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進的主編

1845年,惠特曼的父親返回布魯克林,重新幹起了木匠。他租了一間房子,把全家大小安頓了下來。雖然他仍然像以前一樣辛勤工作,但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了,他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了。

此時,惠特曼也在布魯克林。他在文藝界已小有名氣,所以被《長島之星》報社聘回去當主編。

惠特曼在《長島之星》待了幾個月,寫了不少短文,包括音樂、文學、教育及戲劇方麵的文章。5個月之後,因為與社長關係不和,雙方不歡而散。

此時布魯克林的暢銷報《每日之鷹》的主編突然去世,惠特曼就順理成章地頂了這個缺。

《每日之鷹》上下班的製度很鬆,正合惠特曼的胃口,於是他在《每日之鷹》待了兩年,創下了他在一家報館工作時間最久的紀錄。

不久之後,惠特曼搬回家中與家人同住。

1844年,他的老父親貸款買了塊地建房子。兩年之後,房子完工了,全家人隨即搬到了新房子裏。惠特曼將這筆貸款移到了他的名下,全權負責家人的花銷。他不但要付貸款的利息、地稅,也為自己及家人買了很多東西。他給自己買了一套上好的西裝、一件名貴的大衣、金戒指、金筆和一隻銀表。他替母親、妹妹買了一些首飾,替弟弟們每人添了兩雙靴子。

除此之外,他還替家中添置了很多家具和日用品。把屋子裏打點妥當後,他還在院子裏種了很多花木。

1846年,惠特曼還未擁有著名詩人的桂冠,僅是一個有孝心有責任感的兒子、有才華的年輕主編和布魯克林區的好公民。他加入了民主黨,在地方委員會中擔任秘書一職。惠特曼是愛國的,他熱衷國事,他關心軍人、政治,經常寫此類熱情洋溢的文章,刊登在《每日之鷹》上。

惠特曼在《每日之鷹》的工作很愉快。他滿意地說:“這是我最喜歡的一份工作。工作輕鬆,上班的時間又沒有限製,老板親切,待遇也不錯。”

在那段日子裏,他趁著時間上的方便,常到四處玩樂。他接受政壇人物的熱情款待,到康妮島戲波弄浪,在海濱痛飲香檳。有時候他也會乘公共馬車,帶著孤兒院的孩子們到綠木廣場去遊玩。他們在草地上追逐、嬉戲,享受草莓、蛋糕和檸檬水的野餐。還有一次,惠特曼坐火車到佛蒙特州去玩。到了佛蒙特州,他還特地去看了妹妹一家。回來的時候,惠特曼手上還捧著妹妹花園中的鮮花。

自從他上任之後,《每日之鷹》的市場擴大,銷量日增,報社方麵也不斷擴充設備和投資,報館規模越來越大。

在惠特曼的悉心編排之下,不但各地新聞發布得快,副刊也辦得有聲有色。

他係統而廣泛地介紹古今及歐洲文學,打開了讀者的眼界,令他們能接觸到古典及現代的作品。對他自己而言,他也因此吸收了更多豐富的知識。最終,他將所有的東西融會貫通,自創了一種風格,《草葉集》就是他推翻舊文化的代表作。當他為《每日之鷹》寫書評時,這種意欲銳變的動機也浮現在字裏行間。

1846年5月,墨西哥與美國為了邊境的德克薩斯州起了爭執,當時的美國急於擴張領土,自然不肯妥協。衝動的惠特曼更主張以武力擴張,為此,他在《每日之鷹》上大聲疾呼。

後來,美國以200萬美元的價格從墨西哥人手中買下了德克薩斯州,這才平息了兩國之間的怒火。但德克薩斯州是否應該畜奴,這也是一件令惠特曼耿耿於懷的事。

惠特曼的家族曆代都畜養黑奴,所以,他從小就非常熟悉黑奴。他對黑奴的感情也是非常複雜的。他曾看到家中的黑奴做著各種辛苦的工作,但他更在布魯克林街上看到許多恢複自由的黑奴靠乞討為生,過得反而不如家中的黑奴安逸。

令惠特曼深惡痛絕的,是一些白人虛偽的態度,他們表麵上反對奴隸製度,而事實上,卻連基本的人權都吝嗇給予黑奴。

因此,在惠特曼看來,黑人們的心中充滿了仇恨。譬如在《富蘭克林·埃文斯》一書中,男主人公酒醉後,誤娶了一個女黑人,這個女黑人有魅力、精明,卻充滿了仇恨和殺意,因為“她族人的怒火熊熊地在她心中燃燒”。

他們根本忽略了黑人的精神價值,而想出各種苦刑來折磨他們。

在1856年12月21日的報紙上,惠特曼呼籲民主黨應該堅定地反對政府在新建的州蓄奴,他寫道:如果我們要繼續擴張版圖,那麽國會中的民主黨人再不可推三阻四,你們要堅定地挺身出來,毫不妥協地強調,這些新建的州將永遠不允許奴隸製度的存在。

惠特曼如此莽撞地表明心跡,《每日之鷹》的政治傾向自然不言而喻。他還火上加油地添了一句:“北方的人已團結一致,形成不可攻破的方陣。”

不幸的是,民主黨人並沒有惠特曼那樣鮮明的立場,連被提名競選總統的凱斯也避重就輕地認為,是否蓄奴應該由當地的居民投票表決。

此時此刻,民主黨內又起了內訌。老一輩反對廢除奴隸製度,而新一輩堅持取消奴隸製的黨人自稱“燒倉派”(Barnburners,此語出自荷蘭——農夫自己為了趕走老鼠而自燒倉庫)。“燒倉派”反而與輝格黨(日後演變成了共和黨)中反對奴隸製度的人結成了一個新的黨派,他們喊出了“土地自由、言論自由、人力自由、民意自由”的口號。

惠特曼一點也不將報社的老板放在眼內,他還沒有請示老板,就匆忙而堅定地表明了《每日之鷹》的立場。殊不知老板凡·安敦根本就不讚成廢奴。

1848年年初,惠特曼又一次在《每日之鷹》攻擊凱斯兩麵倒的政策。不久之後,布魯克林的另一家小報就刊登了一則幽默的新聞:當惠特曼遭到一個政客的侮辱之後,他一腳將這名政客踢到了樓下。

這一腳不但踢走了幹涉他寫作自由的可惡政客,更踢掉了他自己的飯碗。沒過多久,很多報紙就刊登了惠特曼被解雇的消息。而《每日之鷹》的政治傾向又一次大反轉,由反對蓄奴變為讚成奴隸製度。

被解雇的惠特曼無事一身輕。有一天,他去百老匯看戲,湊巧碰到一個從新奧爾良來的邁可諾先生。兩人相談甚歡,邁可諾想在新奧爾良辦《新月》,沒有總編輯,惠特曼也想換個環境,離開惱人的政治,於是兩人一拍即合。兩天後,惠特曼就帶著剛學會印刷的小弟傑夫上路了。

這是惠特曼人生中第一次長途旅行。他由紐約出發,坐火車到達西部高地,在高地上看到許多粗獷的吉普賽人,帶了牲口及篷車在荒野中過夜。接著他又搭火車和郵船駛入新奧爾良。

這12天的水上航行十分枯燥,河水泛黃,兩岸的景色因冬日的枯萎而顯得慘淡。幸好,船上的美食多少彌補了兩岸的荒蕪。小傑夫興奮地寫信告訴母親:媽媽!您一定想不到這艘船有多舒服。船艙在甲板中,兩邊是特等艙,中間是普通艙。普通艙中每間房有兩張床。這艘船最好的地方就是餐廳(您知道我一向對吃最有興趣),紐約所有高檔的糕點店裏的小點心,這兒都有。我來給您說說我們的一日三餐吧。早上,船上供應咖啡、茶、牛排、香腸、熱餅、火腿、雞蛋和各式各樣好吃的麵包和糖等。午餐的時候,桌上的東西就更多了!有烤牛肉、羊肉、小牛肉、火腿、烤火雞、烤鵝,還有布丁、餡餅,到晚上,更有一大堆數不完的美味佳肴呢!

但是航程並不是一帆風順,船過了路易斯維爾後,忽然進入了一段陡峭的急湍,乘客們嚇得驚慌失措。小傑夫在寫給母親的信中寫道:我們大家都嚇壞了,有些人上床休息,有些人在艙中走來走去,沮喪得好像要上刑場的囚犯。雖然我也很怕,但我絕對不像他們那個德行。兩岸雖近在咫尺,但是河水太急,如果船翻了,我想我無法遊到岸上。

惠特曼的心情大概也和其他人相似,他到新奧爾良之後,就在他主編的《新月》上發表了這首詩:河水萬惡,它長了一張猙獰的臉!

潑辣地、寬闊地,它張開雙臂,

……河是一襲令人生厭的喪服,

它隻一味索取而永不願退還。

兩個星期,2400公裏的路程,惠特曼兄弟終於在2月25日到達了目的地。

第一個晚上,惠特曼和小傑夫就地在船上過了一夜,第二天,他們租了一間包吃住的宿舍式的公寓,但是這棟公寓髒亂不堪,滿是灰塵。3月4日,兩人搬到靠近報社的拉法葉廣場,這次找到一個舒適而價錢又公道的住處。

惠特曼手下有一個編輯、一個記者、一個翻譯和一個排字的師傅。傑夫替他跑腿,一個禮拜拿五美元。3月6日,惠特曼替《新月》出了第一份報紙。老板要靠惠特曼才能出報紙,所以也隻好忍受他解放黑奴的立場。

新奧爾良具有優越的地理位置,戰爭期間,它是補給物品的中轉站,於是就慢慢繁榮了起來。當戰爭結束時,它已變成了一個五光十色的大城市。當地有豪華的旅館、酒吧,還有劇院和各種舞蹈表演。

因為南方是蓄奴州,惠特曼一直覺得南方毫無可取之處。直到來了新奧爾良,他才發現南方也有它迷人、可愛的地方。他曾在他的文章裏說:“南方是迅速、精力充沛、衝動、充滿了情感卻又令人熱血沸騰的地方。”

最後,惠特曼將自己觀察到的這個城市仔細地描繪出來,他寫道:我在聖瑪麗市場看到一個老人,他穿著藍夾克和棉布褲子,手上拿著一條長甘蔗,你絕對猜不到他是幹什麽的,他是一樁紛爭案的律師呢!在菜市場,有個女人腳下放了一籃活螃蟹……走到城內,所有的店都開了,能聽到報童清脆的賣報聲……再走下去,你會看到各行各業的人,他們都開始做生意了。小店的店員們把盆子都排到街上去。大店的經理把櫥窗裝飾得五彩繽紛,一陣混著薄荷味的火腿、牛排和洋蔥的香味,都由半掩的餐館門口溢了出來,飄得滿街都是。走過康提街,就到了港口,那兒停了一排排的汽船,有些船正準備開動,濃濃的黑煙直衝上天空,好像一條黑柱子——有些人悠閑地倚在甲板上,有些人正在卸貨,一桶桶的糖漿、棉花和密西西比山穀的各種產品被搬到岸上來。總的來說,新奧爾良是個好地方,這話沒錯!

家還是惠特曼最眷戀的地方。他念念不忘的是家中房子的貸款、他的庭院、他的樹,他也為多日不曾收到母親的來信而忐忑不安。

不過比起小傑夫,他的情況要好多了。小傑夫本來年紀就小,不太能適應外邊的環境,所以他在給家裏的信中更顯得無助又害怕:這是我第九封信了,你們還沒寄一個字來……爸爸,求求你寫信來,哪怕寫幾個字也行……媽媽,如果你希望我快樂,就該給我寫信啊,你再不寫信來,我們就要去做些驚人的事,不過我還沒想好要去做什麽……這種情況並沒有維持多久,5月中旬時,社長邁可諾怕惠特曼激進的言論會在大選期間為報社帶來麻煩,所以就決定找機會辭掉他們兄弟。

到了5月27日,惠特曼和邁可諾因為一些財務上的小事起了爭執,兩個人徹底決裂了。惠特曼兄弟就結束了三個多月的南方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