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 情小妹恥情歸地府 冷二郎一冷入空門

第二天午後,賈璉才過來,告訴了尤二姐說自己要出差。尤二姐說:“既如此,那你就放心去,這裏不用你記掛。三妹子她從不會朝更暮改的。她已經說了改悔,必是改悔的。她已經擇定了人了,咱隻要依她就是了。”

賈璉問這人是誰,尤二姐笑說:“此人現在不在京城,也不知何時回來。她說了,這人一年不來,她等一年;十年不來,等十年。這人若死了也不來,她情願剃了頭當尼姑去,以了今生。”

賈璉問:“到底是誰,這麽動她的心。”二姐笑說:“說來話長。五年前我們有一次搞聚會,給我們外婆拜壽。當時請了一些票友,裏頭有個扮小生的叫作柳湘蓮,她看上了,如今要隻是他才嫁。去年我聽說柳湘蓮惹了一個禍逃走了,也不知回來了沒有。”

賈璉說:“我說是個什麽樣的人,原來是他!”

尤三姐說:“從今日起,我吃齋念佛,隻服侍母親,等他來了,嫁了他去,若一百年不來,我自己當尼姑去。”說著,把一根玉簪掰做兩段,“我有一句不真,就如這簪子!”說著,回房去了,真個竟非禮不動,非禮不言起來了。不罵人,也不撒潑了。

賈璉這就告別了尤二姐,擇日出發,奔平安州大道而去,一路曉行夜宿,饑餐渴飲。剛走了三天,就見頂頭來了一群騾馬馱隊,中間有主仆十來騎馬,走近一看,不是別人,竟是薛蟠和柳湘蓮來了。賈璉大覺奇怪,忙撥馬迎上來,大家一齊相見,說些分別後的話語,然後在旁邊的旅館停下,坐下敘談敘談。

賈璉就笑說道:“你兩個鬧過之後,怎麽又和解了?怎麽今天又在一起了?”薛蟠笑說:“天下竟有這樣奇事。我去年就出來了,跟夥計販賣貨物,今年春天起,開始往回走,一路都很平安,就是到了這平安州,遇到一夥強盜,把我的東西都搶了。不想柳二弟從那邊來,都把賊人趕散,奪回貨物,還救了我們的性命。所以我們結拜了生死兄弟。”

賈璉聽了說:“原來如此。不過,我正有一門好親堪跟二弟相配。”說著,就把自己娶了尤二姐,如今又要發嫁小姨子,一事都說了,隻是不說這是尤三姐自己擇的對象。

薛蟠聽了,便說:“既是這樣,這門親事定是要做的。”

湘蓮說:“我本來也是想著,定要一個絕色的女子。如今既是二哥的高誼,顧不得許多了,任憑裁奪,我無不從命。”賈璉笑說:“如今空口無憑,等柳兄一見,就知道我這小姨子的品貌是古今有一無二的了。”

湘蓮聽了大喜,說:“既如此說,等弟月中就到去京城,那時再定如何?”賈璉笑說:“你我一言為定,隻是需要留一個定禮給我。”湘蓮說:“我也沒有別的東西,這有一把鴛鴦短劍,是我家祖傳之寶,賈兄請拿了去吧。弟就是水流花落之性,也萬萬舍不得此鴛鴦短劍的。”說著,就打開皮囊,捧給賈璉。賈璉命人收了。隨後各自上馬分別。

賈璉到了平安州,把事情辦了,隨後便往家趕,先到尤二姐處。果然那三姐是個斬釘截鐵之人,每天都隻是侍奉母親姐姐,安分守己。賈璉進門,見了這般景況,喜之不盡,於是就把路上遇到柳湘蓮的事都說了。

那三姐接了寶劍來看,上麵刻有龍夔,龍吞夔護,珠寶晶瑩,將劍把一拉,裏麵卻是兩把合體的。一把上麵鏨一“鴛”字,一把上麵鏨一“鴦”字,冷颼颼,明亮亮,如兩痕秋水一般。三姐喜出望外,連忙收了。從此掛在自己的繡房**,每天望著劍,自己笑著高興終身有靠。賈璉住了兩天,隨後回家,回稟父親。又到鳳姐處,這時已是到了七八月,鳳姐的病也終於好了,出來走動了。

到了次月八月柳湘蓮方才回到北京,前來找薛蟠。那薛蟠已經回來了,隻是一路風霜暑熱,在家病倒了。湘蓮進來,臥室相見。

隨後湘蓮又來找寶玉,二人相會,高興自不必說。湘蓮又說:“我要娶媳婦了,”於是把路上賈璉一事對他說了,“隻是我想著,他認識的人不少,跟我又不是很厚,為何非要找我。路上匆忙地就再三跟我要定禮,難道女家反倒趕著男家不成。所以特來問問你,到底你可知道此事是個什麽底細?”

寶玉手:“你原本是個精細人,怎麽給了定禮又疑惑起來,你原說的不是非要找個絕色的嗎,這尤家的三姐確實是個古今絕色,我也是親眼見過的,很堪配你了。”

湘蓮說:“你倒怎麽會見過她?”

寶玉說:“他是珍大嫂子的繼母帶來的兩個女兒中第二個。我在他家參助喪禮,和她們混了一個月,如何沒看見?真真是一對尤物,她又姓尤。”

湘蓮聽了,跌足說道:“這事不好,斷乎做不得親。你們東府裏除了那兩個門口石獅子是幹淨的,隻怕連貓兒狗兒都不幹淨。我不做這剩王八。”寶玉聽了,紅了臉。

湘蓮出來,心想,若是找了一個水性楊花的,跟我結了婚,天天在外麵給我弄綠帽子,讓我當活王八,這豈是我命中該受的罪?於是就要把定禮索回來,一路去找賈璉。

賈璉正在新房中,見湘蓮來了,於是大喜,連忙接了進來。擺下茶之後,湘蓮就說:“路上匆忙相見,誰知我隨後去姑姑家,姑姑已經四月給我定了媳婦了,這倒讓弟無話可以反駁她。如果是一般的金銀定物,弟也不敢前來索回,這是這劍是爺爺所遺留,仍請賜回為幸。”

賈璉聽了,便不自在,答說:“定者,定也。就是怕反悔所以才定,豈有婚姻之事,隨意出入的?還要斟酌。”湘蓮笑說:“雖然如此說,弟願意領受責罰,但是此事斷斷不敢從命。”賈璉還要饒舌,湘蓮就起身說:“此處不便說話,請兄到外麵一坐再敘。”

那尤三姐在房裏聽得真真的。好容易等了他來,卻忽見反悔,就知道他必是在賈府中得了消息,自然是嫌自己是**奔無恥之流,不屑作為妻子。一聽賈璉要同他出去,連忙摘下劍來,將一股雌劍隱在肘內,出來便說:“你們不必出去再議,還你的定禮。”一麵淚如雨下,左手將劍並鞘送與湘蓮,右手回肘隻往頸上一橫。可憐:

揉碎桃花紅滿地,玉山傾倒再難扶。

芳靈蕙性,渺渺冥冥,不知哪邊去了。當下嚇得眾人急救不迭。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