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茉莉粉替去薔薇硝 玫瑰露引來茯苓霜
這邊寶釵、黛玉、薛姨媽、史湘雲正在蘅蕪院裏吃早飯,黛玉用著自己的筷子勺,那史湘雲剛剛也用從黛玉那裏要來的薔薇硝抹了臉了,可以避免花粉過敏。薔薇硝一大包用不掉,就分給了蕊官一些。
這蕊官,就想把自己得的薔薇硝,給芳官送去。於是給芳官送去了。
芳官拿著紙包,進了屋子。寶玉就笑問芳官手裏是什麽。芳官便忙遞與寶玉瞧,又說是擦臉防過敏的薔薇硝。正好賈環在,賈環就跟寶玉要,說:“好哥哥,給我一半兒。”寶玉隻得給他。芳官心中想著因為是蕊官所贈,不肯給別人,連忙攔住,笑說:“別動這個,我另拿些來。”寶玉就明白了,說:“快取來。”
芳官把薔薇硝放回宿舍收好,又從化妝櫃裏找自己平時用的那個薔薇硝。打開看時,盒內已空,心中疑惑,早上還有剩的一些呢,怎麽沒了?於是就問別人,都說不知道。芳官隻得把茉莉粉包了一包拿來,給了賈環。
這賈環得了硝,興衝衝就到王夫人房裏找彩雲。正趕上彩雲和趙姨娘閑談,賈環笑嘻嘻向彩雲說:“我剛得了一包好的,送給你擦臉。你常說薔薇硝擦臉,比外邊的銀硝好。你看看,是不是這個?”彩雲打開一看,嗤地笑說:“這是她們哄你這鄉巴佬呢。這不是硝,這是茉莉粉。”賈環看了看,果然比剛才從寶玉那兒看到的要紅些,聞聞倒也是噴香,就說:“硝和粉一樣,留著擦吧,自是比外頭買的好。”彩雲隻得收了。
趙姨娘說:“她們有好的給你?誰叫你去了,怨不得她們耍你!要依我,拿了去照臉摔給她去,趁這會子老太太太太出去了,吵一出兒,也算報仇。寶玉是哥哥,他屋裏的貓兒狗兒也仗勢欺人,你連問都不敢問不成?”
賈環聽說,就低了頭不語。彩雲忙說:“這又何苦生事,不管怎樣,忍耐些罷了。”
趙姨娘便說:“你不用管。趁著這回抓住了理,罵那些浪**婦們一頓也是好的。”又指著賈環說:“呸!你這下流沒剛性的,平日我說你一句,拿錯了個東西給你,你還瞪眼頓腳地摔打我。”賈環說:“你不怕三姐姐,你敢去,我就服你。”探春在眾姐妹排行中第三。趙姨娘聽了,就拿了紙包,便飛也似的往園中去了。
趙姨娘進了大觀園。可巧寶玉不在,去寶釵、黛玉、薛姨媽的早餐閑聊去了。芳官和襲人等人正吃飯,見趙姨娘來了,就都起身笑著讓座。趙姨娘也不答話,走上來把粉包照著芳官臉上摔撒來,指著芳官罵道:“小**婦!你是我的銀子買來學戲的,不過娼婦粉頭之流!我家裏下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貴些,你都會看人下菜碟。你拿這個哄他,你隻當他不認得呢!他跟寶玉都是一樣的主子,哪裏有你小看他的!”
芳官哪裏禁得起這樣的話,一邊哭,一邊說:“沒了硝才把這個給他的。我要說是沒了,又怕他不信,難道這不是好的?我就是學戲,也沒有往外頭去唱。我一個女孩兒家,知道什麽粉頭麵頭的,姨奶奶犯不著來罵我,我又不是姨奶奶買來的。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幾呢!。”
襲人連忙拉她:“不要胡說。”這芳官實在是太敢說了,就戳趙姨娘的肺。趙姨娘氣的上來就打了兩個耳刮子。襲人等忙上來勸。芳官挨了兩下打,哪裏肯依,便撒頭打滾,潑哭潑鬧起來。嘴裏便說:“你打得起我嗎?你照照那模樣再動手!我叫你打了去,我還活著!”便撞在懷裏叫她打。你不配打我,我叫你打了,我沒法活了,幹脆你打死我吧。
眾人一邊勸,一邊拉她。晴雯悄悄拉襲人說:“別管她們,讓她們鬧去,看怎麽收場!如今亂搶王當了,什麽你也來打,我也來打,都這樣起來還了得呢!”
外麵跟著趙姨娘的一些人,見到如此,心中各個如願以償,都說:“也有今日!”還有一些懷怨的老婆子見打了芳官,也都稱願高興。
這時藕官蕊官兩個相好正在一起玩,湘雲的大花麵葵官,寶琴的豆官聽說了這個消息,慌忙找到她們兩個,說:“芳官被人欺負,咱們都沒臉,須得大家大鬧一場,才爭過氣來。”四個人同仇敵愾,就一起跑到怡紅院中。小花麵豆官便先一頭,幾乎不曾將趙姨娘撞倒,後麵還有大花麵葵官呢,再一炮撞來,趙姨娘東倒西歪。後麵那兩個也湧上來,放聲大哭,手撕頭撞,把個趙姨娘裹住。晴雯等一麵笑,一麵假意去拉。急的襲人拉起這個,又跑了那個,嘴裏隻說:“你們要死!有委屈好好說,這沒理的事如何使得!”趙姨娘沒想到對方得了生力軍,全沒了主意,隻好亂罵。蕊官藕官兩個一邊一個,抱住左右手,葵官豆官兩個花麵閻羅前後用頭頂住。四人隻說:“你隻打死我們四個就罷!”那芳官直挺挺躺在地上,哭得死過去了。
正不可開交呢,誰知晴雯早遣人叫來探春。當下,李紈、探春帶著平兒與眾媳婦走來,把四個練拉扯功和鐵頭功的喝住。問起緣故,趙姨娘氣得瞪著眼睛粗了筋,一五一十說個不清。探春便歎口氣說:“這是什麽大事,姨娘也太肯動氣了!我正有一句話要跟姨娘商議,你快先跟我來。”
趙姨娘無法,隻好跟著出來,嘴裏還在說長說短。探春便說:“那些小丫頭子們原是些玩意兒,喜歡呢,就跟她說說笑笑;不喜歡就可以不理她。就是她不好了,也就跟貓兒狗兒抓咬了一下子,也饒就饒,不饒也隻該叫了管家媳婦去責罰她們。何苦自己不尊重,大吆小喝地失了體統。我勸姨娘回去歇歇,別聽人挑唆,沒的惹人笑話,自己傻,白給人做粗活。心裏有氣,也忍耐幾天,等太太回來自然料理。”一席話說得趙姨娘閉口無言,隻得回房去了。
那七八個小戲子裏分給探春的戲子是艾官,也同仇敵愾,就來悄悄地回探春說:“這是夏媽媽平時和我們不對付,每每地造謠生事。前兒她賴藕官燒紙,卻是寶玉叫她燒的,她才沒話。今兒我給姑娘送手帕去,看見她和姨奶奶在一起說了半天,見了我就走開了。”
探春聽了,雖知頗有可能,但也料定這些官兒們都是一黨,本都是淘氣異常,便隻答應,也不肯深信這些淘氣人的話。
誰知那夏婆子的外孫女蟬姐兒也在探春處當小丫頭,跟本房中丫鬟們關係還很不錯。當日午飯後,探春的丫鬟翠墨,叫她進來,對她說:“你去叫婆子買糕去。”蟬姐兒說:“我剛掃完大院子,累得很,你叫別人去吧。”翠墨笑說:“我又叫誰去?你趁早去吧,我告訴你一句好話,你到後門順路告訴你外婆,防著些兒。”說著,就把艾官的話說了。蟬姐聽了,忙借了錢,氣哼哼地去了。
快到了後門,正路過那大觀園內新開的五間大房的廚房那裏,看見幾個廚婆和幫事兒的,都坐在台階上歇著無事閑聊,自己的外婆也在其中。蟬兒就拿出錢,命一個婆子出園子去買糕,她自己則一邊罵,一邊說,把剛才的話都告訴了夏婆子。夏婆子聽了,又氣又怕,嚷嚷著就要找艾官去尋理。蟬兒忙攔住:“你老人家這一嚷嚷,你這話又怎麽得知道的,又鬧騰地不好了。我說讓你防著點兒就好了。”
說罷,又閑聊了一會兒,等著那婆子把買糕回來。這時候,因為是下午,上午剛剛打完仗死過去了的芳官現在又好好地活過來了,跑到這廚房辦事兒來了。她扒著廚房大門,笑向廚房中的柳家媳婦說道:“柳嫂子,寶二爺說了,晚飯的素菜要一樣酸酸的涼涼的菜,別擱香油,免得弄膩了。”柳家的笑說:“好的,知道。今兒個怎麽叫你來了。你不嫌髒,進來逛逛?”
芳官一進來,後門一個婆子托著一碟糕也跟進來了。芳官就戲逗她說:“誰買的熱糕?我先嚐一塊。”蟬兒一手接了過去,說:“這是人家買的,你們還稀罕這個。”柳家的見狀,忙笑說:“芳姑娘,你喜歡吃糕?我這裏有才買來的,是留給你姐姐吃的,她還不曾吃,幹幹淨淨的。”說著,就過去拿了一碟子出來,遞給芳官。又說:“你等我進去給你燒碗好茶來。”於是就進去現把火通開了,燒茶。
芳官便拿著熱糕,問到蟬兒臉上說:“稀罕吃你那糕,這個不是糕不成?我不過說著玩兒罷了,你就是給我磕個頭,我也不吃。”——不是上午死過去的樣子了。
說著,芳官就把手裏的糕一塊一塊地掰了,擲著打雀兒玩兒,嘴裏笑說:“柳嫂子,你別心疼,我回頭買二斤給你。”——這芳官如此行事,難怪剛才挨打時有婆子也為她稱願高興。蟬兒氣的怔怔的,瞅著冷笑說:“雷公老爺不是有眼睛嗎,怎麽不打這作孽的!她還氣我呢。我可怎麽比得上你們,又有人上貢,又有人作幹奴才,捧你們好上好兒,幫襯著說句話。”旁邊的婆子們見這兩個又要打起來了,有機靈的,怕事兒,就拿腳走開了。那蟬兒說的又有人上貢,就是說柳家的給她糕吃,有人作幹奴才,就是柳家的給芳官當奴才,這又是為什麽呢,因為柳家的想求著芳官給幫些忙的。一時蟬兒也不敢十分多說,就一邊咕嘰著,一邊拿著自己的糕走了。蟬兒這裏於是無話。
這時柳家的見人都散了,就出來忙對芳官說:“前兒那話說了沒有?”芳官說:“說了。寶二爺說等幾天再說。前兒那玫瑰露姐姐吃了沒有,她到底好些了嗎?”柳家的說:“都吃了。她愛得跟什麽似的,又不好再問你要。”芳官說:“不值什麽,等我再要些給她就是了。”
原來,這柳家的有個女兒,今年十六,生的人物卻和平兒、襲人、紫鵑、鴛鴦等同,排行第五,所以叫五兒。但是身體不怎麽好,一直沒有工作,最近聽說寶玉那裏缺人又活輕兒,就想叫她去。剛好,這柳家的以前是在梨香院當差役,一貫小意殷勤,服侍得芳官等一幹人倒比幹娘還好,所以芳官等人也與她極好。最近就和芳官說了,叫她介紹五兒去寶玉房裏當差。寶玉雖是應允了,但是這幾日病未全好,就暫且沒跟太太說。
且說當下,芳官辭別柳家的,回到怡紅院中,回複了寶玉,說晚上有那個涼菜,又說要些玫瑰露給柳五兒吃。寶玉命襲人取了來,連瓶子一起給了芳官。
芳官便自攜了瓶子又去後門內的廚房裏,見柳家的照舊還在,那五兒也在了。打了招呼,柳家的就說:“我剛帶你姐姐去園裏逛逛,散散悶,這回剛回來,來快坐。”芳官不待坐下,就拿出那個五寸來高的小玻璃瓶來,迎光照看,裏邊小半瓶胭脂一樣的**。柳家的和五兒還當這個是寶玉喝的進口葡萄酒,忙說:“等我拿開水燙一燙,你先坐下。”芳官笑說:“就剩這些了,連瓶子都給你們吧。”
五兒聽了,因她媽剛說過芳官還要送玫瑰露來,方知這是玫瑰露,忙接了,謝了又謝。她媽把它放在廚子裏。這芳官又和五兒說說笑笑。那柳家的就在旁邊給倒下茶。芳官哪裏喝這茶,隻漱了一口就要走了。五兒把她送出。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