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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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一直飄,白茫茫一片,籠罩著萬物生靈。

離別的思緒在雪花飛舞的空氣中蔓延,雪的顏色在林亦誠的眼裏已不再是單純的白色,他無處宣泄的糾結,猶如無法觸摸的傷痛,在內心深處隱隱發作。

心如雪,人若霜,就這樣在皚皚白雪的陌生城市裏苟且偷生,隻不過是以學生的身份學習的形式。北京對於林亦誠來說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甚至連幻想的勇氣都沒有,行屍走肉般存在著、呼吸著、無奈著、內疚著、流連著、放肆著,哪裏是路?

都說雪是純潔的,雪花有六個瓣。林亦誠曾幾何時也一直這麽堅信。隻是此刻他在這個有雪的城市裏忍受著孤獨、寒冷和酸楚。山不再是山,林不再是林,雪已不再是雪,那將會是怎樣的一種心情,至少旁人難以想象。

石克牙的三月依然下著大雪,肆無忌憚地下著,冷得讓人發抖,冷得駭人。這對於一個山東菏澤農村的孩子來說,猶如步入北極……

林亦誠在石克牙待了一年多的時間,他用意誌告訴自己就是死也要死在這裏,因為隻有這樣才能遠離家人、朋友,隻有這裏才能自我救贖。林亦誠這種作繭自縛式的想法,完全因為那與生俱來的自卑感在作祟,他哪裏懂得他身上那股韌勁和他那支離破碎的家庭以及那不堪回首的童年,都是他擁有的無形的巨大財富。

在這裏似乎已經無法生存,從小生活在農村的林亦誠對這裏的一切都是那麽的陌生,都是那麽的不適應。去抑或留,這樣的想法反複困擾著品學兼優的林亦誠。

一年多沒有媽媽的音訊,也沒有在外打工的妹妹的消息了,她們非常擔心我吧?這是一定的,林亦誠想家了,想養育了六個孩子的媽媽,想為支持自己上學忍痛輟學在太原飯店打工的妹妹。

窮而又支離破碎的家,卻因為有了媽媽和妹妹,林亦誠無法割舍掉思念。所以,早已習慣自家小村莊冬天幾乎沒有雪的生活的林亦誠,決定要離開石克牙,去北京追尋自己的夢想。用那麽好的一個詞與其說是去追尋,還不如說是逃離,因為這裏的山、水、草、木沒有給他一絲好的回憶。他沒有心情欣賞眼前的一切,千裏跋涉迫不得已到這裏,林亦誠的心情始終都是灰色的,盡管表麵上他的笑容很燦爛。

在石克牙的這段時間裏,猶如一場夢,林亦誠一直生活在夢裏,意誌消沉、不思進取可以說是林亦誠的代名詞。這裏的點點滴滴就好像是夢魘裏流動的一個個音符,時而激昂、時而錯亂。這種情緒在他無緒膨脹的大腦裏攪動,讓他痛苦不堪……

“亦誠,亦誠,起床了,吃完飯收拾下就該去車站了。”王老師的聲音,攪亂了林亦誠的夢。“好的,老師。”林亦誠噌地坐起來,搖了搖頭、揉揉了睡意蒙矓的眼睛。又做夢了,又做夢了,怎麽夢見雪了呢?

的確,林亦誠到石克牙的第一天,就飄著鵝毛般的大雪。那樣的雪,留給他太多記憶了,雪地裏的奔跑、雪地裏的哭泣、雪地裏的怒吼、雪地裏發生的一串串不可思議的故事,對於林亦誠來說一切都是意外。即將告別這座城市,即將告別王老師,卻在此時夢到了雪,林亦誠不知道是高興還是心酸,他隻知道離開這裏,興奮淹沒了悲傷。

“亦誠,今天老師為你做了你最愛吃的西紅柿炒雞蛋,還有清蒸魚,當然,還有你最愛的山東饅頭。”王老師滿臉慈愛地看著林亦誠,笑眯眯地說著,隻是眼角浮現出掩飾不住的點點淚光。

桌子上的菜很豐盛,林亦誠內心一點也不平靜:“王老師,謝謝,我,我……”

“快吃吧,你這麽一走,不知道啥時候能再見呢,想再給你做頓飯就難了。思來想去真不知道做什麽好,就把我知道的你所有最愛吃的菜全做了,快嚐嚐合不合你口味。”

林亦誠的眼睛濕潤了,我何德何能讓王老師如此為我,我欠王老師太多了。往事一幕幕在腦海中縈繞,林亦誠把頭深深地埋在裝有米飯的碗裏,淚一滴滴掉在白花花的米粒上,猶如水晶般剔透晶瑩。

王老師是一位心思細膩、教學水平一流的女教師。在林亦誠來到石克牙林業一中時,王老師注意到林亦誠的沉默與孤獨,她看得出林亦誠背負了太多常人無法體會的傷痛。她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想方設法耐心地幫助林亦誠打開心結,盡快把林亦誠拉出悲傷的泥潭。

林亦誠不習慣這裏的氣候、不習慣這裏的教學方式、不習慣這裏的教學氛圍,更不習慣這裏的飲食,時常水土不服鬧肚子,因此同學吃飯也都不會叫他。林亦誠在班級顯得格外地格格不入,這一切王老師都看在眼裏,急在心上。她經常有事沒事就讓林亦誠去她家吃飯,專門做林亦誠愛吃的大饅頭,隔三岔五給林亦誠買點日常生活必備品,不遺餘力地在學習上幫助林亦誠,雖然她隻是政治課老師,但她對林亦誠的關心甚至勝過了當初的班主任。

林亦誠從王老師這裏獲得了足夠的尊重和溫暖。在他眼裏,王老師就像媽媽一樣。生活上給他幫助,學習上給他指導。千裏之外求學的林亦誠,很慶幸遇到了這樣一位好老師,上天還是眷顧他的。

林亦誠在王老師的開導下,逐步恢複了原有的自信,那個關於雪的夢就是他當初來到這所學校的情景再現。想想一年前的自己,林亦誠覺得好幼稚。

高考是王老師為林亦誠交的報名費。林亦誠高考結束後又在王老師的介紹下,留在學校值班,能掙點生活費。學校暑期不能入住,林亦誠就住在了王老師的家。在這兩個月裏,林亦誠和王老師相處得很融洽,勝過一家人。

“謝謝您,王老師。”林亦誠把這句話在心裏說了千遍萬遍。

林亦誠在屋裏機械地收拾著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東西,腦子裏一片混亂。想到去學校報到,想到一年的學費,想到那個家,林亦誠臉上愁雲密布。

離開吧,為自己、為家人、為輟學的妹妹,也為媽媽早日不再被花天酒地讓他失望透頂的爸爸傷害。去北京吧,還有三個妹妹、一個弟弟在上學,他們都是我至親的人,或許我的拚搏可以換來他們的學業有成。長兄如父,我不希望他們重複我這樣的生活,猶如我這麽不堪地活著,像我這樣痛苦而又麻木地生存著……

林亦誠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父親,林亦誠內心深處從未感受到父親的存在,“爸爸”這個詞在林亦誠的字典裏找不到它真實的含義,他記憶中的爸爸永遠是對媽媽咆哮、對孩子毆打,是個吃喝嫖賭無所事事的農村痞子,活到十八歲,他是為媽媽,為妹妹,為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