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訴肺腑心迷活寶玉 含恥辱情烈死金釧

襲人忙把湘雲接下,賈寶玉說:“你早該來了,我得了一個好東西,專等著你了。”於是對襲人說:“那個麒麟呢?”襲人說:“你自己天天帶在身上,沒交給我啊。”寶玉聽了,連忙在自己身上**,卻除了兩隻手以外,什麽都沒有摸出來。寶玉抖著手說:“壞了,定是丟了。這可上哪兒找去啊?”

湘雲聽了,方才知道那麒麟是賈寶玉丟落的,便問:“你瞧瞧,是不是這個。”說著,把手一抬,舉著個麒麟。寶玉一看,甚是歡喜,連忙拿手來接,道謝說:“虧你揀著了。哪兒撿的啊?”湘雲笑說:“幸虧隻是個這個,明兒倒把印丟了。”寶玉笑說:“丟了印倒平常,丟了這個,就該死了。”

於是這個金麒麟,寶玉就再次收下了。

襲人跟史湘雲本來就好,從前小的時候,史湘雲住在老太太賈母那裏,襲人是賈母的丫鬟,就參與照顧她。襲人這時斟了茶來,湘雲喝了一口,就拿出禮物,打開手帕子,將包著的一個戒指遞給襲人。襲人感謝不盡。

正說著,有人來報告:“賈雨村大爺來了,老爺叫二爺出去見呢。”寶玉聽了,心中好不自在。襲人忙去拿衣服。寶玉一邊蹬靴子,一邊抱怨說:“老爺跟他坐會兒也就行了,回回都還要見我。”史湘雲一邊搖著扇子,笑說:“主雅客來勤,一定是你有些好處,他才要見你。”寶玉說:“罷,罷,我也不敢稱雅,俗而又俗的一個俗人,並不願跟這些人來往。”

湘雲笑說:“這個性情還是不改。如今你大了,就是不願意讀書考進士,也該時常會會這些當官的,談談講講仕途經濟的學問,將來也好應酬事務,日後也有個朋友。沒見成天隻在我們隊裏攪的。”

寶玉聽了就說道:“姑娘請去別的姐妹屋裏坐坐,我這裏仔細汙了你知經濟學問的。”襲人說:雲姑娘快別說這話。上回寶姑娘也這麽說過一回,他咳了一聲,抬腳就走了。

這時候,林黛玉知道史湘雲來了,於是自己也趕來玩。剛走到外邊,正聽見史湘雲說“經濟”的事,寶玉則說,林妹妹不會說這樣的混賬話,若說了這樣的話,我也和她生分了。

黛玉聽了這話,不由得又喜又驚,又悲又歎,不禁滾下淚來。於是回身,一邊擦淚,一邊去了。

那寶玉正穿了衣服出來,看見林黛玉在前麵走,忙追上去,笑說:“妹妹,怎麽又哭了?”黛玉說:“好好的,我何曾哭了?”寶玉笑說:“眼睛上還掛著淚珠呢,還撒謊呢。”於是,抬起手來給她擦淚。黛玉忙向後退了幾步,說:“你又要死了!怎麽又動手動腳的!”寶玉連忙笑說:“說話忘了情,不由得就動了手,也就不顧死活了。”黛玉說:“你死了倒沒什麽,隻是丟下什麽金,什麽麒麟的,怎麽辦呢?”一下子把寶玉說急了,說:“你這又是咒我呢,還是氣我呢!”黛玉見了,也後悔自己說造次了,於是忙笑說:“我說錯了,你別著急。看你,急得一臉汗。”於是禁不住伸手替寶玉擦臉上的汗。

寶玉瞅了半天,方說道“你放心”三個字。黛玉聽了,愣了一下,說:“我有什麽不放心的?我不明白這話。你倒說說怎麽放心不放心。”寶玉說:“你真的不明白?難道是我想錯了。”黛玉說:“真的我不明白放心不放心的話。”寶玉點點頭歎說:“好妹妹,你別哄我。你要真不明白這話,那我平日的心思都白用了。你都是因為總是不放心的緣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寬慰些,這病也不會一日重似一日的。”

林黛玉聽了這話,細想一下,覺得說的真是肺腑懇切,竟有萬語千言,滿心要說,卻半個字也說不出,隻是怔怔地望著他。寶玉心中也有萬語千言,隻是不知從哪一句說起,卻也是怔怔望著黛玉。

兩人互相怔了半天,黛玉不覺得又兩眼滾下淚來,轉身便要走。寶玉忙上前拉住,說:“好妹妹,我還有話。我再說一句話你再走。”黛玉一邊擦淚,一邊把手推開,說:“有什麽可說的,你的話我早知道了。”說完,頭也不回地去了。

就此兩人終於互相表明了心意,從此以後就再沒有互相吵架了。

那襲人剛才見寶玉忘帶了扇子出去,就拿了扇子跑了送過來,忽然抬頭看見林黛玉和他站著。一時黛玉走了,他還站著不動,襲人就把趕上來說道:“你也不帶了扇子去,虧我看見給你送來了。”那寶玉出了神,也沒看出是誰,就一把拉住,說:“好妹妹,我的這心事,從來也沒敢說出來,今兒我大著膽子說出來,死了也甘心。我也為你弄了一身的病,又不敢告訴人,隻好藏著。隻等著你的病好了,我的病才能好呢。我睡覺做夢也忘不了你!”

襲人聽了,嚇得魂不附體,就推他說:“這是什麽話啊,是不是中了邪了。還不快去啊。”

寶玉方才醒悟,見是襲人,自己也羞得滿麵紫脹,接了扇子,慌忙抽身走了。

襲人一想,他說的話一定是對黛玉說的,如此看來,將來難免會有不才之事。想到這裏,不覺怔怔地掉下淚來。忽見一個婆子忙忙地走來,說道:“這是怎麽說的!金釧姑娘好好的跳井死了!”襲人嚇了一跳,忙問是怎麽回事。婆子說:“就是太太屋裏那個金釧,前兒不知怎麽的被攆了出去,在家裏哭天哭地的,別人也都不理會她,誰知就找她不見了。剛才打水的人在那東南角上井裏打水,見一個屍首,趕緊撈上來,誰知是她。已經沒救了。”

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