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訪英倫

海頓決定再次拜訪倫敦是可以理解的。因為這個城市給了他成功和榮耀。現在,維也納或伊沙哈哲對他已經沒有太大吸引力了。自從伊沙哈哲的創造者死了以後,這個城堡就近乎荒廢了。新繼任的親王雖然覺得海頓沒有什麽用,可是鑒於他的巨大聲名,他也不願放他走。不管怎樣,海頓還是獲準離開了。起程的日子定在1794年1月19日。

這一次的旅途沒有薩洛蒙做伴。最初,他希望讓他的兩個學生——帕特洛和貝多芬中的任何一個陪他,但是考慮再三,他得出的結論是,這兩個年輕的音樂家都不會像他的忠實仆人約翰·艾斯勒一樣處處為他著想。因此,他作了一個聰明的決定,帶約翰去倫敦。

途中,當這兩位旅行者在普魯士有名的溫泉區維斯巴登休息時,海頓聽到旅社裏傳來《驚愕交響曲》的旋律,他循聲而至,發現一群普魯士的官員圍在鋼琴邊,聆聽這首當時非常流行的作品。海頓自我介紹時,這些普魯士人不敢相信,這首活潑輕快的曲子竟是出自一個老年人之手。海頓驕傲地從箱子裏拿出他們的國王腓特烈·威廉二世的簽名信,他們才敢相信。

公告中宣布,海頓會在2月3日抵達倫敦。可是跟上次一樣,音樂會不得不延期,因為海頓在2月4日才到達倫敦,薩洛蒙聘請的獨唱家、著名的男低音盧威格·費雪也遲到了,因此,第一場音樂會改在2月10日舉行。聽眾仍然和以前一樣熱情地讚美著海頓,而職業音樂會社也不再破壞海頓的演出了。不過,倫敦聽眾對海頓的態度卻與上次略有不同,當時他們歡迎海頓的方式猶如對待極為珍惜的老朋友,尊敬卻不過分熱情。

3月25日,德國魏瑪的《時代潮流雜誌》駐倫敦通訊員寫了一篇報導,生動地敘述了大眾對海頓音樂的反應:

根據目錄記載,旋律是由艾賓頓爵士寫的,而豎琴或鋼琴的伴奏由著名的海頓博士撰寫。您現在會對由海頓本人擔任鋼琴演奏和指揮的音樂會有什麽看法呢?這位大師融匯在作品中的思想是如此奇妙。他的作品**迭起,聆聽它們令人非常興奮。不僅我們深受感動、交口讚揚,法國人也如此。

但是,海頓並非隻和貴族交遊,威廉·戈丁納敘述海頓和一位名叫何威爾的音樂商人交往的經過:

一天早晨,一位整潔矮小的紳士來到何威爾的店裏,要求看一些鋼琴樂譜。何威爾就拿了一些剛出版的海頓的奏鳴曲給顧客看,這位陌生人翻了翻,說道:“我不喜歡這些。”

何威爾回答說:“先生,你要知道,這些可是海頓的作品!”

陌生人說:“我知道,可是我希望有更好的東西。”

何威爾憤怒地叫道:“我是不會為這種口味的人服務的。”說罷轉身要走。當這位顧客表示他就是海頓時,何威爾驚訝得一把抱住了海頓,海頓也很高興,這之後,他們建立了親密的友誼。

海頓也有一些完全不懂音樂的朋友,他曾在日記上寫道:

馬奇先生是一位牙醫,同時也是馬車製造商和酒商……我常常和他一起吃飯。他當牙醫,一年可以賺2000英鎊,製造的馬車每輛至少能賣500英鎊。我想,他作為一個酒商,賺的肯定沒有那兩種行業那麽多。

這一次,海頓住在伯瑞街一號,位於聖詹姆斯戲院對麵。他還是很熱切地去研究英國生活的方方麵麵。音樂季結束後,這位不知疲倦的62歲老人經常出遊,他對所有能接觸的新事物都非常有興趣。他的日記本上記載了許多關於各式各樣船隻的資料,隻因為他曾到海港城市樸次茅斯參觀了一次。有人帶他去看英國銀行,回來後他也寫了一篇詳細的報告。海頓還參觀了漢普頓王宮,那裏的美麗公園使他想起了伊沙哈哲。海頓也訪問了巴斯,那裏住著許多著名的音樂家,他們熱切盼望見到海頓,其中包括著名的男高音盧吉尼。海頓在日記裏寫道:

1794年8月2日,我早晨5點鍾出發,晚上8點抵達巴斯。我和盧吉尼住在一起,他是一位非常著名的音樂家,也是當代最偉大的歌唱家之一。他住在巴斯已經19年了,他會在冬季舉行音樂會,其他時間也教學生。他是一位非常善良且樂於待客的人。我住的別墅坐落在一座可愛的山坡上,可以俯覽整個城市。

巴斯是歐洲最美麗的城市之一,所有的房屋都用石塊製成。石塊是從附近的山上開采來的,顏色雪白。剛出土時石塊的質地柔軟,可以切割成各種形狀,石塊出土越久,就越硬。在這裏,我認識了布朗小姐,她溫柔而聰明,也是一位很好的鋼琴家,她的母親也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女人……

盧吉尼一隻心愛的小狗死了,他把它葬到花園裏,墓碑上寫著“土克是一隻忠心的狗,而不是人”。海頓就用這句話譜成了一首四部的卡農曲。盧吉尼感激之餘,把曲譜也加刻到了石碑上。

三天後,海頓又去了布利斯陀,他在日記裏寫山間美麗的景色,也談到無數的教堂,全都是古老的哥特式建築。

1794年的秋天,海頓回到倫敦,開始為新的音樂季作準備。但這時情況有些改變,薩洛蒙突然決定不再舉行一係列的專題音樂會,因為反法同盟與法國的戰爭使他不容易聘請到第一流的獨唱家,因此,他建議海頓受聘於一個叫做“歌劇音樂會”的機構。

在這個音樂會係列裏,薩洛蒙自己也經常以獨唱者的身份出現。新的音樂會在帝王戲院的新音樂廳舉行,每兩星期表演一次。交響樂團由小提琴家威廉·克拉莫領導,成員不下60人,獨唱家都是當時最優秀的,包括布裏姬達·班提,大家都認為她的音域出奇廣闊,毫無瑕疵。海頓為她寫了一首獨唱曲,讓她在他的義演會上表演。義演音樂會取得了輝煌的成功。他在日記中寫道:

音樂廳裏坐滿了顯赫的聽眾,大家都非常高興,我也一樣。這天晚上,我淨賺了400個金幣,隻有在英國才能賺那麽多。

整個說來,大眾很高興地接受了歌劇音樂會,因此,原先隻準備舉行九場的音樂會,後來又加了兩場。

令人驚訝的是,第一次出訪英國時,盡管海頓獲得了巨大的成功和聲名,卻從來沒有被介紹給英國國王,也許是因為喬治三世太熱愛亨德爾的作品,加上他對現代音樂會也沒什麽興趣。可是現在,海頓在英國深受喜愛,因此國王不能夠再忽略他的存在。木簧管演奏家湯馬斯·帕克在他的回憶錄中敘述海頓和英王首次見麵的情形:

約克公爵在約克大廳舉行器樂音樂會時,英王夫婦和公主都參加了。薩洛蒙指揮樂隊,海頓彈奏鋼琴。第一部分結束時,威爾士王子把海頓引見給了喬治三世。我坐的地方離國王很近,他們的全部談話我也聽得很清楚。

國王說:“海頓博士,你寫了許多作品。”

海頓謙虛地回答說:“多是多,可是沒有好的。”

喬治三世簡潔地回答說:“哦,不,大家不這麽認為。”

寒暄以後,應王後的要求,海頓坐在鋼琴前,王後和她的女兒們圍在旁邊,隨著他的幾首短歌唱和,氣氛非常融洽。

從那天起,王後經常邀請海頓參加她在白金漢宮舉行的私人音樂會。在這裏,海頓收到了一份珍貴的禮物。王後將亨德爾以德文寫的神劇《受難的耶穌》的手稿交給了海頓。

威爾士親王經常去看望海頓,聽他的音樂。當他為慶祝國王的拜訪舉行晚餐音樂會時,所選的音樂幾乎完全都是海頓的作品。帕克記載道:

這個場合真是氣派,男士們身著筆挺黑色禮服,女士們衣香鬢影、國色天香,旁觀者都很羨慕、很快樂。

1795年4月8日,威爾士親王和布倫斯維克的卡羅琳·伊麗莎白舉行結婚典禮,海頓當然不可能參加典禮,因為這類典禮必須由宮廷音樂家負責。

但是三天以後,這對新人就邀請海頓參加一個音樂會。海頓在日記上寫道:

這個聚會裏演奏了我的一首舊的交響樂,我彈鋼琴伴奏,然後是四重奏,後來他們又請我唱德文歌和英文歌,公主和我一起唱。後來她用鋼琴彈奏一首協奏曲,彈得非常好。

皇室的人都希望海頓永遠留在英國,據說,王後答應讓海頓夏天時住在溫莎宮,說完後,王後還頑皮地望了國王一眼,補充說道:“這樣我和海頓博士便能秘密地玩賞音樂。”國王則鄭重表示,他不嫉妒海頓,因為他是一個老實善良的人。但是海頓舉出各式各樣的理由婉拒了,他甚至拿出了他的妻子做擋箭牌,他說,他妻子不願意長途跋涉到英國來。

乍看起來,大家都不太理解海頓的態度,英國給予了他那麽多,比維也納給他的要多得多。

海頓是倫敦音樂生活的中心人物,沒有任何一個人的作品像海頓的一樣,不斷地被拿來演出並得到如此多的掌聲。在這裏,人人都尊敬讚美他。而在維也納,他隻不過是一個豪門的宮廷指揮。

海頓在英國的收入非常優厚。他從小就飽嚐貧窮的痛苦,因此這裏的生活對他應該是非常適合的,他在這裏還有許多好朋友,並不少於維也納,有許多熱心的人願意幫助他,使他在倫敦的生活更舒適。

盡管有這麽多的好處,海頓還是決定要回奧地利,他有他的理由。

做為倫敦的音樂英雄是令人驕傲的,但是也非常累,海頓一直生活在重重壓力下。在每一場音樂會上,為了讓那些內行的聽眾產生一種“電擊效應”,他必須集中精神,必須有無限的活力,必須要不斷地努力。熱心的聽眾都熱切地盼望著新作品的產生,大眾這種需求固然能激發海頓的靈感,並鞭策他取得最大的成就,但長此以往,也會把他的精力和創造力吸幹。

海頓本能地覺得,他最好不要站在耀眼的舞台上了。他的年紀已經開始提醒他了,雖然這位63歲的老人並不認為他的創作力會衰竭,但他也覺得,節省並善用他的創造力是很重要的事情。在英國,想要過一種安靜的生活是不可能的,這裏有太多的事吸引他去做、去看。此外,在一個語言隔閡的國家裏,他似乎很難去享受舒適的生活。想到自己在安靜的郊外擁有一棟小屋的情景,他就無限神往。在那裏,他至少能過隱士般的生活,專注於他渴望的藝術工作。

另外,還有一個考慮左右著他,海頓離開維也納幾天後,安東·艾斯特哈齊親王就去世了,他的繼承人也叫做尼古拉斯,稱為尼古拉斯二世。他繼承了祖父尼古拉斯親王創立的傳統。他想重建父親解散的樂隊,讓已經沒落的艾斯特哈齊家族管弦樂隊重現光芒。他寫信給海頓,要求他擔任領導人。海頓答應了,他為這個家族服務了許多年,實在不願別人接掌艾斯特哈齊的樂隊。

不過,艾斯特哈齊親王的邀請並不是吸引海頓回到奧地利的主要原因。此時的海頓在性格上和經濟上已完全自立,他可以自由選擇最適合他的藝術生活。海頓雖然是尼古拉斯·艾斯特哈齊親王的宮廷樂長,卻隻需要貢獻出一部分的時間和精力為他的主人服務。

離開英國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他知道,這次一去就很難有機會再回來,因此歸期一拖再拖。1795年5月4日,他舉行義演會,5月29日和6月8日,他在朋友的聚會裏,各演出兩首交響樂。這些活動結束後,他便沒有別的事可做了,可是他一直住到8月15日,為的是再次感受英國生活的點點滴滴。

崇拜海頓的英國人不知道他內心的掙紮,英國國王曾經邀請海頓在英國定居,但是海頓拒絕了,英國皇室對此很失望,也很惱怒,因此,除了忠實的約克伯爵夫人以外,皇室不再參加海頓的義演會。報紙知道宮廷的態度後,也不再提海頓的名字,隻有海頓的朋友們對他仍然不曾動搖。

海頓收到各式各樣的餞行禮物,其中有克裏曼提送的一個美麗椰子殼做的高杯、一隻會說話的鸚鵡(海頓死後,這隻鸚鵡被拍賣了1400個金幣)。海頓曾為塔特沙爾主教的讚美詩集配上六首旋律,主教送給他一個銀杯,上麵刻了虔誠的話。

海頓的行李中裝滿了樂譜,根據他在日記裏的記載,他在英國停留的這段時間裏,一共寫了不下768頁的樂譜。他也帶了不少錢回去,他從音樂會、學費和交響樂上,賺了1200英鎊。此外,他從作品出版及其他方麵(例如出現在卡爾頓宮的報酬)也得到了相當高的收入。

可是,他在英國的收獲不能單單用數字來表示,他的視野大大擴展了,他的自信心大為增加。這位63歲的音樂家離開這個如此慷慨而豐富的國家,絕不是因為他憧憬著老人的歸隱生活。他隻是需要一些休息,以便重新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