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這一聲讓她既驚且喜。喜的是終於找到人了,驚的是聲音傳來的方位顯然是在溝底,而且聽起來極弱——他受傷了?

羅雅快步上前,趴到路邊,用手電筒往下照,大聲喊:“康平!你怎麽樣了?”

其實康平之前是暈著的,他滑下來的時候崴了腳,頭又撞到了樹。羅雅在附近喊了半天,他才隱隱約約地聽見,然後慢慢清醒了過來,一睜眼,就看見天黑沉沉得有點可怕。一道手電筒的光從山路上照了下來,羅雅的臉隱在手電的光後麵,他看不清,但他知道她肯定急壞了,那聲音裏都帶了哭腔。

“我沒事,就是腳崴了。”不,其實他全身都疼。但他不想讓羅雅更擔心。

羅雅掏出手機給大家群發了找到康平的短信,然後對康平說:“你別急著起來,當心造成二次傷害。等我下去找你。”說完她又沿著小路往回走了一小段,那裏有個相對落差較小的地方,溝底比較平,而且土很多,雖然從這裏爬回路上比較困難,但是如果是從路上往下跳的話,選這裏不會受傷。

康平的樣子很慘,頭磕破了,在流血,衣服也被樹杈掛壞了,一隻腳還卡在石頭縫裏。看見羅雅下來,他還想逞強自己起來,被羅雅大吼了一聲“不許動”,終於老實了。

河床已經幹了有一段時間,落葉已經將幹涸的河床覆蓋。羅雅一腳下去,可能踩到的是半幹不幹的淤泥,也可能是一些曾經被溪水衝刷得圓滑的石頭。隱隱有雨絲飄下來,她很急,但她知道這個時候更急不得。萬一她也摔傷在這裏——兩個行動不便的人在雨夜被困在隨時可能發生泥石流的山溝裏,大概就凶多吉少了。

等羅雅終於摸到康平身邊,距離她跳下來已經過了將近十分鍾。她用這十分鍾把撤退的路線大致摸清了。

這一小段路程中,羅雅一直在跟康平保持著對話。不僅是要安慰他不要緊張,也是在詢問中對他的傷情做出大致的判斷。比如康平還能大致記得自己摔下來的姿勢,而他對自己四肢的感知和控製都沒問題,羅雅起碼知道他脊椎神經沒有受什麽傷,隻是大概會有輕微的腦震**。

保險起見,她還是給他做了一個全身的初步檢查。

她輕柔地按過他的頭部,發現顱骨沒有問題,頭上的傷口與其說是撞傷不如說是擦傷。康平有一點頭暈,但是沒有惡心嘔吐的感覺,意識也非常清醒,大概隻是輕微腦震**。但是因為他摔在一片石灘上,羅雅仍有點擔心他背部尤其是脊柱受了損傷,囑咐他不要動,不要用力,而她則小心而緩慢地將他的腰輕托起一兩厘米,然後順著腰部往上慢慢移動檢查。

“這裏,疼嗎?”她按在最可能受衝擊的幾節脊椎附近。

康平現在幾乎是被羅雅整個摟在懷裏的,在石灘上昏迷了幾十分鍾之後,全身都已經冰涼,整個人正不可控地瑟瑟發抖。羅雅身上的溫暖讓他緩和下來,且感到安心而平靜。他仔細體會了一下壓感:“骨頭不疼,應該隻傷到了肌肉。”

羅雅點點頭,又往上挪了挪手,左右按了按他的肩胛骨:“這邊疼嗎?”

康平突然“噝”地抽了一口涼氣:“左邊,有點疼。”

在他一連串悶哼中,羅雅在那個區域又小心檢查了一遍。

“沒有骨擦感,可能有輕微骨裂,現在我輕輕扶你起來,如果你感覺在這個過程中有任何不適一定要及時告訴我。”

康平點點頭。

其實對於這種墜傷傷員,最好是不要貿然搬動,原地等待救援。但在這個隨時可能發生塌方危險的地方,羅雅隻能兩害相權取其輕。康平掉下來的地方落差有五米多,他身下都是圓石,沒有什麽棱角,如果他是下肢著地——她隻能賭他沒有脊柱和主要髒器損傷。

站起來的過程很順利,除了左側肩胛骨附近有撕裂痛之外,其他的地方都沒什麽事。羅雅又給他檢查了一下四肢,目前看來,他的上肢和右腿都沒事,卡在石縫裏的左腿被羅雅小心地挪動石頭取了出來,皮膚有些擦傷,這是難免的,但更麻煩的是他的左腳已經開始腫了。

“輕的話可能是軟組織挫傷,重的話,不排除骨折。我要按壓檢查一下,你忍著點。”

康平咬牙點點頭。

羅雅已經盡量放輕了動作,但康平忍不住慘叫了一聲,聽得她心中一揪。

“好了好了,脛腓骨應該沒有骨折移位,但踝關節的小骨頭可不好說,回頭必須拍個X光片確認一下。保險起見,我先給你做個固定。”她說著起身,拿著手電筒到周圍轉了一圈。康平聽到“哢嚓哢嚓”的樹枝被折斷的聲音,不一會兒,羅雅就拿著幾根粗樹枝回來了。

“你傷的是腳踝,跟長骨骨折的固定方式不一樣,我得加工一下這個支架。”

雨下得有點大了,羅雅幫康平披上雨衣,又打開了傘讓他幫忙撐著,自己快速做了一個“L”形的足部支架。

她對康平說:“眼睛閉上。”

“為什麽?”

“讓你閉上就閉上,我說可以睜開再睜開。”

“哦。”康平乖乖閉眼。雨幕中,他聽到些微衣物摩擦的聲音,膝蓋上感覺微沉了一下又一輕。

一分鍾後,羅雅才允許他睜開眼睛,而與此同時他感覺左腳腳踝一暖。他低頭一看,羅雅正把一件打底衫當成墊材裹在他腳踝上。

康平的臉騰地紅了。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羅雅無奈地說:“支架不能直接固定在身上,必須有墊料,衝鋒衣太厚,隻有這個合適。”

康平點點頭,隨即他反應過來羅雅低著頭看不見,又趕緊說:“我……我知道。謝謝。”

羅雅手腳麻利地給他做完了固定,背對他半蹲了下來。

“上來。”她反手拍拍自己的背。

康平驚愕地睜大眼睛:“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的。”

羅雅轉頭不讚同地看著他:“你知道這裏離咱們營地有多遠嗎?你這樣單腳蹦回去要多長時間?看看雲層厚度,雨隻會越下越大,再不快點回到營地咱們倆都會有危險。這個時候你還瞎客氣什麽?上來!”

康平訥訥道:“可我是男的,怎麽能讓女孩子背?那麽遠的路,你……”

羅雅幹脆站直了回身看著他:“要麽你自己上來,還能給我撐著傘;要麽我把你扛走,咱倆都澆著,你二選一吧。”

康平知道自己是拗不過羅雅的,隻好乖乖站起來伏到她背上。

盡管康平並不特別高大,也很瘦削,但畢竟是個男生,他自覺還是有些分量的,可是羅雅伸手扶住他雙腿,毫不費力地把他背起就走。

之前跑來跑去找樹枝,羅雅的身上已經微濕,康平可以聞到她身上帶著濕氣的淡香,好像是一種水果味,很清爽。

兩人在溝裏走了二十多分鍾,才找到合適的回到路麵的緩坡。羅雅心知自己背著康平是爬不上去的,就先把他放下,自己先爬上去,從包裏翻出一卷繩子纏到樹上,又把繩子垂到了溝裏,自己再翻身跳下去,讓康平抓著繩子往上爬,而她自己在坑底托著他。

等兩個人終於爬回路上,都已經氣喘籲籲。

雨已經非常大了,羅雅趕緊撐開了傘,把康平扶了起來。爬到小路上不代表就完全安全了,這一帶山體結構本來就疏鬆,不然幾年前也就不會有山體滑坡的事情發生。雨水已經把小路上的土變成了泥水,更加濕滑。他們必須盡快回到相對安全的營地。

回程有很長一段上坡路。康平聽著羅雅的呼吸漸漸粗重,在這樣寒冷的天氣裏,她的周身居然能蒸出一層白色的水汽。他心裏一陣陣地愧疚和心疼。

“對不起。”他悶悶地說,“我以後不會給你惹麻煩了。”

羅雅把他往上顛了顛,她沒說話,因為開口就會氣喘籲籲。背著他走了這麽遠,她的手和腿都有點酸了。但她不能放手,因為不想讓康平看出她的體力正在漸漸透支,不想讓他更加自責和擔心。

但無論怎麽堅持,羅雅的腳步還是漸漸沉重起來,她努力維持著速度,盡管雙腿都跟灌了鉛一樣。

走到岔路口的時候,羅雅看到了陳曉妍和房靜,雨幕把近在咫尺的二人的身影變得模糊,甚至使得手電筒射出來的光好像都不那麽明亮了。二人一見羅雅,立刻向她小跑了過來。

陳曉妍看了看康平頭上的血跡,又看看他的腳,問:“受傷了?嚴重嗎?”

羅雅點點頭:“扭傷了,不排除腳踝骨折。”

房靜接過康平手上的傘幫二人撐著,問:“雅雅你還能堅持嗎?要不我們在兒這等老林?他應該快到了。”

羅雅看看已經快成瓢潑之勢的雨幕,又看了看旁邊陡峭的山壁,心中湧上一陣不祥的感覺,她搖搖頭說:“這裏還是不安全,我們快點離開。”說完她繼續向前走去。

陳曉妍和房靜趕緊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