慷慨的長輩

從1801年6月到12月,海頓一直在修改他的遺囑,這是一份非常有趣的文件,也使大家更加了解海頓的性格。

那是一個富人的遺囑,因為海頓死時,留下了14800金幣的現金,一間房屋賣出後得到17100金幣,土地拍賣後得到23163金幣,總共財產相當於27000美元。在當時,這個數目的價值要比今天相同數目多得多。

這個已經在世界上獲得巨大聲名的老人並未忘記他寒微的出身。雖然他6歲時就離開家,以後隻不過偶然回家探望一下,他卻對他那分支很廣的大家族有一份根深蒂固的依戀。對於一個幾乎不知道和兄弟姐妹一起長大的滋味是什麽的人來說,這是一種典型的家族情結。雖然他一直依靠他自己,終其一生,他根本沒有接受過任何親戚的恩惠,反而在物質上不斷幫助他們。他覺得他和他的親戚們很親近,可能是因為他從未和他們住在一起,沒有遭遇到一般人所遭遇到的煩惱。

在艾森施塔特城和伊沙哈哲附近的村莊裏,住著海頓的很多親戚,他們之所以住這麽近,是因為這位慷慨大方的長輩喜歡去看望他們、資助他們的事業,並盡力使他們受到最好的教育。每年,海頓都會邀請附近村莊的全部親戚到布魯克萊沙鎮聚會。他會在那裏大擺宴席,請他們住在最好的旅社中,給每個人一筆錢,離開時擁抱每個人,並誠摯地邀請他們明年再來。海頓稱這種家庭聚會為他偉大的日子,他總是快樂而驕傲地赴會。

他在寫遺囑時,仿佛看見自己又在主持這種家庭聚會,他盡力記起每個人,公平地分配他的財富。因此,在這位著名的作曲家的遺囑裏,大部分的遺產都留給了努力工作的人—— 一個銀匠、一個鞋匠、兩個女裁縫、一個鐵匠、一個馬鞍匠的遺妻,還有兩個織布匠都在受贈人之列。

遺囑裏也提到了給露吉亞·波爾切利的遺贈,海頓留給她150金幣,他在遺囑中說道:“我現在推翻以前寫給波爾切利夫人的保證書,否則,我那些辛勤工作的窮親戚得到的就太少了。”

其他大部分的遺產留給他忠實的仆人約翰·艾斯勒、廚師和管家。

海頓給他那兩個弟弟——米歇爾和約翰每人4000金幣的厚重遺贈。兩個弟弟當中,約翰從海頓那裏得到了比較多的關愛,自從他們的父親死後,約翰就到艾森施塔特城投奔哥哥,海頓擔負起了照顧他的責任。約翰雖然被父親訓練成了一個馬車製造者,後來卻成為教堂合唱團的男高音。但是他的音樂才能似乎非常有限,盡管有他哥哥的影響,但在40年的歌唱生涯裏,他從未脫穎而出。因為薪水太少,他必須依靠海頓的資助。海頓從未吝嗇過,他為他找學生。25年來,每年夏天,海頓都送他到維也納附近的貝登溫泉療養。

1801年夏天,海頓似乎已經從創作《四季》神劇裏的“嚴重憂慮和折磨”稍稍有些恢複,他來到艾森施塔特城,為他的親王寫作新曲,叫做《創世紀彌撒曲》,這首傑作也沒有流露出疲倦的跡象。此外,海頓繼續為湯姆森寫作蘇格蘭歌。

海頓之所以能保持平靜滿足的心境,大概跟這一年得到的來自各方的榮譽有關。巴黎寄給海頓一個美麗的格特魯克獎牌,海頓異常珍惜。他告訴親王,如果親王保證把獎牌好好保存在艾斯特哈齊的金庫裏,他就把它送給親王。荷蘭的阿姆斯特丹也寄來一封信,宣布“菲力斯藝文會”推選他為榮譽會員。

北海的盧金島上,有個德國的小鎮叫做柏根,在這裏,熱心的愛好音樂者常常聚集在一起,演奏海頓的清唱劇,他們都非常高興和感激,覺得有必要把他們的心情告訴海頓。他們真誠的話語令海頓非常感動,海頓親自回了一封信給他們:

親愛的諸位先生:

接到你們的信真是讓我喜出望外,尤其是因為它來自一個我沒有想到的地方。知道你們不但熟悉我的名字,而且認可我的作品,我就心滿意足了,因為我從來不敢想象,我那貧乏的才能居然能在貴處開花結果。

當我的體力和精神不足,覺得很難堅持走下去的時候,我心裏就有一個聲音告訴我:“世界上很少有全然滿足和快樂的人,到處都充滿了悲傷和憂慮。也許有一天,我的努力可以撫慰疲勞困頓的人,使他們得到短暫的休息和心靈的撫慰。”這是一個使我向前的最有力的動力!這就是為什麽當我回顧我長久從事的工作時,能夠得到很大的愉悅感。現在,我全心的感謝諸位,你們仁慈的為我著想和鼓勵。

也許上蒼仍會賜給我機會,讓我為你們譜寫一些紀念曲。從我的作品裏麵,你們就可以得知一個垂暮之人的感受,他會欣然地活在你們為他構築的快樂圈子裏,即使死後,靈魂也必如此。祝福你們安好。

你們順從的仆人海頓

1802年9月22日於維也納

這封信上提到的“垂暮之年”“衰落的身體”和“死亡”是很耐人尋味的。那時候,海頓已經很喜歡強調這些事,這種傾向與日俱增。但是,他並沒有停止工作,實際上,他在1802年夏天仍“非常疲倦地創作著”(他自己的話)最後的彌撒曲。此外,他也開始寫作第77號作品之三,並給愛丁堡的懷特爵士創作蘇格蘭民歌。

例行的工作也使海頓非常忙碌,現存於艾斯特哈齊的檔案中,記錄了海頓聘請新的音樂家、解雇以及測驗歌唱者的各式各樣文件。盡管年老已經開始沉重地壓著這位曾經生龍活虎的人,但是除了由老毛病所引起的不舒服外,他沒有其他的病。不過他還是逐漸感到了疲倦,而且一陣陣的頭暈使他不能長時間在鋼琴前工作。

親王知道這種情況,並開始物色一個合適的接班人,因為他主要的興趣是在教堂音樂上麵,他便找尋這方麵的作曲家,最後他的目標鎖定在海頓的弟弟米歇爾身上,他答應給他年薪1500金幣,比他在薩爾茲堡的薪水多了一倍以上。親王顯然很期待米歇爾的到來,可是經過再三考慮後,米歇爾覺得還是應該留在薩爾茲堡,在新主人塔斯肯尼大公費迪南德三世的指揮下工作。

米歇爾不肯來,艾斯特哈齊親王必須另外找人,但是他並沒有積極去尋找合適的人,而暫時指派約翰·福克斯擔任副指揮。直到1804年,由於海頓的推薦,他才聘請莫紮特的學生約翰·胡穆爾為音樂會主持人和作曲家,承擔海頓的職責。此外,從1807年起,海頓的學生安東尼·波爾切利成為代理音樂會主持人兼指揮。即使在海頓停止和艾斯特哈齊的音樂家合作以後,他們仍對海頓非常忠誠。

1802年,海頓正式解除了艾斯特哈齊的責任。這之後有一陣子,海頓的健康狀況穩定,大致看起來還是很不錯的。1803年6月,他開始創作最後的四重奏,不過,他隻完成了兩個樂章。

同年,海頓為他極感興趣的慈善機構——聖馬克斯平民醫院義演,演出《十架七言》,這是他最後一次以指揮家的身份出現,此後,他就很少在公共場合露麵。1805年,他73歲生日時,音樂界以特別尊敬的儀式為他祝壽,他卻不能參加。

現在,海頓覺得他的創造性工作已經完成,他開始喜歡回顧他以往的成就,也很希望能看見一份記載著他一生作品的完整目錄。1805年,艾斯勒幫助海頓編輯完成一份目錄,包括了海頓55年來所有的作品。

在海頓的最後幾年裏,他的身體越來越不好。可是,即使有這一重陰影,生活也仍有光明的一麵。海頓不像別的老藝術家一樣,活著的時候就遭人遺忘,相反地,為了表彰他的傑出成就,各種榮譽紛至遝來,一次又一次給他的晚年生活帶來安慰。

1805年,一個謠言在歐洲傳播開來,說是海頓已經死了。在英國,一本雜誌也宣布了海頓的死訊(居然說他活了97歲),出版人湯姆遜還寫了一封吊唁的信給處理海頓財務的維也納銀行家佛裏斯。巴黎彌漫著最大的驚愕和哀傷,克羅采根據海頓作品的主題,譜寫了一首小提琴協奏曲。凱魯比尼也為海頓的“死”寫了一部清唱劇。他們已經準備在1805年2月舉行一個追思音樂會,演奏上述的作品以及莫紮特的《安魂彌撒曲》,可是從維也納傳來海頓健在的消息,使他們取消了這一行動。海頓被這件事情弄得啼笑皆非,他親筆寫信給湯姆遜,以證明他尚在人間。而當他聽到巴黎的追悼計劃時,他笑著說道:“他們都是大好人!我無比感激他們給我的殊榮。如果我早點知道這個消息,我會趕到巴黎,親自指揮莫紮特的《安魂彌撒曲》。”

在世的作曲家很少能像海頓那樣受人尊崇。1803年,維也納市贈給海頓一個金質獎章,一年後又封他為“榮譽公民”。法國人盡管以前已經贈給了海頓很多榮譽,卻仍嫌不足。1805年,巴黎音樂學校授予他一張會員證書和一個金質獎章,第二年,聖彼得堡的愛樂協會也效仿巴黎的做法。暮年的海頓每次感到情緒特別低落和沮喪時,一定會拿出這些裝著獎章的盒子,從中得到一些鼓勵和安慰。

當然,把獎章顯示給訪客看,海頓能得到更大的快樂,這些通常都是慕名而來的陌生人。這些拜訪對行動不便的海頓來說,意義非常重大,雖然有時他也覺得很疲倦,但他還是不願意放棄這些機會,他隨時準備好接見任何不速之客。

捷克的音樂家約翰·湯馬斯格敘述道:

海頓坐在一張輪椅上,穿戴整齊,還有梳理得很好的假發,一條金扣子的白色頸帶,一件白色厚絲絨的繡滿圖案的背心,中間閃耀著金色的縐褶花紋。一件雅致的咖啡色外套,上麵有繡花的袖口。黑絲的褲子,白絲的長襪,皮鞋麵上綴有銀色大扣子。在他旁邊的小桌上,放了一副白色手套,這就是他的裝扮。

1805年,許多有趣的賓客來拜訪他。鋼琴家瑪麗·拜格特把海頓的作品演繹得非常好,海頓很高興地對她說:“親愛的孩子,你發揮了無比的神韻,不僅是在彈奏它,你簡直是在作曲。”

小提琴家派裏·貝洛特可能給海頓留下了不太愉快的回憶,因為當友善的主人張開雙臂時,這位魯莽的法國人以很大的力量擁抱他,差點就撞掉了海頓僅剩的兩顆牙齒。

另一位從法國來的訪客是海頓以前的學生,同時也是他在英國的競爭者伊克納茨·普萊耶爾,普萊耶爾現在是一位非常有影響的音樂出版商。他帶來海頓弦樂四重奏全集的樣本,使海頓非常高興。

來訪的法國客人中,最受歡迎的要算是路易吉·凱魯比尼了。凱魯比尼被邀請到維也納製作歌劇時,特意抽空拜訪了他敬愛的“海頓爸爸”。海頓認為凱魯比尼是個“與眾不同的英俊的年輕人”,並將交響樂第103號的手稿交給了他。

當然,維也納的朋友也繼續探望海頓,尤其是格裏辛吉,雖然海頓的健康情形一天比一天差,他卻不願意放棄探訪,因為他想要盡可能地從海頓口中得到所有的數據,以便寫成一本海頓的傳記。畫家艾伯特·戴斯也是這樣,他一共拜訪了海頓30次,根據他和海頓談話的內容,他寫了《海頓博士語錄》,在1810年出版。海頓不拒絕朋友們的詢問談話,他甚至喜歡緬懷過去,在回顧他青少年時代的種種奮鬥中得到滿足。

另外一位受歡迎的訪客是傑出的鋼琴家庫茲柏克,海頓最後的鋼琴奏鳴曲和最後的鋼琴三重奏都是降E調,就是為他寫的。

有時候,艾斯特哈齊王後也會悄悄來訪,這使海頓非常高興。海頓說,她好像一位善良的天使,由於她的影響,她的丈夫對行動不便的海頓慷慨多了。1806年時,他的薪水提高到為2300金幣。此外,親王允許海頓使用他的馬車,並且為他付醫療診斷費和藥費,這使海頓大為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