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居日內瓦湖岸

查理一家離開美國後,經法國回到了倫敦。

距離他上次來到倫敦已經有二十年之久了,一眼望去,那些彎彎曲曲的河道,以及現代化而顯得醜陋的河岸,已非昔日的景象。查理大部分的童年時代就在那些被煤煙熏黑以及空曠土地上焦黑的餘燼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查理和烏娜徘徊在倫敦街頭時,發現到處都有美式的玩藝兒——速簡餐廳、熱狗和牛奶店。已經看不到不戴帽子的年輕人以及穿著藍斜紋布的女郎們在溜達、逛**。查理想起往昔那種打扮以及戴著黃手套,拄著拐杖漫步的情景,現在一切都已改觀,情感的反應與往日迥異,爵士音樂使人如醉如癡,暴力變成了性感,時序在不斷地推移。

他們雇了出租車到肯寧頓路波納爾弄三號去訪舊,空空的房子,不久即將拆除。他們又轉住肯寧頓路287號,他們倆兄弟曾在那兒和父親住在一起。路過海德公園附近的高級住宅區時,那些過去一度是豪華宅邸的房子亮著霓虹燈,職員們在桌旁工作。其他的房子已被長方形的建築、高聳得像火柴盒的水泥建築所取代。這些改變被稱之為“進步”。

他們有好些問題亟需解決,首先必須將財產從美國取出。為此烏娜又回加州去把銀行保險箱裏的東西全部拿回來。她去了十天,回來後把一切經過情形告訴了查理。她到銀行去的時候,銀行職員核對她的簽名並仔仔細細地端詳她,然後進去和負責人長談,在等待中,她有點不安的感覺,不過最後他們打開了保險箱讓她取回了裏麵的東西。

辦完銀行的事後她又回到貝弗利山莊的家,外表看來一切如舊,院子裏的花朵盛開,她獨自在起居室站了一會兒,心中有無限的感慨。瑞士籍的管家亨利說,自從他們離開以後,聯邦調查局的人曾來過兩次,詢問他,查理是什麽樣的人,有沒有跟一些**女郎胡來等。他告訴那些人說,卓別林一家人向來都是安安靜靜過日子,從未亂來,他們就出言恐嚇,並盤問他的國籍以及來美有多久等,而且還查看他的護照。

烏娜聽了這些話以後,盡管她對這幢房子有很深深的依戀,頃刻間已化為烏有。女傭海倫雖以淚眼相對,她也隻有忍悲告別,盡快離開令她傷心的地方。

查理的朋友們總想知道美國人為什麽對他如此的反感,於是經常問到這個問題。查理自己覺得大概是犯了以下的幾個錯誤:

第一,他一向不順從一般思想或行為,雖不是共產黨員,也不是其同路人,但卻因此得罪了許多人,包括美國退伍軍人協會在內。他並不反對真正具有建設性的組織,例如美國政府頒布的複員援護法,以及對退伍軍人及其貧困子弟的援助等,都是極具人道主義的良好措施。可是有些退伍軍人協會的會員,越權或者假借愛國主義的名義濫用權力、幹預他人,那就違反了美國政府的本意,這種超愛國主義者足以導致美國成為法西斯政體。

第二,他反對非美活動調查委員會,他們的話一向不誠實,具有彈性,足以箝製住少數持有誠實意見的美國公民的喉嚨,使他們無從發言。

第三,他從未打算要成為美國公民。有許多美國人在英謀生,也從不打算入英國籍,例如“米高梅公司”的一位美籍經理,他的周薪是四位數字,在英國工作居留有三十三年之久,他從不打算加入英國籍,英國人也從未為難他。

以上的說明並非是辯解,查理有許多理由要寫這“自傳”,但不包括辯解在內。總之,查理是處在強烈的派係以及不可見的各種政治力量的環境下,激起了全國人的反感,因而不幸地失去了美國大眾的愛戴。

在倫敦小住一個月後又回法國參加《舞台生涯》的首映典禮。

從法國回來之後,烏娜生出了查理的第5個孩子。經過反複的考慮和親友們的建議,查理和烏娜決定在日內瓦湖北岸定居下來。

於是到處去找房子,最後選定在科西爾鎮的德邦別墅村。那裏占地三十七英畝,果園裏有各種水果,如大粒黑櫻桃、李、桃及蘋果等。另有一片菜圃,裏麵有草莓、蘆箏和玉蜀黍等。庭院的陽台前有五英畝的草坪,植有高大的樹木,湖光山色一覽無遺。

查理擔心如此奢華的環境不是他的收入所能負擔得了的,經過和屋主商談後,這筆費用尚不致超出預算,因此就決定在這個擁有1350個居民的德邦別業村定居了。

差不多整整經過一年的時間他們才漸漸地適應這個新環境。孩子們暫時就讀於科西爾鎮的學校,突然間以法文授課,對孩子們來說確實是個問題,查理一直擔心會在他們心理上造成不良影響,沒想到他們很快地就能講流利的法文,他們的保姆也跟著認真地學習法語,查理看到他們能夠適應瑞士的環境,深感欣慰。

查理聘用了一組幹練的工作人員,蕾琪兒·福特小姐掌管家務,後來成為他的業務經理。查理的瑞士文兼英文秘書布尼夫人,曾經將這本“自傳”用打字機打了好幾次。

現在開始,他們要把在美國的束縛一一擺脫、鏟除。首先是查理到美國大使館去交還再度入境證,告訴他們他願放棄在美國的居留權。他們驚訝地問我:“你不打算回美國了?”

“是的,我已年邁,我不能再承受那些無聊的事了!”

“如果你想回去的話,可以用普通的簽證。”

查理笑著搖了搖頭:“我已決定要在瑞士定居。”

查理跟他握手道別,事情就這麽解決了。

烏娜也決定放棄美國公民的資格。當她到達倫敦時就曾通知美國大使館,對方告訴她,要辦理這種手續最少需要四十五分鍾時間。

“豈有此理!”查理說,“哪裏需要這麽多時間?讓我跟你一道去。”

當他們抵達美國大使館時,腦際又浮現出過去所遭遇的侮辱和毀謗,它像是一個即將爆炸的氣球,查理吼著要求到移民處的辦公室去,使得烏娜覺得很難堪。

辦公室的門打開了,出來一個年約六十左右的人,他說:“查理,你好,請你跟你太太一起進來好麽?”

他可能已看出查理的心意,所以劈頭就說:“放棄美國公民資格的人必須知道他正在做什麽,而且要有正常的精神狀態,因此在程序上我們必須詢問一些問題,這是為了保護我們的公民。”

接著他轉過頭來對查理說:“1911年,我在丹佛城一家老皇後戲院看過你。”說著,並以一副責備的神色看著查理。

查理被他說得有些心軟,他們曾談起往昔的美好時光。當一切結束,簽完最後一張文件時,查理他們愉快地跟美國訣別,內心沒有絲毫的感傷。

他們在倫敦的時候,偶爾也去看看老友,雖然不常見麵,卻能令人寬慰,好比是船隻駛進港口時,知道什麽地方可以停泊那樣的高興。

有一次訪問倫敦時,接到一封信,說是赫魯曉夫和布加寧希望在“克拉瑞治旅社”由蘇聯大使館舉辦的招待會上跟他會麵。

當他們抵達時,經由一名蘇俄大使館的職員幫助他們通過擁擠的人群。忽然發現赫魯曉夫和布加寧就在他們的對麵,也正從人群中通過,看他麵部表情,似乎厭惡此行而準備回去。當他擠到一個出口處時,護衛人員叫住他,他卻厭煩地揮手叫他走開。護衛人員說:“這是查理·卓別林啊!”

赫魯曉夫和布加寧立刻停下來回頭看,馬上顯得容光煥發,查理也有點受寵若驚之感。他們就在推擠的人潮中被介紹相識。赫魯曉夫透過翻譯人員告訴查理俄國人非常欣賞他的影片,接著就招待他們喝伏特加酒。查理總覺得這種酒帶有胡椒的味道,可是烏娜卻很喜歡它。

沒多久,葛羅米柯夫婦和哈洛·史塔森(美國政治家)連袂而至,查理想他們將會有一段長談,於是便和烏娜起身告辭,赫魯曉夫撇開史塔森走過來和他們握別。

第二天,查理和烏娜在旅社的餐廳用餐,正當吃甜食的時候,溫斯頓·丘吉爾夫婦走了進來,站在他們的桌前。自從1931年以來,查理就一直沒有見過他。《舞台生涯》在倫敦上演後,曾被要求在丘吉爾私人寓所放映,查理當然樂意接受。幾天以後,他寄來一封謝函,對該片備加讚美。

此刻重逢,他先打招呼說:“你好!”似乎含有非難的語調。查理滿麵笑容地介紹了烏娜跟他相識,那時候烏娜正好準備離席。烏娜走後,查理隨著他們走到他們的桌子上。丘吉爾夫人告訴查理,她看到報紙上刊登了他和赫魯曉夫晤麵時的照片。

丘吉爾插嘴說:“我一向跟赫魯曉夫相處得很好。”

查理可以看得出來,他一直是牢騷滿腹的樣子。因為1931年以來,曾經發生過不少事情,他以無比的勇毅和滿腔熱血拯救了英國。查理認為他在美國富爾頓的一場著名的反共演說,除了加深冷戰以外,別無其他效用。

接著又把話題轉到電影上來,他說兩年前寄給查理一封讚美的信,不知收到沒有?查理熱情地告訴他已經收到了。他問查理為何不回他信?查理歉意地表示沒有回複的必要。他有點不大高興的樣子:“我還以為你在責備我呢!”查理趕忙否認,決無此意。

這位偉大人物居然還記得兩年前的這件瑣事,著實令查理驚訝和感動。可是查理跟他之間的政治見解卻不盡相同。

他們回到瑞士不久,就接到印度總理尼赫魯的信,信中附了一封蒙巴頓爵士夫人的介紹函,大意是尼赫魯將在瑞士主持一個會議,希望他能前往見麵等。

查理到達時,發現尼赫魯跟他一樣矮小,他的女兒甘地夫人也在場,她是一個嫻靜迷人的婦人。

尼赫魯給查理的印象是嚴肅、敏感、機智而果斷,他們談得甚為投契,他推崇蒙巴頓出任印度總督期間的政績,對結束英國人在印度的壓榨方麵,貢獻極大。查理問他印度將采取什麽方向,他說,不管走什麽方向,都是為了改善人民的生活。他說他們已經開始一個五年計劃了。

他們在瑞士不寂寞,許多電影明星及作家都住在附近。他們經常跟美國的電影明星喬治·山德斯夫婦見麵;英國劇作家諾爾·科沃德是他們的鄰居。每到春天,許多美國、英國的朋友都來看他們。美國小說家杜魯門·卡波特常來瑞士工作,路過時必定會來看他們。每年的複活節,他們就帶著孩子們到愛爾蘭南部去度假,全家人都很盼望這件事。

在瑞士定居以後,查理過得非常愉快。1952年年底,查理又到羅馬參加《舞台生涯》的首映典禮,在那裏,查理受到羅馬人民的熱情歡迎。這位身材矮小、滿頭銀發的老藝術家麵對群眾的盛情激動萬分。

1953年年初,烏娜代表查理回美國出席聯美公司董事會,賣掉了查理在美國的全部財產,並把他的手稿、影片等珍貴資料帶回瑞士。

從這以後,查理隻再回過美國一次,那就是為了領取奧斯卡榮譽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