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手足耽耽小動唇舌 不肖種種大承笞撻
且說寶玉見過賈雨村回來,聽說金釧含羞賭氣自盡了,心中五內俱傷。他背著手,茫茫然地不知往哪裏去。
走走就到了廳上,剛轉過屏門,不想對麵夫妻賈政走來,正巧撞了個滿懷。賈政說:“好端端的,你垂頭喪氣地幹什麽?剛才見到雨村,一點慷慨揮灑的氣度都沒有。這時候又唉聲歎氣的,為什麽?”寶玉想著金釧的死,隻是愣嗬嗬地站著。
忽然有人來報:“忠順親王府有人來,要見老爺。”賈政於是撇開寶玉,急急地去見。
賈政把忠順親王府來的長史官讓進廳裏,不等多寒暄,那長史官就先說了:“下官來此,是奉王命而來,敢煩老大人做主一件事。”
賈政忙陪笑問道:“大人既奉王命而來,不知有何見諭,請麵宣給我,學生承辦。”
那長史官冷笑了一下:“也不必承辦,隻用大人一句話就完了。我們府裏有個叫琪官的小旦,本來好好地住在府裏,最近突然走掉了。各處打聽,都說最近和貴令郎相與甚近。下官聽王爺講,若是別的戲子呢,一百個也算了,隻是這個琪官甚合我老人家的心,是斷斷少不了這人了,一定要要回來。”
賈政聽了,又驚又氣,趕緊喚寶玉進來。寶玉進到廳裏。賈政便問:“該死的奴才,不讀書也就罷了,怎麽又做出這樣無法無天的事來!那琪官是忠順親王駕前的人,你是何等草芥,引逗了他出來,如今禍事就要到的我頭上了。”
寶玉聽了嚇了一跳,忙說:“我不知道這事啊。連琪官兩個字我都沒聽說過,我如何引逗他出來?”說完就哭了。其實是知道的,至少見過一麵。而且根據傳言,最近還有來往。
賈政沒等說話,隻見那長史官冷笑說:“既然說不知道這個人,那紅汗巾子怎麽到了公子腰裏。”那寶玉一聽,不覺得魂都丟了,目瞪口呆,連忙說:“我倒是聽說了,他在東郊二十裏地的什麽紫檀堡,買了幾畝地幾間房,想是在那裏也未可知,大人不如去那裏找找。”
那長史官聽了,笑說:“我且去找一回,如果有就罷了,如果沒有,我再回來請教!”說完,就忙忙地出去了。
賈政此時氣得目瞪口呆,一邊送長史官,一邊回頭命令寶玉:“不許動!回來我問你!”送完長史官,剛往回走,就見賈環帶著幾個小廝,一陣亂跑。賈政喝道:“幹什麽的!站住!”賈環見了他父親,一樣也嚇得骨軟筋酥,連忙低著頭站住。賈政問:“你跑什麽?野馬一般!”賈環見父親正值盛怒,覺得是個好機會,就乘機說:“那井裏淹死了個丫頭,所以才嚇得跑了過來。”賈政聽了很驚疑,說:“好端端的,誰跳井。”賈環忙說:“我聽我母親說,是寶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裏,拉著太太的丫頭金釧強奸未遂,遂把她打了一頓。那金釧就賭氣投井死了。”
賈政氣得麵如黃紙,大喝:“快拿寶玉來!”一邊說著也不回客廳,直奔自己的書房,氣喘籲籲直挺挺坐在椅子上,滿麵是淚,一迭聲地喊:“拿寶玉!拿大棍!拿繩子捆上!把各門都關上,有人往上頭傳信去的,立刻打死!”小廝們隻得齊聲答應,去把寶玉從廳裏給拎來了。
賈政一見,眼都紫了,喝令:“堵上嘴,著實打死。”小廝們不敢違抗,就把寶玉按在凳子上,舉板子打了十來下。賈政覺得打得太輕了,一腳踢開舉板子的,自己奪了板子,咬牙狠命地往寶玉身上蓋了三四十下。旁邊的清客趕緊找人去通報王夫人和賈母。那王夫人離得近,不一會兒慌慌張張就來了,一把抱住板子。賈政說:“你!你!你今日非要氣死我才罷!”王夫人哭道:“寶玉雖然該打,老爺也要想想,正是炎天暑日的,老太太身上本來就不舒服,打死了寶玉事小,老太太一急有個好歹,就事大了!”
賈王夫人查看寶玉的傷勢,隻見他麵色蒼白,氣息甚弱。忽然就聽窗外顫巍巍的聲音說:“先打死我,再打死他,豈不幹淨了!”賈政見母親來了,又急又痛,連忙走迎出去,躬身賠笑說:“大熱天氣的,母親有什麽生氣的要親自走來?有話就叫了兒子過去吩咐就好了。”
那賈母聽了,就停住腳步喘息一回,厲聲說:“我倒要吩咐,隻可惜我一生沒養個好兒子,倒叫我吩咐誰?!”賈政聽這話口氣不好,於是連忙跪下,含淚說:“做兒子的教訓兒子,也是為的光宗耀祖。母親這話,我做兒子的如何禁得起。”
賈母聽了,就啐了一口,說:“我這一句話,你就禁不起,你那下死手的板子,寶玉就禁得起?你說教訓兒子是光宗耀祖,當初你父親怎麽教訓你來著?”說著,不覺就滾下淚來。
賈母又叫著王夫人說:“你也不用哭了,你疼寶玉,將來他長大了,當官了,也未必再當你是媽了。你如今不如不要疼他,將來你想想還少生一口氣。”說著,就催令收拾行李準備車轎。賈政苦苦叩求認罪。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