相互摩擦幹而薄的膜片所發出來的;不時還有金屬質地的尖銳高音,以短促的節奏加入這低沉連續的音調中。這就是螳螂的歌聲,低音部分是它的伴奏。

法布爾家附近大約有十隻這樣的演奏家,它們的合奏中雖然伴有低音部,但卻總是讓人覺得寂寞沒有依靠,它們的聲音不強,像法布爾這麽大年紀的人很難聽得清這麽低沉的聲音。螳螂也是法布爾的朋友,在他心裏,它似乎比蜜蜂更受歡迎。然而它大概無法敵過它的鄰居——可愛的鈴蛙。隻要它在法國梧桐樹上鳴起金屬音響時,鈴蛙就會在梧桐樹根部搖起鈴聲。它是蟾蜍類中體形最小的一種,最喜歡冒險遠涉他處。

夕陽的餘暉下,法布爾在庭園裏漫無目的地徘徊、沉思時,不知和它打過多少次照麵。它們時常從法布爾的趾尖逃逸、滾落。法布爾漫步時,無意間碰到了它,它就會急急忙忙地避開,躲進石頭底下、土塊背麵或者草叢中。從驚慌中恢複平靜後,它又開始鳴起和以前那樣如搖鈴般的清脆歌聲。

這個慶祝節日的夜晚,大概有12隻鈴蛙爭先恐後地在法布爾周圍鳴起銀鈴聲。房子前麵由花盆圍起一道缺口,大部分鈴蛙都躲在花盆間的空隙處。每一隻都有其特殊的調子,有的低沉,有的高亢,調子短而明朗,餘音繞耳!節奏緩和而抑揚的地方宛如大家在做聯合禱告,這邊一隻唱“咯咕”,那邊另一隻嗓音更好的家夥同唱“咯咕”,第三個家夥是合唱團中的男高音,它附上“咯咕咯”,就這樣宛如遇到慶典時村裏的鍾聲一般,不斷地反複唱“咯咕咯!咯咕咯!咯咕咯……”

鈴蛙的合唱團讓法布爾想到了口琴。他六歲時才了解音樂的魅力,對音樂喜歡得不得了。把各種長短不一的薄玻璃片貼在兩條繃緊的緞帶上,在鐵絲的一端戳上一個軟木塞充當鼓槌來敲打玻璃片。你可以想象得出,一個全然不懂音樂的孩子,在鍵盤上亂敲時會發出什麽樣的聲音。鈴蛙們的合唱大概跟那種聲音差不多。你認為它是首歌,它卻根本沒有開頭和結尾;你把它當作純粹的音樂欣賞,倒是很令人神往。當我們的耳朵聽慣了這種美妙的音樂後,就會產生一種以“美”為第一條件的判斷標準。

7月黃昏的歌聲中,能和鈴蛙的諧調音相比的,隻有一種,那就是角梟。它有圓圓的金色眼睛,是種優美的夜間肉食鳥,額上豎著兩根羽毛,形成一對“角”,所以叫“角梟”。它的音量很大,叫聲就足以充滿寂靜的夜晚,不過它的聲音單調一致,會令人焦躁不安。它常對著月亮,開始歌唱特有的曲子,連續幾個小時也不停歇。它很有規則地唱著“啾!啾!啾……”

此時正有一隻角梟被村裏的慶祝聲吵鬧,它受到了驚嚇,然後從廣場的法國梧桐樹上逃離,飛到法布爾家借宿。不久就聽到它在旁邊的杉樹上鳴叫。如果此刻從杉樹上俯視,下麵正在進行抒情曲大合奏,從螳螂和鈴蛙發出的嘈雜交響樂中,再加入深刻而有一定長度的“啾!啾……”

仔細觀察的法布爾

和這些美妙曲調形成對照的是從別處傳來的像貓一般的鳴叫聲,這是一般的梟。它白天常躲在橄欖樹的窟窿裏,夜晚就到附近盤旋,像是秋千般地飛行,最後停留在法布爾家庭園旁的老鬆樹上。鬆樹距離法布爾在的地方稍遠,因此梟的叫聲聽起來稍感柔和。這種像貓一樣的鳴叫聲不協調地加入了合奏中。

在這些吵吵鬧鬧的聲音中,以螳螂的聲音最為微妙,很難聽得見。其他團員的聲音,法布爾都分辨得出來。昆蟲發聲依靠的是摩擦的薄膜,而其他鳥類則依靠像風箱一樣的肺髒,振動空氣而發出聲音。

現在回到昆蟲的話題上吧!

其中有一種身體很小,發音道具更小,可是唱起小夜曲來,卻遠駕螳螂之上的昆蟲,它身帶青白色,顯得很纖弱,叫做“意大利蟋蟀”。這是一種抓到手上就會捏碎的脆弱昆蟲,以至於人想伸手去捉它時又不自覺地縮回來。這種非常纖弱的昆蟲此時正在迷迭香樹上奏著樂曲。

這個美妙的音樂家,它的外表像雲母片那麽光亮、那麽寬、那麽薄,它的翅膀可以發出不輸於蟾蜍的聲音。它的技巧更精妙,會讓人覺得那是平常聽到的黑蟋蟀的聲音,不過,它的聲音更為優雅,就像小提琴一樣。

如果要評選最好的樂師,這個音樂會中的主要團員都可以當選——詠歎調的獨奏者是角梟、彈奏鳴曲的是蟾蜍、第一小提琴手是意大利蟋蟀、敲三角鐵的是螳螂。

法國大革命後,人們深信能創造出一個新的時代,所以大家熱烈地慶祝,然而昆蟲對人類的事情漠不關心。人類及他們的慶典不管含有什麽意義,這種會湮沒在時間和潮流中的活動,對昆蟲而言根本沒有半點關係。它們單獨慶祝自己的節日,它們歌頌太陽,歌頌生活的幸福。

法布爾認為,世界上的一切都不是長久不變的。我們今天為了某人、某事,為了某種思想,燃放響徹雲霄的鞭炮來慶祝,若幹年後,還能為同樣的人、事、思想,再燃放響徹雲霄的鞭炮嗎?誰也不能預測未來發生的事,時代的潮流在變遷,有些我們意想不到的變化正在前方等著我們。昨天仍被憎惡的人,可能到了今天就成了深受歡迎的人,大家點燃鞭炮爆出火花慶祝他的功績,說不定明天,他就變成點燃鞭炮慶祝別人的人。

再想一下久遠的未來,人類文明層出不窮地進步著,到了某個時期,誰能肯定地說人類不會被過剩的物質文明重擔壓死。

過於熱衷權力的人一定無法長命百歲,等他滅亡後,那些鈴蛙、角梟、螳螂還會以同樣不變的聲音為他祈禱,它們在人類尚未出現前就一直在大地上歌唱著,當我們滅亡後,它們依然在歌頌太陽的光芒!

1912年,法布爾的第二任妻子約瑟芬去世。1914年,法布爾的第三個兒子愛彌爾和他的弟弟相繼去世。1915年,5月,在家人扶持下,法布爾坐在椅子上繞庭園一周,最後一次巡視阿爾馬斯。10月7日,他的尿毒症加重。10月11日,法布爾與世長辭。16日,他被葬在隆裏尼墓園,有螳螂、蝸牛等動物前來為他送行。

法布爾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