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20世紀二三十年代，享有京津地區“第一才女”美譽的林徽因，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是一位頗具傳奇色彩的作家和建築美學家。

這位著名的詩人、作家和不可多得的建築美學家，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徽的主要設計者和人民英雄紀念碑的設計者，因她的早逝和各種原因，到後來竟曾被人們遺忘。她的詩作、散文、小說和古建築考察等文章，又因未被收入集子而被後來人一無所知。

20世紀80年代中期，我在閱讀港台報刊時偶然發現了有關她的一條非常簡短的消息，後經四處搜集，在一本雜誌中見到一篇蕭乾先生的文章——《一代才女林徽因》，我立刻感到，這是一個非常值得表現的題材。

“發現”，這個明亮而幽深的詞多麽神奇，它是啟蒙，是探索，是祛魅，並且帶著譜係的奇趣，它能讓你看到邈遠的青山和那紫色的光點。看山不遠走山遠。要走近它，還需相當的距離和時日。

在那個封閉的特殊年代裏，沒有捷徑可走，她的郡望、她的業績和她的心路曆程，都必須靠走訪和查閱文獻才能弄清楚。在接下來幾年工作之餘，我迎著無數個日出日落，頂風冒雨，跑遍了北京的大小圖書館、書店和書報攤，然而，得到與林徽因有關的直接材料卻很少，在《梁任公年譜長編》和《梁思成先生誕辰85周年紀念文集》裏倒是有一些。值得一提的是，中國作協現代文學館和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所的朋友，他們收集的《林長民給林徽因的信》26劄和《林徽因給胡適的英文信》7劄，都是極其寶貴的收獲。後來，我還托朋友從香港購買了《徐誌摩新傳》《新月派詩選》等書籍，從這些文獻中檢索出與林徽因有關的史料，分別寫入她的年表中，至此，林徽因一生的線條才算有了眉目。

在這些繁多的資料中，最主要的是抽象出傳主的性格特征。又在千回萬折的構思中，否定之否定中，找出她的性靈真義。同時，我又從國內外建築書籍中搜集資料，補充我對建築基本知識的不足。

梁思成說，“林徽因是個非常特別的人”，她性格率真，思維敏捷，說話犀利，真誠待人。傅斯年說：“今之女學士（林徽因），才學至少在謝冰心輩之上。”梁從誡說母親是受過中西兩種文化教育的人，寫好她，要具備同樣的條件。我感到，寫好林徽因，必須站在一定的高度去超越高度，寫出她的詩意人生，盡最大努力達成一種內在與外在的契合。

1993年春，《一代才女林徽因》出版，並數次再印。第二年又被中國傳記文學學會評為優秀作品，據說選票排名第二。這之後，又在數家出版社再版，還有四次被盜版。有部分章節被選入中學生課外讀物。出版27年來，粗略統計，印刷達百萬冊之多。

林徽因祖籍福建閩縣（今福州），1904年6月10日出生在杭州西湖畔的陸官巷住宅。她的祖父林孝恂是光緒朝進士，曆官杭州附近多個州縣，最後任杭州市同府。她的父親早年畢業於日本早稻田大學，辛亥革命後曾任“國務院法製局”局長、司法總長，是民初立憲派名人，1925年在反奉戰爭中陣亡。

林徽因從小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後入北京石駙馬大街（今新文化街）英國人創辦的培華女中讀書。她16歲時隨父親到英國求學，不久認識了在英國讀書的學子徐誌摩，第二年深秋回到北京，再入培華女中讀書。1923年畢業並考取半官費留學資格，翌年與梁思成同赴美國，先後就讀於康奈爾大學和賓夕法尼亞大學美術學院美術係，選讀建築係全部課程。1927年畢業得學士學位，再轉耶魯大學專修舞台美術。1928年3月，與梁思成在加拿大渥太華結婚。同年8月赴歐洲遊曆後回國。夫妻二人任教於東北大學建築係。“九一八事變”前夕回到北平，到中國營造學社任職。

1930年，林徽因受徐誌摩鼓勵，開始了她的文學生涯。20世紀30年代，是林徽因生命中的黃金年華，她的詩、散文、小說、劇本全麵開花。她還結合古建築考察，把科學的縝密、史學的哲思、文學的**融於一身，寫出一批建築美文，創造性地提出“建築意”的概念。她的詩《別丟掉》《笑》，散文《窗子以外》《紀念誌摩去世四周年》和《平郊建築雜錄》，小說《九十九度中》等，給中國文壇吹來一陣清新之風，廣受讀者好評。《窗子以外》還被朱自清選為西南聯大文學院學生讀物。

讀這些詩文，今天仍讓人感到清風撲麵，不落後於時代，湧動著20世紀文學的新思維和先鋒性。早在1936年，她在《大公報》發文《究竟怎麽回事？》談創作，她緊追著時代，穿越美國愛默生的超驗主義、意大利克羅齊直覺藝術、愛爾蘭喬伊斯和英國伍爾夫意識流，以及奧地利弗洛伊德的潛意識等創作方法，趟過歲月之河，獨步自我，寫廣博的人生物語，可謂青萍起舞，新意迭出，與眾不同。在她的家庭沙龍裏，她的博學，她的靈性，征服著留學英美的學兄們，總是默默地洗耳靜聽。人們稱她為才女，絕不為過。

然而，也有不同的聲音。同鄉才女謝冰心比她早出道十年，是五四文壇闖出來的新秀，倒也不太服氣。她寫了《我們的太太客廳》小說，連載於天津《大公報》上，對她的客廳裏的人多有辛辣的諷刺。林徽因不曾發聲，她從山西考察回來，派人送了一瓶老陳醋回應了事。從此鄉誼淡然，不再有交往，至下一代人那怨懟也未消解。

北京盧溝橋事變爆發，打破了她的寧靜生活，她毅然舉家奔向西南大後方，從昆明南到四川李莊。八年離亂，不僅使她的心靈受到難以彌合的傷痛，也極度地摧毀了她的健康，在病魔的折磨下，她協助梁思成編寫《中國建築史》，那一頁頁顫抖的筆跡，傾注了她對事業的熾愛。抗戰結束後，她被醫生宣布“將不久於人世”。

1946年秋天，闊別9年的故都重新回到她的夢中，此時的林徽因已是病骨支離。翌年，她又在西四中央醫院，切除了被結核菌侵染的一個腎髒，從那時起，她的身體漸漸有了好轉。

北平和平解放前後，林徽因協助梁思成籌建清華大學營建係。很快她以高昂的熱情，投入國徽設計任務，當國徽圖案在毛主席主持的政協大會上鼓掌通過的時候，她病弱的身體已無力從座位上站立起來。接下來，她又主持了瀕於失傳的景泰藍工藝的搶救。最後的大手筆，是設計與建造人民英雄紀念碑，她親自為碑座和碑身設計了全套紋飾。

1955年4月1日，林徽因瘦弱的身體終於承受不了靈魂的重量，最後竟沒有和梁思成說上一句告別的話，大約是請他關照她在世的母親吧，帶著許多牽掛告別了這個世界，走完了51歲人生曆程。追悼會後她被安葬在八寶山革命公墓。

那座矮矮的西式墓碑上，雕刻著“建築師林徽因之墓”和她為人民英雄紀念碑座設計的浮雕花環：橄欖枝環抱著牡丹、荷花和雛菊，那是中國原產的花朵。

一座有靈性的墓碑，一座能歌唱的墓碑，一座有溫度的墓碑，站在恒久的歲月之上，用橫溢的才華，成為點燃生命之火的人！

林徽因的傳記這次再版，比上次再版作了較多的改動，重寫、調整了某些章節，補充了我多年考察和收集的新資料，不妥之處請方家指正，是為序。

林杉

2020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