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眼目睹大屠殺

1925 年11 月，趁帝國主義與段祺瑞政府召開關稅會議期間，中共北方區委發動了一次大規模的“首都革命”。北京各校學生、工人武裝保衛隊等紛紛走上街頭，提出“打倒奉係軍閥”“打倒段政府”“實行關稅自主”“廢除不平等條約”等口號，馬路上到處都豎起了鮮豔的紅旗，因此革命的緊張氣氛逐漸高漲。

在北方區委和李大釗的率領下，革命群眾包圍了段祺瑞政府，要求這個賣國賊下台。北方革命群眾運動的興起，使反革命勢力大為恐慌，因此他們便互相勾結起來對付這場方興未艾的革命風暴。

1926 年1 月，東北的張作霖（奉係軍閥）和湖北的吳佩孚（直係軍閥）取得“諒解”。奉係和直係的重新握手言和，意味著他們背後的日、英帝國主義企圖聯合以便幹涉中國人民的革命果然不出所料，2 月22 日，上海《字林西報》公開報道要用萬兵力，北攻天津，中攻滬漢，南攻廣州，兩年內征服中國。

2 月27 日，4 萬多北京群眾在天安門前召開了反英討吳國民大會，揭露了英帝國主義侵略中國的陰謀，他們高喊“打吳佩孚”“反對張吳聯合”“反對英國封鎖廣州”“要求國民府北伐”等口號。

3 月的北京依然是一片灰色的世界。北風在大街小巷裏虐，揚起陣陣塵土風沙，發出尖銳的哨音。往來的行人裹緊臉，匆匆而過，隻有光禿禿的樹木，默默承受著北風的鞭打，強地挺立著。黝黑如鐵的枝幹，指著灰蒙蒙的天幕，如同一憤怒的手臂。

公共場所及大學所在地區，翠花胡同和南花園國民黨市部、東交民巷蘇聯公使館前後，全都布滿了頭戴黑呢禮帽、身黑布大褂、鼻架墨鏡的密探。奉係軍閥張作霖在日本帝國主的支持下進兵入關後，對馮玉祥管轄的京津虎視眈眈。

馮玉祥的國民軍為了防止奉係軍艦的襲擊，封鎖了天津沽口。日本帝國主義為了維護其在華利益，公然出兵幹涉，12 日出動兩艘軍艦掩護數艘奉係軍艦闖入大沽口，炮擊國軍。後來，國民軍奮起反擊，終於擊退了日艦。

大沽口事件後，日本帝國主義借口國民軍違背《辛醜約》，糾集英、美、法等8 國公使，於16 日向中國段祺瑞臨時政府提出最後通牒，他們要求在天津和大沽口之間撤除軍事務，並限48 小時內答複，否則機會動用武力解決問題。

後來，段祺瑞執政府屈服於帝國主義的壓力，準備接受8國公使提出的屈辱條件。因此，帝國主義的強盜行徑，激起了北京人民的極大憤慨。17 日，北京學生總會、北京總工會、中國國民黨特別市黨部等200 多個團體的代表分別到段祺瑞政府和外交部請願。沒想到，這些人卻遭到了衛兵的毆打，以至於造成了非常嚴重的流血事件。

朱自清一直都在密切地注視著這個風雲變幻的時局，他和北京廣大民眾一樣，為帝國主義的蠻橫挑釁，感到無比憤怒。

3 月18 日上午10 時，北大、清華、北師大、燕京大學等80 多所學校的學生，和北京總工會、北京學生總會、國民黨北京市黨部等140 多個團體的成員共約5000 人，在天安門召開了“反對八國通牒國民示威大會”。

大會主席台前懸掛著“駁覆列強最後通牒”“廢除《辛醜條約》”“撤退外國軍艦”等口號，以及前一天受傷代表的血衣。

大會主席團主席徐謙主持了會議，顧孟餘等人也都發表了演說，並報告了昨日向執政府和外交部交涉經過和執政府衛隊打傷代表的情形。

最後，大家通過了國民大會致公使書及反對最後通牒、反對8 國進攻中國、宣布《辛醜條約》無效、支持國民軍反對帝國主義等八項決議。

會後，2000 多名學生、工人和市民進行了示威遊行。他們一路散發傳單、標語，高喊“打倒帝國主義”“嚴正駁覆最後通牒”等口號，並來到了鐵獅子胡同執政府國務院門前，清華學校的隊伍在後麵，朱自清當時也在這支遊行示威的隊伍中。

當他們來到執政府門前時，場上早已擠滿了學生。執政鐵柵緊閉，門前與學生對峙的是兩三百名衛兵，分三隊站立他們若無其事地悠閑地站著，仿佛什麽事也沒有一樣。執政內正麵樓上的欄杆裏擠滿了人，好像在看熱鬧。然而，善良人們怎麽也沒有想到，這裏竟包藏著一個巨大的陰謀。

學生選出5 名代表進入國務院交涉，但是政府有關人員已躲避。鬥誌高昂的學生便準備前往吉兆胡同的段祺瑞住去請願，於是，隊伍紛紛散開準備出發。然而，刹那間，一聲警響了，執政府門樓連響三聲信號槍，一場蓄謀的屠殺開始了。

衛隊軍官口吹警笛，手舞指揮刀，指揮著大門口和東西門的士兵專往人多的地方開槍。就這樣，一聲警笛，一排槍聲警笛一聲接一聲，槍聲一陣緊一陣。

頓時，許多學生中彈倒地，血肉橫飛。未中彈的學生匆四散奔逃，從東西兩柵門向外撤退。可是，西門附近密密麻的三層衛兵卻對準人群用排槍掃射，東門的衛兵也揮舞著帶的大棒向逃出的學生迎頭猛擊。這時，從吉兆胡同趕來的手隊也從街上向胡同裏射擊。

就這樣，東西兩門口屍體狼藉，慘不忍睹。槍響時，朱自距離衛兵隻有二十幾步遠。他見別人趴倒在地，也趕緊趴了來，隨即他身上又趴上了人。

就在這時，劈裏啪啦的槍聲又響了起來。善良的朱自清以為這些隻是嚇唬人的空槍呢，沒想到，沒一會兒，同胞的鮮就滴滴答答地流到了他的手背和馬褂上。

槍聲稍歇時，朱自清趕緊爬起來隨眾人往外奔逃。他來東門，隻見門口地上屍體縱橫，擁塞得幾乎水泄不通。朱自清好不容易和兩個女學生逃出東門並往南行時，槍聲又響了。於是，他們隻好進入一個胡同躲避。不料，剛要拐進去，一個立在牆角穿短衣的男人對他們輕輕地說：“別進這個胡同！”

於是，朱自清和兩個女學生聽從了他的話，趕緊跑到第二個胡同，這才真的脫了險。朱自清事後才得知當天街上還有搶劫的事，大兵們用槍柄、大刀、木棍，打人砍人，而且還剝下死人的衣服，無論男女，往往剝得隻剩一條短褲。

據統計，3 月18 日這一天，當場被殺死47 人，受傷200 多人。

這就是震驚中外的“三一八”慘案。在這一天，朱自清算是曆盡艱險，死裏逃生了。

慘案發生後，段褀瑞執政府為了推卸責任，掩蓋罪行，製造偽證，散布謠言，他們謊說軍警係出於“正當防衛”。段褀瑞還下令通緝共產黨首領李大釗和國民黨首領徐謙、顧孟餘等人。

然而，墨寫的謊言，決掩不住血寫的事實。慘案發生後，正義的人們紛紛撰文揭露抨擊段褀瑞執政府的罪惡行徑。魯迅連續發表《無花的薔薇》《死地》《可慘與可笑》《紀念劉和珍君》《空談》等文，憤怒譴責了軍閥政府的暴行和幫閑文人的無恥謊言；陳翰笙的《三月十八日慘案目擊記》和張梓生的《三月十八日國務院前之大慘殺事件》也都以親曆者的身份寫下了詳細的目擊記。

朱自清對這夥暴徒的無恥行徑感到十分憤怒，在慘案發生後的第五天，他也寫下了《執政府大屠殺記》一文，用自己的親身經曆，來揭穿軍閥政府的謊言，控訴段祺瑞一夥屠殺愛國眾的滔天罪行。在寫出了自己所經曆的慘案過程之後，朱自還憤怒地寫道：……

這回的屠殺，死傷之多，過於五卅事件，而且是“同的槍彈”，我們將何以間執別人之口！而且在首都的堂執政府之前，光天化日之下，屠殺之不足，繼之以搶劫，屍，這種種獸行，段祺瑞等固可行之而不恤，但我們國民此無臉的政府，又何以自容於世界！——這正是世界的辱呀！……朱自清萬萬沒有想到，他剛剛到北京半年，就曆經了這一場猛烈的黑色風暴，而且還成為了最近的目擊者，還以自親身經曆，為這黑暗的一天寫下了血的紀實。

最令朱自清感到傷心的是，清華學校一個學生韋傑三當被槍擊倒地，是同學們冒死把他抬出來的。朱自清認識韋傑三有一天，他正好坐在房裏看書，忽然有人敲門，進來的是一個雅的少年，這就是韋傑三。

韋傑三是由朱自清的同學蘇甲榮介紹來的，他前晚來過但是由於當時朱自清沒在，所以這回他又特地來了。韋傑三朱自清閑談了一會兒後，就很有禮貌地告辭了。後來，韋傑的國文課被分配在別的老師班裏，他很想轉到朱自清的班上沒有成功。

韋傑三家境並不寬裕，父老弟幼，因此弟弟常常因為交起學費而失學，而韋傑三的學費，有一半是靠自己休學做教賺來的，一半是靠向人借貸的。他雖窮，但是他從來不會平白無故地接受人家的錢。他年紀雖輕，卻極有骨氣，因此朱自清對他很有好感，也覺得他十分可愛。

3 月18 日早上，朱自清還碰到了韋傑三；和平常一樣，韋傑三微笑著向老師點頭問好。“三一八”慘案當天晚上，朱自清得到消息，說韋傑三已經中槍死了。朱自清得知後很是痛惜。不料，他無意中在學生會布告欄上得知韋傑三還活著，於是，朱自清高興極了。

第二天，朱自清便立刻進城前往協和醫院看望韋傑三，誰知遲了一個鍾點，醫院不讓進。朱自清悵惘地在醫院門口徘徊了一會兒，問門房：“你知道清華學校有個叫韋傑三的學生在這裏嗎，他怎麽樣了？”

“不知道！”門房冷冷地回答道。

於是，朱自清在門口待到了傍晚，也沒有想到辦法進去，隻好失落而歸。21 日，他得到消息說韋傑三不幸於午夜1 時48分去世了。朱自清十分後悔，他責備自己那天若是早去一個鍾點，還可以再見韋傑三一麵！於是，4 月2 日，朱自清懷著悲痛的心情，寫下了《哀韋傑三君》一文，以表達自己的無限哀傷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