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西伯利亞

西伯利亞,這個全球最大的、最惡劣的寒風口,一個颶風、雪花、冰凍、蒼白、密林、荒涼的世界……伊裏奇住在農民的一間小房子裏,好在那裏物價便宜,頭一年發給流放者8 盧布(俄國貨幣單位)的補助金,也勉強可支付農戶的房租和生活費用。

伊裏奇給媽媽的信詼諧地稱這個舒申斯克村為“舒- 舒-

舒”,他安慰媽媽說這裏是個“很好”的村子,可是他給妹妹的信中描述了真實的情況:

村子很大,幾條街道都非常髒,塵土很多——完全是通常所想象的那樣的農村。它在草原上,沒有果木,甚至可以說是一片不毛之地。村子四周……堆滿了牲口糞;這裏的人不把牲口糞遠送到地裏去,就那樣堆在村子周圍,所以要出村子,總得經過糞堆。村邊有一條名叫舒什的小河,現在河水已經變得淺了,在離村子一俄裏到一俄裏半的地方,舒什河流入葉尼塞河……

村子的另一邊(與舒什河相反的方向)大約一俄裏半的地方,有一片森林,農民們鄭重地稱它為“森林”,而實際上隻不過是一片很不像樣的、橫遭砍伐的小樹林,那裏就連一片比較大的樹蔭也找不到(但是草莓卻很多),這和西伯利亞原始森林毫無共同之點。

伊裏奇和當地的農民很快成了很好的朋友。一個叫茄臘夫列夫的農民敢帶頭反抗富豪;一個叫李斯帕提奇的農民常帶他打獵,每次出門都要帶些野味回來,為他提供生活補給,這裏農民沒把他當流放犯看待,把這個年輕的禿頂人視為“尊長”,裏有好吃的東西熱騰騰端著送來,農民和農民的妻子也常來裏奇那裏去向他訴苦,請他幫助出主意。他還曾幫助一個被礦主無理解雇的工人在法庭上得到勝訴。

這個邊遠的村子裏還有兩個流放工人,可一起閑聊。伊裏還利用迎接新年、參加婚禮或慶祝命名日的機會去50 俄裏或100 俄裏以外的村子去看望同誌們,或者邀他們來這裏會麵。隻在這三四天裏才玩得最盡心愉快。夏天,大家外出散步,到遠去打獵、遊泳;冬天,大家溜冰或下棋。他們談論各種問題,閱他的著作中的某些章節或討論文學或政治上的各種新的派。為了駁斥上麵提倡的反對無產階級政治宣傳的一本書信體《信條》,伊裏奇借祝賀勒柏辛斯基女兒的誕生之機把大家聚一起,起草了一篇《社會民主黨人的抗議書》,17 個流放者簽,文章傳遍整個西伯利亞東部的民主黨人手中。

第二次設法去拜訪費多謝耶夫,不料,他卻因同周圍當地移的關係沒處理好而在雅爾霍連斯克自殺了。這件事真叫伊裏痛心。回到村子後夜裏為他流過淚,可又搖頭為自己的淚水悔過:“有才有誌,卻不開朗,心胸狹窄,終難成大業……”

在這裏,伊裏奇給幾位鬥爭協會的同誌每周兩封信。在他當中,伊裏奇最能準時回信;馬爾托夫流放到其他地區,書信係最密;克爾日劄諾夫斯基隻相距幾俄裏,他第一年以某種借獲準到舒申斯克村與伊裏奇同住好幾個星期。

即使有朋友同伊裏奇一塊生活,他每天的工作、勞動、學習排仍然精打細算,不輕易打亂日常的作息秩序。

清晨,伊裏奇精力特別充沛,常找朋友角力一番,或者玩鬧一陣,並一直要對方認真地和他較量一番才肯罷休。接著是短時間的散步。然後走進小屋子,撲進堆得人頭高的書堆,開始按計劃進行學習。根據統計冊子準備的材料,研究哲學,閱讀俄國和西歐的經濟學著作,中間休息時也讀讀小說。

報紙自然來得很遲,而且一下子來一大堆。但伊裏奇卻有個巧妙地係統閱讀這些報紙的辦法:他把遲到的報紙按時間先後順利排好,分配在每天閱讀,但他隻按日期讀一天的那幾份報紙,結果就好像他每天都收到報紙似的,隻是日期上往後推而已。

一次,克爾日劄諾夫斯基故意從中抽出幾張最新的報紙讀起新聞來,打亂他的這個節奏。

“搗亂,搗亂……”伊裏奇連忙捂住耳朵,並為自己這種方法的優越性竭力辯護,“我這按秩序排好的報紙,是每天儲備著的一份‘糧食’,也是每天的一種新的希望,是瞎子口袋裏手摸可觸的希望,也是看得見的能熬過長夜的燈油的希望。”

一年以後,也就是1898 年春天,克魯普斯卡婭因“鬥爭協會”

的事被判處流放烏法兩年。但這位伊裏奇獄中的“未婚妻”堅決要求流放到西伯利亞來,並還爭取了流放到伊裏奇的舒申斯克村。

“未婚妻”帶伊裏奇的媽媽一塊來了,伊裏奇驚喜交加。伊裏奇來到流放地又是一年多沒見到媽媽了,他一眼看去,媽媽真的老了,淚水奪眶而出——“我親愛的媽媽,兒子叫你受苦了……”媽媽為了幾個孩子沒日沒夜地奔波操勞,因受自己的株連,有時竟然幾個孩子同時被捕……隻見媽媽那靈巧的會彈鋼琴的手指枯槁得像柴梗,臉上已布滿數不清的皺紋……來這裏後,夢中也幾次看到“未婚妻”那雙水靈靈的會說話眼睛,可一覺醒來,卻不願意這朵鮮花插在這方圓幾千公裏荒的地方而褻瀆了她。

她也來了,卻又真切地跑到了這個不毛之地,來到了自己的邊。

“親愛的,你比我想象中的伊裏奇要強壯健康多了,漂亮多。”克魯普斯卡婭輕輕地說著,還是那種聽他演說時認真看他那種嫵媚的眼神。

第二天,農民為伊裏奇搬進了一間稍大的房間,他開始在西利亞過起了家庭生活來。

7 月22 日,這裏的農民朋友和流放在附近的同誌為這兩位人舉行了簡樸的婚禮。

伊裏奇深情地又唱起達爾哥梅日斯基的那首“婚禮歌”:我們舉行婚禮不在教堂,

不戴花冠,

沒有燭焰,

沒有人為我們唱那讚美歌,

也沒有民間的結婚儀式!

……

伊裏奇同妻子半躺在床頭,打開了照相簿,其中兩張車爾尼夫斯基的相片又吸引住他。“他是一個偉大的、徹底的、不屈不的革命家和學者。”伊裏奇自言自語地讚歎,不由津津有味地妻子朗讀起車爾尼雪夫斯基的小說——《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