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
太初元年(前104 年),司馬遷42 歲,有兩件重大的事情正在發生。其中一件是完成於這一年,另一件則是開始於這一年。
完成的那件大事就是太初曆的製定,我們前麵說過,按照陰陽家的說法,人類的活動要與天相應,新朝代的創建就是五行之德輪值的反映。秦自認為屬水,於是所有的製度都與水相配合,包含以十月為歲首、色尚黑、數用六等。
漢朝屬於五行中的哪一種元素呢?文帝時,公孫臣主張屬土,後來在甘肅出現黃龍,確是與土相應,此後就沒有什麽爭論。照陰陽家的說法,土勝水,正好是漢代秦的反映。人們對漢朝屬土已沒有什麽異議,所有人疑問的是什麽時候改製。
這一年是漢武帝行封禪大典後的第7 年,司馬遷、公孫卿等人向漢武帝建議:“曆紀壞廢,宜改正朔。”於是正式進行改曆工作,主辦人無疑是主管天時星曆的太史令司馬遷。最初由司馬遷與公孫卿及其他一些人組成了籌備小組,後來他們發現以他們幾個人的能力還無法完成改曆的推算工作,於是向社會各界招募人才。結果招選了二十多人,其中較重要的人物有鄧平、唐都等,還有一位有如神仙般的隱者。他們是如何工作的,我們不得而知,最後的詔令指示采用鄧平所推算的曆法,又經過了一道複核手續後才終於定案。漢武帝任命鄧平為司馬遷的副手太史丞,他還想任命那位隱者為侍中,可是隱者不接受。
這部太初曆並不隻是把正月定為年首(改正朔)而已,而是在以前曆法的基礎上進行了全盤的改訂,它奠定了我們現在所使用的陰曆的基礎。除了改曆以外,還正式宣布色尚黃、數用五、更官號、協音律。所謂數用五,例如官印要用五個字,丞相印刻成“丞相之印章”。更官號,例如改郎中令為光祿勳等。
說到漢武帝下令改曆的動機,因為其中有大批方士的參與,我們不免存了一個疑惑,這是否又與求神仙有關呢?
最讓我們覺得可疑的是,按照陰陽家所說的盛衰循環的步驟,聖人受命後天會降符瑞,天降符瑞後就要摧五行定製(即改製度以相應),然後再行封禪,即告成功。可是漢武帝的做法,是先封禪,7 年後才改製度。即便是同樣求神仙的秦始皇,也是在先改製度後行封禪的。漢武帝的這個做法很可能也是受方士影響的結果。至於方式到底是如何影響的,還找不到明確的證據。司馬遷在《史記·曆書》中雖然敘述了太初曆的製定經過,但實際上也是語焉不詳。
我們前麵的敘述,有不少是《漢書》中的記載。司馬遷隻說:
至今上即位,招致方士唐都,分其天部;而巴落下閎運算……
在改曆過程中占有相當大分量的鄧平卻隻字不提。
還有,《漢書》中司馬遷與公孫卿向漢武帝建議改製的故事,在《史記》中也沒有記載,僅在《韓長孺列傳》最後的評論中提到“餘與……遂定律曆”。這樣兩相對照之下,其中有什麽隱意嗎?我們看看司馬遷記載漢武帝決定改曆時說的一句話,也許可以給我們一些答案。漢武帝說:“蓋聞昔者黃帝合而不死……”合,即作、作曆的意思;曆終而複始,無窮無盡,所以“不死”。原來方士所說“黃帝造曆得仙”是取曆可以隨天地年複一年,永遠循環下去的意思。可見漢武帝下令造太初曆,還是與求仙有關。隻是我們還沒有辦法找到確實的證據,證明他是在方士灌輸給他某些觀念以後,才決定製造新曆法的。
盡管漢武帝的動機有些讓人懷疑,但並不影響事情本身的價值。司馬遷站在職責的立場,指出原來的曆法“壞廢”必須更正,也已經表示這個改曆行動有其必要性。
隻是,易服色、改正朔一事,賈誼早就提出來了,這麽多年之後才得以實現。還是在封禪之後才決定實施,實施的時候又有部分專以求仙為務的方士參與其間。在這種情形下,著作時間在前的司馬遷的《史記》和其後的班固的《漢書》相比,這些不一樣的記載可就頗值得玩味了。
除造太初曆之外,另一件發生在同一年的大事,就是司馬遷開始執筆撰寫《史記》。這部曠世巨著一共130 篇,52 萬多字,從這一年算起,大約花了14 年時間才完成。
有關它的研究兩千多年來不曾斷絕,不斷有新的說法出現。我們在此隻簡單略述一下這部著作的氣勢和心胸:時間範圍:從黃帝寫到漢武帝年間,即司馬遷執筆的時候,也就是從古到今,前後兩千多年,是一部“通史”。
空間範圍:東起朝鮮半島,北自西伯利亞貝加爾湖以南,西至裏海東部,西南到印度,南至越南。也就是當時漢人眼中的世界。司馬遷是想寫一部世界史。
人物範圍:有帝王、後妃、王侯、貴族公子、官僚、政客、學者、軍人、刺客、遊俠、循吏(好官)、酷吏(惡官)、商人以及戲子、算命的等各階層、各行業的人。
事類的範圍:有政治、軍事(律書)、宗教(封禪書)、經濟(平準書)、音樂(樂書)、天文星象(天官書)、曆法(曆書)、水利工程(河渠書)、社會民情(貨殖列傳)、國際外交(四夷傳)等人類各方麵的活動。
另外司馬遷創立了一種新的體裁:傳記分為三類,“本紀”寫帝王,“世家”寫諸侯,“列傳”寫各種名人。除傳記外,還有“表”,包含帝王、諸侯、將相、名臣的年表;“書”,記述經濟、文化、製度各方麵的活動。
如此經緯交織而成的嚴密體裁後來為曆代正史所遵循,隋朝之後,《史記》更是被奉為正史之祖。
這一年,距離司馬遷被任命為太史令已滿4 年,在第5 年他已對“石室金匱”中的圖籍做了相當程度的整理,而且正逢國家易服色、改正朔、頒新曆,這是一個很重要而明顯的曆史分界點,於是他選擇這一年為敘事的終點,並從這一年開始執筆。當然,在此之前,司馬遷早已在心中擬好了不少構想,甚至可能有些部分已有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