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上的升華

一個藝術家的生活和工作,就好像雙線道一般,互為因果,有給予,也有取得。生活上的悲劇,改變了倫勃朗的藝術。薩斯基亞死後的10年,也是他改變風格的時間,他隨之發展出嶄新的洞察力和理解力。藝術為他的生活增添了一些色彩。

在妻子去世的那年,倫勃朗完成了他曾嚐試的最大膽的作品《夜巡》。這幅畫不但篇幅很大,而且是劃時代的巨作,倫勃朗把自己完全投入到了工作中。

《夜巡》是倫勃朗最著名也是最有爭議的一幅作品,這幅畫的背後還有一個傳奇故事。

這幅畫是當時阿姆斯特丹帶有民兵性質的射擊手公會的16 名軍官向倫勃朗訂的一幅集體肖像畫。據說當時的每一個軍官都拿出了100個荷蘭盾,希望畫家能把他們按照各自的身份和軍階都正麵畫在畫上,集中放在一個層麵上。可是畫家徹底打破了這種平衡,他選擇了以兩個隊長為首領的緊急集合的場景,畫上的人物被放在了不同的空間層麵上,有先後主次之別,甚至有的被放在陰暗的角落中,有的隻呈現局部。畫作完成後,射擊手公會拒絕接受,要求倫勃朗按照他們的意思進行修改,倫勃朗拒絕修改,雙方爭執不下,還鬧到了法庭。

這一群衛士應該對倫勃朗10年以前所畫的《蒂爾普教授的解剖學課》很熟悉,選擇由倫勃朗為他們作畫時,他們絕不會想到所得到的竟是一張普通的團體肖像畫。但是他們也沒想到,表現他們的是巴洛克式的傑作:倫勃朗把平凡的市民從日常的現實中提出,像一個舞台劇製作人般地烘托著他們,把他們放在動作和聲光的旋渦裏。

《夜巡》這個名字是許多年之後才確定的。這幅油畫像倫勃朗的許多作品一樣,被後來維護藝術品的人,以“想要防止油畫受損”,以及“順著他們那時代大眾的味口”為由,“調和”了彩色,肆無忌憚地加了油彩上去,使原畫失真。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這幅油畫經過清理,許多報紙戲謔地稱它為“畫巡”,因為畫的色澤已麵目全非。約翰·魯斯金如果在九泉之下有知,一定會為這幅名畫的遭遇而歎息。他曾說過:“最好的油畫家的目標,是畫出他們在陽光下看到的最高貴的事物,倫勃朗則不然,他要畫出他在燭光下看到的最醜陋的東西。”

《夜巡》在傳統上被認為是倫勃朗財運的轉折點,它被顧主及當時批評家所接納的情形,一直是許多人研究和爭論的主題。當時曾在倫勃朗門下學藝的胡格·斯查頓說:

許多人認為,這位藝術家沒有按照顧客們的委托,呈現一張一張的個人肖像畫,相反的,他把自己的主觀思想融入畫裏。然而,無論世人如何指責這幅畫,倫勃朗始終堅信,這幅畫將永垂不朽,勝過所有的對手。它布局構思驚人,節奏明快激**,精神強而有力,有些人評價說,與它相比,其他一同掛在市警衛廳畫廊的油畫,真有如剛啟蒙的小童塗鴉。

很顯然,這幅帶有畫家強烈個人色彩的油畫沒有被廣大的人們接受,算是毀譽參半。班寧柯克上尉卻很高興,這也難怪,因為他是人潮的“中心”,很容易辨認。其他的畫中人物都付了100個金幣,但他們的肖像卻因為整幅畫的構圖而被隱沒,所以他們絕不會像上尉那麽熱衷,上尉甚至還要求倫勃朗另外為他的家庭畫冊加畫一幅呢!但是,自從這件事之後,就再也沒有人找倫勃朗畫集體肖像了。

薩斯基亞的死,除了讓倫勃朗哀傷過度外,還留下許多日常的問題要解決。根據當時的法律,他們共同的財產,有一半歸於倫勃朗;薩斯基亞在遺囑中交代要將她的那一半財產留給兒子泰塔斯,不過在他沒有成人及娶妻之前,允許倫勃朗自由支配這筆財產。她特別說到,不需要按照一般人的習慣去清點財產,因為她有信心,她丈夫會達成她的願望。

這一切看來都很令人感到滿意,但是薩斯基亞做夢也沒有想到,她丈夫的藝術家名聲,以及隨之而來的財富,竟然有山窮水盡的一天。再加上她不曾料想到倫勃朗撫養兒子泰塔斯都有困難,她在遺囑中加了一條款項,規定如果倫勃朗再娶,那麽她名下的一半財產,就歸於她新寡的姐姐西施克耶。她這個決定,使得倫勃朗在往後的日子裏遭受了許多的困難和痛苦。

1643年,倫勃朗畫了一幅《喪妻的男人》,是對他尷尬處境的自嘲。倫勃朗一邊作了這些安排,以適應薩斯基亞的死所帶來的實際問題,一邊借著他的畫,排遣心裏的哀愁。薩斯基亞死後幾個月,他畫了最後一幅以她為模特兒的肖像畫。那是一幅感人至深的畫,畫中的女人美麗、雍容華貴而且帶著寧靜的微笑。這不是病亡的女人形象,而是他鍾愛的女人,他心中希望呈現的,或許也是她曾經有過的模樣。像往常一樣,他在畫中以珍貴的珠寶為她裝飾,穿上講究的絲綢,但是目的卻截然不同,那是他對她的愛與尊敬的明證。

這時期的另一幅油畫是《大衛離開喬納森》。相傳在古代以色列王國,有一位國王名叫撒母耳,因年老體衰,準備退位。撒母耳向耶和華請示,選擇掃羅接替他為國王。掃羅當上國王後,撒母耳發覺他有時不按照耶和華的旨意行事,於是他再度向耶和華請示,決定選擇新的國王。耶和華和他到伯利恒人耶西家去,看了耶西的六個兒子,他們都不符合要求。耶和華問,你還有兒子嗎?耶西說還有一個小兒子大衛在放羊。耶和華要耶西把大衛找來。耶和華看到大衛雙目清秀,容貌俊美,決定選他為國王,並為他塗上膏油,從此耶和華的靈氣就離開掃羅轉向大衛。耶和華常使惡魔擾亂掃羅,經人推薦,大衛來為掃羅彈琴,每次大衛彈琴時,惡魔就會離開掃羅,這讓掃羅感到舒服了許多。

掃羅之子喬納森從開始與大衛相見時,兩人便很投機。掃羅日漸感到耶和華的靈氣離開自己移到了大衛身上,就起了殺心,他決定借刀殺人。他對大衛說,你隻要奮勇殺敵,我可將女兒許給你為妻。大衛殺死200名非利士人後,掃羅沒有辦法,隻好履行承諾,把二女兒米甲嫁給大衛,米甲很喜歡大衛。掃羅告訴兒子喬納森及眾臣,他要殺死大衛,喬納森在掃羅麵前屢屢進言,希望父親放過大衛。大衛雖然為國奮戰,仍不能為掃羅所容。喬納森得知掃羅決意要殺害大衛,他設法親自通知大衛,與大衛揮淚擁抱分別。

倫勃朗的繪畫《大衛離開喬納森》就是大衛與喬納森分別時揮淚擁抱的畫麵,從畫上可以看出,喬納森伏在大衛身上痛哭。

這幅畫蘊涵的意義很簡單:一個人為了他所愛的人們,必須有勇氣壓抑自己心中的痛苦,這是一幅細膩而充滿希望的圖畫,倫勃朗把自己的形象投映在喬納森身上。

倫勃朗逐漸失去對於巴洛克式的炫耀、矯飾畫風的興趣,這和他這時期的生活有關係,並非偶然的巧合。對他來說,布裏街的房子因為充滿痛苦的回憶及許多雜事的煩擾,已經成為他想要逃離的城堡。幾乎是破天荒第一次,他開始到阿姆斯特丹的郊外行走,那是他以後幾乎維持了15年的對於風景畫的興趣的開始。

過去許多年來的艱辛經曆,更加強化了他的藝術上的洞察力及繪畫造詣。這個新的境界,反映在他所有的藝術上,是他從荷蘭的風景畫中所體驗到的質樸與自然之美。

倫勃朗偶爾創作一些富有浪漫風味、幾乎是哥特式的風景油畫,但是這些並非他作品的主流。他和另一位大自然的偉大愛好者保羅·塞尚一樣,以永不疲倦的精力徜徉在鄉野間,不過,兩人表達的方式卻大相徑庭。大自然必須讓某位藝術家簡化地表現出來。塞尚是一位印象派畫家,使用的是色彩;倫勃朗使用的是線條和水質的簡筆,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們變得更簡單、更強烈。

在這段時期的最後,倫勃朗把在水彩畫上發展出來的“簡筆”技巧的一部分,運用在油畫的媒介上。

他的影響力一直延伸到梵高,梵高說:“在北方畫派裏,倫勃朗是一代宗師,因為他的影響,無論誰去接觸它們,都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倫勃朗的《冬天景色》是一幅傑出、超越時空的作品,被譽為是天才偶爾為之的神來之筆,德國的印象派畫家馬克斯·李伯曼感慨地說:“每當我看見法蘭斯·哈爾斯的作品,我就禁不住技癢;可是當我看到倫勃朗的畫時,我就不敢班門弄斧,隻好藏拙了。”倫勃朗17世紀40年代所作的許多風景畫,可以當做是當時阿姆斯特丹及其四郊的記錄,饒富趣味。

倫勃朗最初所畫的,是阿姆斯特丹的景色。其中有一幅的作畫地點是卡迪克,顯現出歐德科克和裏珊區農場的風車,以及東印度公司和西印度公司的倉庫。它們突出於城市天空的輪廓線條,使人不禁聯想到霍伊根斯的一首詩:

金色的沼澤,充滿了天堂的富裕,

您是如何降臨的?

東方和西方的倉廩,

所有的水流,和所有的街道,

兩個威尼斯市合而為一,

城堡的盡頭在哪裏?

那時候東印度公司和西印度公司的倉庫,儲存了從世界各角落運來的貨物,他們擁有2000艘以上的商船。在生意好的年頭,投資者最高可以收到5倍的厚利。後來,在這一段風格轉變期間,倫勃朗離開阿姆斯特丹,探險般地走向更開闊的原野。他很喜歡的一個地方是安斯特爾河的寬廣河彎,那裏有幢廢棄的房屋,叫做科斯多弗農莊。

倫勃朗一年四季都在畫這個地方,冬天,他對陽光感興趣;夏天,他為樹的枝葉形狀而神往。倫勃朗有時也帶領著學生,到鄉間各處去旅遊。

倫勃朗的風景畫裏,有四幅是英國的景色。雖然它們在地形比例上並非完全正確,而且幾乎可以肯定,是研究中世紀建築的副產品,為的是作為他在17世紀40年代所畫的一些浪漫式風景畫的背景,不過,這些英國的景色,卻和荷瑞斯·瓦普的奇異典故有所關聯。

瓦普在他於1786年出版的《在英國的油畫逸事》裏,轉述雕刻家兼古董商人喬治·維丘告訴他的故事:

維丘在約克郡遇到拉龍老先生,他說傑出的倫勃朗於1661年在英國的赫爾(英格蘭東北部的一個城市)住了一年半左右,他在那裏畫了幾位船員和紳士的肖像。達爾先生收藏了其中一幅畫,另外還有兩件全幅的畫像在雅茅斯(英格蘭東部濱海之一城市),也是同一時期所作。因為沒有其他的證據證明倫勃朗曾在英國待過,所以沒有必要為他專文敘述,尤其他那麽知名,連他的手稿都可賣到30個英國金幣,所以我們就姑妄聽之,姑妄信之吧。

喬治·維丘的故事真是很動人,卻不可能是真的。但是,他或其他任何人,如果編造了這種未經證實的傳說,又會有些什麽好處呢?像大多數有關倫勃朗生平的稀奇古怪的資料一樣,它也成了相當多人研究和爭論的主題。

事情的真相可能永遠也無法揭曉,無論如何,也許它並不十分重要。使人感到困惑的,是故事裏提到雅茅斯港和赫爾港,這兩個地方當然像任何其他北海的港口一樣,很可能有日耳曼的船隻來訪,但是和荷蘭的關係則更為密切。在17世紀中葉,它們是荷蘭工程師和工人前來英國疏浚濕地時的中心,它們和阿姆斯特丹的交通很頻繁。如果維丘的故事是假的,那麽實在編得非常逼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