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利亞海峽

在世界上的其他地方絕對看不到這樣的景象:驚濤駭浪中,成群的冰山互相撞擊咬齧——這裏是北冰洋。此刻正有一艘帆船穿行於群島環伺、波浪洶湧的海峽間,船上有一個年輕的船長正在指揮船員們如何應付令人冷汗直冒的險象。大家同舟共濟,麵對著船毀人亡的危機。

船長一麵快速簡潔地發號施令,一麵注意著航向。年輕的臉龐因為風吹日曬而變得黝黑,但仍顯露出溫文高貴的氣質,與追捕鯨魚的粗獷豪爽的蘇格蘭人迥然不同。他竟然朝著從來沒人通過的大難關——多利亞海峽前進。

在他的視野中,好幾百噸重的大冰塊互相碰撞著,或被海浪推撞到斷崖邊,瞬間碎冰飛濺。海島的岸邊是岩礁構成的斷崖。漂流的冰塊不斷地被怒濤卷起、拋下,咆哮著衝向斷崖。

這艘帆船叫瑜阿號,是木造的47噸單桅小帆船,雖有汽油輪機,但在如此大的風浪下,發動力量弱小得如同飛蟲振翅。如果船被冰山群卷進去,一起撞上斷崖,刹那間就會粉身碎骨,化為一片片木板,紛飛消散。

船員們強自鎮定,但從他們的眼睛中可以看到深深的恐懼。前方的冰山迎麵而來,船底下也不知道有沒有暗礁,說不定一會兒就會聽到礁石齧咬船底發出的吱吱聲,真像坐在定時炸彈上,數著自己的心跳,麵對著被宰割的恐怖。在這種恐怖中,帆船繼續漂**著。

過了一會兒,船長大聲問掌舵的彼得:“航向如何?”

“直向北偏西。”

“好,尼克森,注意水深。”船長又向另一個船員喊道。

尼克森此時正冒著強風站在船首,他的全身都濕了,細碎的冰塊不斷擊打著他的身體。不過他都顧不上了。尼克森奮不顧身,不斷地將係有繩子的鉛錘投入洶湧的波浪中,測量海水深度。

“水深六尺!”

尼克森的聲音未落,一記回頭大浪打來,瑜阿號開始激烈地震動,同時船尾不受控製地擺了一下,響起了劈裏啪啦、令人悚然的撕裂聲。瑜阿號觸礁了!

船員個個嚇得臉色蒼白。船長的身體也狠狠地搖晃起來,但是他仍然保持著鎮定沉著,他下令停止前進,接著又命令慌張失措的船員們各自堅守崗位。

有人建議放救生艇。船長沒有同意,他決定再看看情形。這時候,船底已經被暗礁緊緊卡住,船身左右搖擺。突然,一個大浪襲來,船竟然如箭一般地脫離了礁石,重新回到了海裏,真是奇跡!

船衝上浪頭,看來不會馬上有危險。船長命令彼得將航向調整為正西。彼得拚盡全力調整航向,可是船一點反應也沒有,“船長,舵不行了!”彼得報告說。

船長心裏一驚,這樣子的話大家更危險了。他抓著救生繩,在傾倒如瀑布的波浪中,一步一步地走向船尾去查看舵。尼克森跟在他後麵。

兩人到達了因舵失效而搖擺不定的船尾一看,果然舵已經壞了,幸好船體並沒有破裂。因為被粗糲的岩角摩擦,舵已經折成兩半了。

船長慶幸道;“尼克森,幸好船底沒開大洞,不然,我們現在都變成碎肉凍了。”

“但是,沒有舵的話……”尼克森躲著利劍般的風浪,有些絕望。

即使在風平浪靜的海麵,失去了舵的船也無法控製行動。何況這裏是素有惡名的北冰洋諸島中的帕裏群島。即使是亡命之徒般勇敢的捕鯨水手,也不敢接近這片尚未被開墾過的海域——放眼望去,到處是岩礁島、流冰以及怒濤。想要求救,見不到船影;想要修船,也沒地方可以停泊。該怎麽辦呢?尼克森望著船長。船長沉著地下令:“裝上補助舵。尼克森,叫大家把木板、木棒等找出來,我在這裏看著。”

經過一陣急急忙忙的作業後,補助舵被裝上了。這個舵是將一些厚木板組合在一起,再用繩子緊緊捆綁而成的,要靠七個船員的力量才能把它搬到船尾並裝設起來。在落葉般搖搖擺擺的船上,大夥兒確實耗費了一番心血,才完成了這件工作。

連鬆一口氣的時間也沒有,緊接著每個人輪流執掌補助舵的舵杆。舵壞了舵輪也就沒用了。為了安全起見,隻好采用海上土著漁民的原始方法,直接依靠舵杆來控製補助舵。之後,船長命令彼得回複原來航向。

真能安然通過這地獄似的海峽嗎?世界上的很多人正密切關注著這支探險隊的行動,瑜阿號和全體船員的命運——也就是探險的結果,將決定於前方的景況。

沒過多久,負責瞭望的尼克森叫道:“好像是暴風,船長!”

“全體人員甲板上集合!”

因觸礁事故而累得癱軟的身體,沒有得到片刻休息,又禍不單行地遭遇暴風。

在寒冷徹骨的狂風中,船員們趕緊把甲板上的船具用繩索綁定,關緊艙門,忙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

不久,海麵上彌漫了濃厚的霧氣,黑黝黝得好像地獄深底。在一望無際的海的那一邊,仿佛世界末日來臨一般,傳來了沉重的轟隆的海嘯聲,一座大冰山被推出海麵,從波浪頂端緩緩滑落到無底深淵。這時,岩礁島突然屹立在眼前,島上一片烏雲,正是凶暴殘忍的北極風暴一步一步逼近的征兆。

瑜阿號上那位年輕的船長就是我們的主角阿蒙森。他從南極回到歐洲之後,一直在各國的海洋氣象觀測所從事地磁觀測的理論與實際研究。後來他自己弄了一艘船,在挪威和格陵蘭之間的北大西洋上從事海洋學的研究。他漸漸地被公眾所認識,但並非是以探險家的身份,而是因為他樸實的研究作風被學術界所稱道。

阿蒙森決定進行西北航路探險計劃時,許多人都認為那不過是一時的異想天開。因為這種普遍存在的觀點,阿蒙森的探險沒有得到足夠的資助,他在探險準備階段時常為了支付物資款而感到頭疼。

到計劃出發的時間時,阿蒙森曾有取消這次探險行動的意向,因為他的準備並不是十分充分,而且當時北極圈內已經快要進入冬季了。他對一位已經被錄用的船員坦誠了自己的想法。那位船員不同意阿蒙森的決定,他說:“船已在碼頭等待起錨了。我們早已準備好,隨時都可以出發。探險家的使命就是要不斷突破困難,不是嗎?阿蒙森先生。不,船長,請決定出航吧。”說出這句話的是船員彼得。

阿蒙森被彼得的話語激勵,決定不再瞻前顧後,馬上揚帆起航。瑜阿號在沒有任何人送行的情形下,心懷壯誌、孤孤單單地向北冰洋出發了。

時為1903年6月某日夜。

一路向西航行的瑜阿號不久就到達了格陵蘭西海岸迪斯科島的戈德港。探險隊稍作歇息,並購買了20隻雪橇犬。隨後又穿過了蘭開斯特海峽,這是蘇格蘭捕鯨船通常到達的最北地方。在北冰洋上拿生命冒險為求糊口的捕鯨男兒好像都非常欣賞阿蒙森一行的勇氣,他們慷慨地為探險隊補給了汽油和大量糧食。他們的援助使得探險隊的成員們非常感動。

告別了蘇格蘭捕鯨船,瑜阿號一路向西,在途中經過觀測、確定自己的位置以後,慎重地駛入人跡罕至的極北諸島。越往前航行,離開人跡越遠,船員們越感到大自然寂寞荒蕪的氣息直逼身心,充斥著流冰和怒濤的世界越來越近在眼前。

這一帶當時還沒有繪製出來詳細的航海地圖。瑜阿號像是迷路的旅人,不知道哪裏有岩礁,不知道哪裏有斷崖,隻能一步一步摸索著前進。這些對於海上航行來說,無疑是致命的。觸礁隻折了舵而沒有對船體造成損壞,這已經是一個奇跡。可是,未及喘口氣,即將襲向瑜阿號的竟是猛烈的北極風暴。船員們都認為最後的時刻到了。

船邊突然響起裂帛聲,如山般的巨浪跌落下來,直直砸向瑜阿號。每逢如此,阿蒙森等人都本能地緊抱住船具,內心一片絕望。但轉瞬間,瑜阿號卻又身輕如燕,穿過了急浪,順著波浪上升。阿蒙森在浪花底下大喊:“全體撐舵!”

船員們就在崩落下來的怒濤駭浪中掙紮,抓住救生索或船具爬行過來,拚力抓緊臨時做成的舵杆。補助舵又大又重,但被怒濤一碰,就輕易地轉了方向。要使它回複原位,一個人的力氣根本不夠,至少也要四五個人拚盡全力才能做到。

第二天風浪更是變本加厲。利用怒濤來臨的瞬間,船員們輪流交替守舵。守舵的人數有時三人有時四人,阿蒙森更是身先士卒。

暴風持續了四天,無止無休的四天。期間,船員們不分晝夜拚命地支撐著,他們的意誌力可以說是幫助他們走出絕境的第一大功臣。

第五天,暴風終於停止了。疲倦的全身無力的船員們已經沒有力氣做任何事了,他們倒臥在甲板上,呆望著北極地區異常寧靜湛藍的天空,有些昏昏欲睡了。

數日後,探險隊發現了島嶼。島上有岩石圍成的美麗寧靜的小港灣。這是威廉王島的南岸。瑜阿號就在此停泊。阿蒙森命令全體船員登陸,踏上久未接觸的土地,船員們內心大感滿足之餘,決定在這裏紮營過冬。

暴風肆虐後的北冰洋晴空萬裏,清澈蔚藍,簡直有些令人懷疑經曆過的暴風不過是一場噩夢。但是,藍寶石般冷清的天空已顯示出冬天的蕭條之色,這時候已經是9月了,極北之地的冬季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