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糖糖睜眼即民國

糖糖再次清醒時,額頭似有無數小蟲噬咬骨頭般一絲絲的抽痛,陣痛感仿佛要將她吞噬。耳邊卻隨著意識的清醒漸漸灌進一波波泄洪般咆哮而來的尖利哭罵聲,淒慘恐懼的哭嚎求饒聲。她幾次費力想睜眼,但眼皮都疲軟無力的無法抬起。

“開槍呀,開槍!還杵在那裏等什麽?斃了這小刺客!”女人歇斯底裏的尖聲叫囂。

“四姨太,求您了,饒我我妹妹吧,棠兒她不是存心害您的。太太您大人大量,菩薩保佑您。”女子哀哀的哭喊求饒聲。

“饒了她?那我呢?我怎麽辦?你們這群天殺的小娼婦!下賤坯子,你們可是存心害死我啦!”婦人撒潑哭喊聲。

腳步聲雜遝迎麵而來,忽的,就覺冷冰冰硬邦邦的一物直戳她額頭,恰頂疼額頭傷痛處。許是這一刺激,糖糖慘呼聲破喉而出,瞬間猛睜開眼,手臂胡亂一擋,就聽“砰”的一聲槍響,“嘩啦啦”一陣碎玻璃聲響夾雜了女人們失魂落魄的驚叫聲,糖糖卻又跌坐回地上。

“造反啦,造反啦!看到沒有?開槍,開槍把這戲園子都給我突突了!”婦人囂張的哭鬧聲。

混亂中,糖糖看清了眼前的景象,有荷槍實彈的士兵,發號施令的是位花枝招展半老徐娘的旗袍貴婦,一群丫鬟老媽子簇擁著任其發瘋嚎鬧,跪在貴婦麵前磕頭替她哭求是幾名土布細格衫子梳著長長辮子的少女。這古香古色的戲園建築,戲台、包廂、茶座,這可不是她前世裏同劇組去耍玩過的北京大碗茶戲園子嗎?

而眼下她的身材卻有些異樣,瘦小單薄的身子皮包骨頭,洗得看不出底色的水褲下隻一隻腳上套了隻平絨黑布鞋,另一隻腳赤著。這是到了哪裏?民國服飾?她起先的反應是自己進了哪個年代劇的劇組,轉念忽然記起墜海的經曆,頓時後心一涼,難道她是穿越了?

“太太,您要是想解氣,就槍斃我吧,饒了我妹妹。棠兒她不是存心灑翻一地豆子害您跌倒傷了臉,她不是……”

三個用血肉之軀橫臂為她遮擋槍口的,應該是“她”的姊妹。

“存心害我?她肯定是收了黑錢,存心在這個節骨眼上害我在師長麵前當眾出醜!黑心肝的小娼婦,你說,你說說你吃了那交際花多少黑錢?說!”四姨太捶胸頓足哭罵著,擦淚的綢帕一放下,糖糖一下子被眼前這四姨太的容貌驚呆了。

一張慘白的臉如抹了厚厚的白灰,脂粉塗得如同從麵缸裏爬出來,可也沒能遮蓋住左眼一片腫起像大熊貓似的烏青。左邊麵頰有擦破皮的劃痕,青紅一片。更狼狽的是身上蜜色的旗袍如掉進顏料缸子,藍綠黃紫的一片滴滴噠噠落著汙水,落水狗一樣狼狽不堪,滑稽可笑。糖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能猜出這瘋婆娘的慘狀和她這身子主人有關。怎麽莫名其妙的她就穿越在這麽個小倒黴鬼身上了?

“還不動手?”四姨太咬牙切齒,發瘋似的衝上前同姐妹幾個撕扯著就要抓撓糖糖。

眼前情勢不容她細想,糖糖眸光粗略地掃視四周一圈,這似是個後台的化妝間,一排排鏡子,桌上擺滿瓶瓶罐罐,地上玻璃罐子碎玻璃碴子狼藉一地,看來是大鬧過一場。她屁股下硌著個圓圓的東西,隨手側身掏出了,見是一小罐雪花膏,心頭一動。

“四姨太,四姨太,不好了!師座的車已經進了巷子口了,就要上來了。”丫鬟驚惶失措的過來稟告,四姨太立刻斂住了哭聲一副花容失色死到臨頭的絕望,拚命的撫弄頭發四下求助張望。

糖糖內心也是極為崩潰,無妄之災被罪犯報複墜海,穿越到漢唐不好嗎?偏偏穿越到曆史最晦暗的戰火紛飛的民國。這倒也罷,一睜眼就被堵著冰冷冷的槍口麵臨另一場生死。

不過她陳糖糖前世裏的名言就是,“人活著的最大能力,就是遇見問題,解決問題。”眼下,為避免這女人臨死拿她當墊背的,她立刻開口:“你們都傻戳在這裏做什麽?師長就要來了,還不快去打水給四姨太梳洗更衣。”

“沒有用,沒用的,師長一定被嚇走,再不回來了。”四姨太癱軟地坐在地上捶胸大哭。

“有我在呀,我手裏有靈丹妙藥。大上海的換膚妙方。”糖糖自信地說,聲音誇張,“若是姨奶奶信得過我,糖……棠兒就將功補過,給姨奶奶描畫上,保證黑眼眶一點兒都看不見,比上海灘的電影明星還美個千百倍。”糖糖堆出甜甜的笑,小臉一揚,反笑得四姨太含糊了。

隻旁邊一個大丫頭鎮定地勸說:“四奶奶,眼下死馬當作活馬醫,不妨就試試看。咱們怎麽也不能讓那個交際花得逞,斷了四奶奶您回到師座身邊這唯一的機會。”

“橫豎再差也差不過您眼下的模樣,再說時間不多,總不能讓師長看著您如今這模樣嚇跑吧。您說呢?”糖糖一句不冷不淡的逼迫,四姨太深深咬咬唇,終於點頭默許。

丫鬟仆婦們七手八腳地把個梅花凳扶起放在化妝台前,扶摻了四姨太坐好。糖糖吩咐人去打水給四姨太淨臉,打了把熱毛巾手法麻利地在四姨太臉上沾擦,令四姨太漸漸因她的自信停止了哭鬧,怯生生問她:“能行嗎?”

糖糖不理會她,目光匆匆在化妝台上掃過一圈,拿起一個倒扣在茶盤上的白色茶杯。嘿,還是邢窯的,古董。糖糖前世裏也喜歡品茶,這些茶道的東西她多少諳熟。

眸光掃尋一圈,打開一罐子包裝精致的雪花膏湊去鼻尖聞了聞,又拿食指挑一小塊在自己手背勻開試了試,點點頭,就將半罐子雪花膏倒進了茶碗裏。順手拔出四姨太身邊丫鬟頭上一枝素雅的紫檀簪子,勾兌些唱戲勾臉用的油彩開始攪拌得“啪啪”亂響。

“把臉兒給她洗幹了,塗抹的那些白粉都我我卸得幹淨些。”糖糖吩咐,話音氣勢壓人,竟然六神無主的眾人都惟命是從。

起先四姨太哭哭啼啼話音猶豫,待糖糖端起她尖尖的下巴打量她的臉型分析說:“單眼皮,好在眼睛狹長,適合畫個煙熏。”四姨太就止住哭聲一動不動了。

糖糖說著用手掌沾了些自製的粉底,有條不紊地為四姨太打底勻臉,再調了些遮瑕膏把個烏青的眼眶遮擋了去,雖然脂粉略厚,可總比這位姨奶奶先時那一笑就要掉渣的妝容強上十倍。

“呦,還真的遮住看不出了。”旁邊的丫鬟婆子唏噓驚歎著。

這才哪兒是哪兒呀?糖糖心裏暗笑。

因沒有現代化妝用品和各式的粉刷,糖糖一邊用手指和手掌為她塗勻替代的眼影,一邊用指甲沾了墨彩為她勾眼線,若不是自己此刻那變得瘦骨嶙峋不太夠用的小手,匆忙間她竟然忘記了自己此刻的身份,仍操著前世裏那化妝大師略帶盛氣傲嬌的口吻命令四姨太:“頭別動,眼往下看著我的腳尖……哎,眼往上看,看天花板……別眨眼……”

底子打好,她開始細細的修改自己的作品,用調和了胭脂塗出層眼影的層次和跳動的感覺,把個烏青的眼兒畫成了大煙熏妝,眼影那抹橘紅色透出嫵媚妖嬈的風韻,再勾上玫瑰色的口紅,便遮擋了四姨太臉上不饒人的歲月風霜痕跡。四周人不等四姨太自己照鏡子細看,就已經驚得歎為天人,這宛如變戲法一樣,整個人同昔日大相徑庭,便是氣質也顯出不俗。

糖糖也不顧周圍人投來的驚喜豔羨的目光和陣陣恭維,就連姐姐們也都驚掉了下巴般呆呆地立在一旁打量她不敢說話。

四姨太貼去鏡子前照了又照,沒成想自己竟然一朝擁有如此的驚豔美貌,喜不自勝的她都要喜極而泣。

“別哭,花了我的妝。”糖糖不客氣地叮囑,捧起她的臉又仔細端詳著用指甲尖兒勾抹補了幾下。

旁邊的丫鬟湊去四姨太耳邊恭維一句:“這師長若見了,一準兒的什麽女人都不入眼了,還什麽上海灘交際花,她算什麽呀?”

“臉蛋兒有了,穿上黃袍還得像太子才成。您得聽我的話,保管您今兒一出去就驚豔四座。”糖糖說著便走去衣架上翻翻,尋了件淺粉色裙擺繡了桃花的戲服,將衣服反折了讓四姨太更換下身上汙漬的旗袍,緩緩鬆鬆的。她打量四周,扯了一件紅綢彩褲嘶啦一聲撕開,驚得戲院經理都驚呼了製止,但糖糖不為所動,隻將撕成一條的紅色綾子為四姨太係了個綢結兒在衣服一側做點綴,如一條飄飄欲仙的西洋長裙。便是那一頭燙如雞窩的頭發,糖糖也為她重新沾水打理,梳成兩個鬆鬆垮的小辮子,俏皮的在辮稍係上綢帶。

“您今天少說話,噙了三分笑,笑不露口,拿扇子遮半邊臉。隻遮半邊,似露不露的。”糖糖就地取材,折了花瓶裏一朵大大的梔子花插在四姨太鬢角。整個人就一幅慵懶的海棠春睡妝。待四姨太站起身,搭配了她婀娜小巧的身姿,眾人不禁拍手叫絕。

聽說師長已經在包廂落座,四姨太耐不住欣喜若狂就要向前麵去,被糖糖攔住。

“太太就這麽去了嗎?”糖糖問,“您喜歡這容貌嗎?”

四姨太一怔,然後尷尬地笑笑,知趣地吩咐大丫鬟:“靈芝,賞這丫頭四塊兒大洋,夠她買藥壓驚了。散場就這等我,還有你好處的。”

糖糖也不謝她,胳膊一用力撐身坐上身後的化妝台,也不理姐妹們驚惶勸阻,隻打量四姨太吩咐:“您先去前麵聽戲,聽個二十分鍾就出來,我在這兒等您……這妝隻能扛個二、三十分鍾,過了時就幹了掉渣,得補妝。”

她玩弄著手裏的茶碗裏的自製粉底膏湊鼻尖聞聞無奈道,“這原料不行。”

四姨太一聽,連忙點頭應了,匆匆地出去。

“您端著點兒,這模樣,外麵所有的男人女人都會多看您幾眼的。”糖糖叮囑,“哎,您如今是天仙,您可該是看誰都不入眼的。”

待這些悍婦撤離,糖糖才長長出口氣,身子都要癱軟,坐在凳子上看著鏡子裏那個陌生的自己,枯黃個小臉兒骨瘦如柴,幹枯的小黃毛,眼睛晦澀。唇角還幹裂了口子。天哪,怎麽這就是“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