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深淵蛟龍(1915~1918)
毛在師範學校的頭兩年較平淡,他潛心學習以達到他老師所要求的水平和他的朋友所具有的學問,但1915年以後的中國政治引起了他的關注,新建立的共和國走入歧途,全國發生動亂,而日本帝國主義則開始對中國提出一係列要求。毛開始投身繁忙的組織活動和政治活動。第一個活動是以抗議學校當局開始的,這是一個標誌。起因是該校的校長下令,從秋季開始每一個學生都必須交10元學雜費。
學生們都表示強烈反對,一個學生寫了一篇宣言,專談校長的私德如何不好。毛認為不妥,說他們應該批評學校的管理不善而不應指責校長的私生活,學生們於是讓毛另寫一篇。宣言很快被印好了,但從印刷廠攜帶回校時,被學監截獲了。學監報告了校長,校長大怒,決定開除包括毛在內的17名學生。很幸運的是,一些教員進行幹預,毛也就未被開除。
毛澤東在師範期間最有成效的倡儀之一是半夜從宿舍逃睡時想出來的。毛和蕭瑜養成了一個習慣,夏天吃完晚飯後他們每天都要沿著江邊散步,坐在妙高峰的草坡上休息。1915年的夏天,他們有一次在學校後麵的山上待了一整夜,討論他們通過創辦一個新的社團來改變中國的計劃。
袁世凱曾是滿清時期的一個將軍,現在已成為新共和國的總統,毛和蕭這兩個青年急切地討論著北京事變,討論這些事件將如何改變中國的未來。當他們交談時,山下學校的號角吹響了熄燈號,隻有他們兩個還沒有睡覺的學生,但當時他們都得意忘形地沉浸在交談中,全然沒有考慮熄燈後仍在校外的後果。
他們都認為需要一種新的力量,蕭瑜認為,每個公民都需要進行改造。
“我們兩個就能夠做任何事情!”毛熱烈地堅持道。但蕭不同意,認為必須有許多人、許多有同樣思想的人。“我們兩個可以去組織他們。
他們對自己的同學進行考慮,決定一些最有才智、具有崇高理想的人,10個最優秀的人就可以形成一個新社團的核心。新社團的目標是在社團成員中鼓勵良好的道德行為,交流知識,建立緊密的友誼—其最終目的是拯救國家。
他們商定,毛澤東寫一封致長沙各校學生組織的信,闡述他們的行為,以引起他們的興趣,署名是“二十八畫生啟事”—“毛澤東”三個字共有二十八畫。在毛起草第一個章程時,蕭也草草寫了一些有關學會的規章(3) ,然後兩人互相交換,並作了一些修改。這時天已黎明,突然他們聽見了號角聲,這是學生早晨起床的號聲。毛澤東和蕭瑜為製訂他們的計劃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對於毛澤東來說,通過在他最喜歡的新聞媒介—報紙上登廣告來尋求誌同道合者是很自然的事。毛後來回憶說:“這時我感到心情舒暢,需要結交一些親密的同伴。有一天我就在長沙的一家報紙上登了一個廣告,要求有誌於愛國工作的青年和我聯係。我指明了要結交能刻苦耐勞、意誌堅定、隨時準備為國捐軀的青年。我從這個廣告中一共得到了三個半人的回答。”
最終結果是令人沮喪的,那三個響應的人最後都反對或背叛了共產黨,隻有那“半個”後來部分實現了毛的理想,還在做共產黨的領導時受到了毛澤東的批評。這半個回答來自一個沒有明白表示意見的青年,名叫李立三。“李立三聽了我說的話之後,沒有提出任何具體建議就走了。我們的友誼始終沒有發展起來。
毛在1915年秋,廣為張貼他那著名的“二十八畫生啟事”,這封公開信和毛登的廣告用詞差不多,也是邀請人參加的。這封信的最後一行引用了《詩經》中的一句“嚶其鳴矣,求其友聲”。
毛自己動手刻字印刷了這封信,又把它寄到長沙的所有重要學校,信封上寫著“請張貼在大家看得見的地方”。但不是很多人都理解他的曲高之音,毛隻收到五六個人的回音。而湖南省女子師範學校第一次收到毛澤東的信時,非常懷疑作者的動機。
一個在學校廣告欄裏看到這封信的人給毛寫了一封肯定信,並收到了毛的回信。回信說:他的來信恰似“空穀足音,跫然色喜”。一個星期天他們在定王台圖書館見了麵。沒有什麽客套寒暄,毛直截了當地詢問這個青年讀過些什麽書。事實上這個青年後來與毛非常接近,參加了毛和他的朋友發起的辯論會。後來,這個思想相同的朋友的聯係網正式組織為“新民學會”。
1915年毛當選為第一師範“學友會”幹事,他引進了日本學校的一些做法,如組織球賽、遊泳、遠足和其他體育活動。毛還組織了一個“學生自治會”,並成為“船山學社”的會員(“船山”是17世紀湖南的反清思想家王夫之的晚號)。“船山學社”成立於1915年,是湖南愛國人士不滿中國的衰落而創辦的一個論壇。毛呼籲他的同學參加這個學社的每周例會。
1915年9月陳獨秀在北京開始出版《新青年》雜誌,從而揭開了中國新文學複興的序幕。《新青年》的文章很多是李大釗、魯迅等撰寫的,提倡白話文,強烈呼籲民主和科學。楊昌濟教授為他的學生訂了幾份《新青年》,其中一份給毛澤東。《新青年》發表了李大釗寫的許多評論,鼓勵青年一代打碎舊中國,創造新中國,號召他們“衝決過去曆史之網羅”。 毛被這些文章的語言和內容所打動。
在楊昌濟教授的介紹下,毛與全國各地一些進步學者建立了通信聯係,討論國內形勢、學習方法、物質文化、哲學和世界形勢等問題。他給一個據說準備為野心勃勃的袁世凱效勞的人去信,告誡說:“方今惡聲日高,正義蒙塞,士人丁此大厄,正當龍潛不見,以待有為,不可急圖進取。 這是1915年11月,幾天之內袁世凱采取了自我毀滅的舉動,宣布他要稱帝坐龍廷,結果引起了強烈的反對,他再也不能恢複元氣,於次年夏天死去。
1917年3月毛第一次和一個外國人進行了聯係,他和蕭三聯名給日本著名的民主主義知識分子白浪滔天寫了一封信,這時白浪滔天正來中國參加一個朋友(4) 的葬禮。信中寫道:“久欽高誼,覿麵無緣,遠道聞風,令人興起……”
然後,這封信談到了實質問題:“植蕃、澤東,湘之學生,嚐讀詩書,頗立誌氣。今者願一望見風采,聆取宏教。惟先生實賜容接,幸甚,幸甚! 我們不知道是否真的實現了會麵。
毛確實是在鍛煉自己的意誌。毛解釋說:“我‘身亦不強’。因而他和他的朋友都成為熱心的體育鍛煉者。
“在寒假當中,”毛回憶說,“我們徒步穿野越林,爬山繞城,渡江過河。遇到下雨,我們就脫掉襯衣讓雨淋,說這是雨浴。烈日當空,我們也脫掉襯衣,說是日光浴。春風吹來的時候,我們高聲叫嚷,說這是叫做‘風浴’的體育新項目。在已經下霜的日子,我們就露天睡覺,甚至到11月份,我們還在寒冷的河水裏遊泳。這一切都是在‘體格鍛煉’的名義下進行的。這對於增強我的體格大概很有幫助,我後來在華南多次往返行軍中,從江西到西北的長征中,特別需要這樣的體格。
毛第一篇發表的文章《體育之研究》登在1917年4月的《新青年》雜誌上,認為體育與德育、智育同等重要,忽視體育的學生將“僂身俯首,纖纖素手,登山則氣迫,涉水則足痙”。
毛當時最喜歡的一種鍛煉方式是每天洗冷水澡,他從未間斷過,冬天也如此。按照他的官方傳記的說法,在一師的最後兩年,他組織20多人,每天清晨起來就來到井邊,大家脫光衣服,各人從井裏提起一桶桶冷水從頭澆淋全身。自己淋,也彼此對著淋。
即使在下雨、下雪和寒風刺骨的秋冬季節,他們還經常赤著上身,在學校的後山跑動,摩搓……有次學校開運動會,忽然大雨傾盆,大家都急著跑回屋內,唯有他毫不在乎,候大家走盡,才回教室,全身都濕透了。
另一項喜愛的運動是遊泳。毛常和蔡和森等幾個朋友課後到湘江遊泳,暑假他們結伴住在嶽麓山時,常常在夕陽西下的時候,到湘江中一狹長的沙洲那兒去遊泳。遊完後,他們“就在沙灘上或坐、或睡、或賽跑,興之所至,隨意漫談,他們的身體淋浴在流光晚照之中,他們的心卻馳騁在人生的戰場上”。
他完全是在實踐孟子的教誨:“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這時毛的才幹開始得到承認。1917年6月第一師範進行複雜的“人物互選”,400餘名學生投票選舉各方麵傑出的學生。毛在德育和智育方麵得票最多,尤其是在敦品、自治、文學、言語、才具、膽識方麵得到的評價最高。
就在這年暑假,毛順便去看他的朋友蕭瑜。他已經畢業,並在長沙楚怡學校教書。毛澤東想問問蕭瑜打算怎樣過暑假。
蕭瑜告訴毛澤東說:“我有一個新計劃。我決定做一段時間的乞丐。”
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蕭瑜詳細地向他解釋說,他曾經當過兩三天乞丐,覺得很放鬆,很令人振奮。他現在想再試一次,時間長些,去體驗乞丐的生活。
“聽起來很有趣。”毛叫了起來,“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嗎?
實際上,毛以前就讀過《民報》上登載的介紹兩個中國學生旅行全國直至西藏的文章。“這件事給我很大的鼓舞,”毛後來回憶說,“我想效法他們這些榜樣,可是我沒有錢,所以我想應當先在湖南旅行一試。]聽起來這個新奇的暑假旅行建議似乎是毛澤東提出來的,而蕭瑜則說是他的主意。
最後兩人決定一起出去“行乞”。放假後,毛來到蕭瑜的學校,他穿著一身舊的褲褂,頭剃得像個士兵,帶著一把雨傘和一個小布包。包裹裏有一套換洗衣服、毛巾、筆記本、毛筆和墨盒。這次旅行他們都是身無分文。
他們離開長沙,蕭瑜走在前麵,毛澤東走在後麵。蕭瑜後來據此畫了一幅漫畫。不久走到了湘江邊上,他們都不想弄濕行裝,又沒錢雇人擺渡,但又不想去上遊乘免費渡船,最後他們上了一條劃船。直到船行江中,他們才告訴船夫他們身無分文。他們知道這時船東也不會把船劃回去,因為船上還有其他幾個乘客。船靠岸後,他們和船夫吵了一架,然後把布鞋脫下換上草鞋,繼續上路。
下午,他們饑腸轆轆,於是打聽附近是否有讀書人家。經人指點,他們找到了一個並不認識的現已告老還家的翰林。為翰林寫了一首詩,翰林才接待了他們,並給了他們一點錢,夠他們花一兩天。
接下來他們又到了以前的老校友何叔衡—何大胡子的家。
“我們在進行一項嚐試,”毛對驚訝的何大胡子解釋說,“嚐試著不帶分文地旅遊,愈遠愈好。我們真像是叫花子一樣!”
何震驚了。蕭瑜解釋說,他們是想看看他們是否也能解決各種困難。
何歎息說:“你們真是兩個奇怪的家夥。你們做的事真乃怪哉也!”
這兩個青年人繼續往前走,但他們行乞的下一家不願給他們飯吃,他們就坐在門口不走。最後,吝嗇的主人塞給他們一把花生,要他們走。
那老頭毫無辦法,最後隻好答應他們。
在遊曆中,毛澤東和蕭瑜談政治,談社會。在談及公元前3世紀的皇帝劉邦時,他們爭論起來了。毛認為劉邦是大英雄,因為他是第一個由平民當上皇帝的,蕭瑜則認為他是個暴君。
“他並不能算殘暴,”毛大聲說,“如果你把劉邦放在他那個時代考慮,並把他與其他皇帝相比較的話。
還有一次他們討論起中國的家族製度。
毛說:“我以為中國人的家族觀念太重,所以人們缺乏民族感情。”
蕭也認為,把兒子完全當做家庭的私產,一定要站在父母一邊的做法是錯誤的。—“但也並不完全屬於國家。誇大的國家觀念和誇大的家庭觀念是一樣有害的。”
“你對子女的觀念,我覺得有些奇怪。”毛認為國家應當高於一切。毛進而說道:“在未來理想的國家中,兒童們將由國家來撫養和教育……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有一個強有力的好政府!”
遊曆一個月,走了900多裏路,他們回到長沙,然後就分手了。分手前,蕭瑜告訴毛澤東,他想回去看看父母,又問毛:“你呢?”
毛告訴他:“我也要回家,他們給我做了兩雙鞋子,正等著我呢。
毛自己總結這次旅行說:“我們走遍了這五個縣,沒有花一個銅板。農民給我們吃的,給我們地方睡覺,所到之處,都受到款待和歡迎。”在他自己的思想中,他是把這次旅行與公元前2世紀的史家司馬遷相比的。司馬遷差不多在同樣的年齡遊曆了當時的中華帝國,並記載了帝國內的世俗民情。
在第一師範時,有一年毛和他的朋友蔡和森、張昆弟經常住在江那邊嶽麓山頂上的愛晚亭裏。他們不帶早飯、晚飯,主要是以新鮮蠶豆為食。每天早上跑到山頂去沉思,再下到江裏或池塘裏遊泳。他們的另一個喜好是“練聲”。蕭三回憶說:“他們跑上山頂大嚷大叫,或朗讀唐詩。他們還爬上城牆,吸足氣向呼嘯著的亭風喊叫。”
他們宿在亭裏時,三個人每人隻有一條毛巾、一把傘和盡可能少的幾件換洗衣服。毛通常穿一身灰色長袍,和其他兩人不同。即使回校後,他們三人也常在操場上露宿,直至寒冬降臨。
後來其他朋友也參加了這個三人小組,逐漸發展成一種夏令營。這些青年心憂國家、關心未來,他們把苦難當做一種訓練,為即將到來的改造國家的社會的鬥爭而“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青年毛澤東最初寫的一首很有名的詩句說:
與天奮鬥,其樂無窮。
與地奮鬥,其樂無窮。
與人奮鬥,其樂無窮!
1917年中秋節,他們在一起討論是政治還是教育才是救國良方,毛堅持必須戰鬥。
從毛的朋友張昆弟的日記中,可以窺見當時這些身體鍛煉和思想辯論的熱烈場景。
“1917年9月16日。今日星期,約與蔡和森、毛潤之、彭則厚……作一二小時之旅行。早飯後……三人遂沿鐵道行,天氣炎熱,幸風大,溫稍解。走十餘裏,休息於鐵路旁茶店,飲茶解渴,稍坐又行。過十餘裏,經大托鋪,前行六裏息飯店,並在此午飯,飯每大碗五十文,菜每碗二十文,三人共吃飯五大碗,小菜五碗。飯後稍息,擬就該店後大塘浴,以水淺不及股,止。遂至店拿行具前行,未及三裏尋一清且深之港壩,三人同浴,餘以不善水甚不自由。浴後,行十四裏至目的地,時日將西下矣。遂由山之背緣石砌而上,湖水清臨其下,高峰秀挹其上,昭山其名也。山上有寺,名昭山寺。寺內有和尚三四人,餘輩告以來意,時晚,欲在該寺借宿,和尚初有不肯意,餘輩遂有作露宿於叢樹中之意,和尚後允借宿,露宿暫止。晚飯後,三人同由山之正麵下,就湘江浴。浴後,盤沙對語,涼風暖解,水波助語,不知樂從何來也。久之,由原路上,時行時話,不見山之倒立矣。和尚待於前門,星光照下,樹色蒼濃,隱隱生氣勃發焉。不久進寺,和尚待餘輩至一客房,指曠床為宿處,並借餘輩小被一塊。房外有小樓一間,餘輩至小樓納涼,南風亂吹,三人語笑稱善者久之。談話頗久,甚相得也。
在幾周前另外一篇日記中,張昆弟描述了他夜宿蔡和森家的情況,毛也在蔡家度過很多愉快的夜晚。日記中說:“床即就長凳兩條,門板一塊,架走廊邊。蔡君雲,自移居此地,未曾進房睡宿。”
毛此時雄心勃勃,要改造中國,要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創造一個新社會,他的朋友說他“身無半文,心憂天下”。
然而中國的形勢,尤其湖南本省的形勢正在日益惡化,帝製推翻後,政治力量兩極分化,封建軍閥在北京建立政府,占據北方,而孫逸仙領導的共和派則以廣州為中心,南方為基地,與北洋軍閥分庭抗禮。中國的軍閥混戰“引狼入室”,軍閥各自勾結渴望在中國立足的帝國主義國家。長沙的湘江河裏,遊弋的是列強的戰艦,日本的“太陽旗”,美國的“花旗”,英國的“米字旗”隨風招展,河岸上則是“日清”、“太古”、“怡和”等外國公司的洋房。
戰火連年又逢自然災害,民不聊生。1915年有四條江河包括湘江,洪水泛濫,人死無數。土匪趁機燒殺搶掠,強奸婦女,綁票勒索。湖南遭遇了幾百年未遇的大劫難,人們看不到一線光明和希望,“中國將亡,中國將亡”的論調隨處可以聽到。
毛和他的朋友則完全不是這樣,他們對中國的前途仍然抱有信心和責任感。他們在1917年下半年受到了托爾斯泰的巨大鼓舞,他的《俄國的偉大精神》一文以及他對世界和平與博愛的向往激勵著毛和他的戰友們。張昆弟9月23日的日記說:“毛君潤之雲:現在國民思想狹隘,安得國人有大哲學革命家、大倫理革命家,如俄之托爾斯泰其人,以洗滌國民之舊思想,開發新思想。”毛又主張“家族革命、師生革命;革命非兵戎相見之謂,乃除舊布新之謂”。
毛在讀了泡爾生的《倫理學原理》後所寫的批評中也闡發過這種思想:
吾嚐慮吾中國之將亡,今乃知不然。改建政體,變化民質,改良社會……無憂也。惟改變之事如何進行,乃是問題。吾意必須再造之,使其如物質之由毀而成,如孩兒之從母腹胎生也。國家如此,民族亦然,人類亦然。各世紀中,各民族起各種之大革命,時時滌舊,染而新之,皆生死成毀之大變化也。
1917年8月在寫給北京學者的信中,毛闡述了中國哲學之必要,這不是簡單的西方來取代的問題,因為西方的資產階級民主也已表明,它不能解決人類的問題,因而東、西方的思想都應利用。“吾意即西方思想亦未必盡是,幾多之部分,亦應與東方思想同時改造也。
有一次在第一師範與耶魯預備學校(由海外華人資助)進行足球比賽時,毛突然從觀眾中跳起來大喊:“揍這幫洋奴!”
1917年,毛在擔任第一師範“學友會”幹事兩年後被選為“學友會”總務兼體育研究部部長,他認為“學友會”應注意學術研究和體格鍛煉。為此“學友會”設立了15個部,包括手工、拳術、劍術和競技等。他甚至還提出設立合作社性質的營業部,但校方不同意。
毛主張各部部長由高年級學生擔任,不要像過去那樣由教員擔任。他認為四五年級的學生就要畢業了,應培養主動和管理的能力,根據毛的建議,“學友會”通過的決議有發表學生成績,設立學生成績展覽處,設立圖書館,征集資金等。
其目的是要求學生在下課之後或在晚上,參加各種各樣的學術或體育活動,以進一步培養他們的品格和技能。這樣大的一個學生自治組織在湖南曆史上還是前所未有的,顯然毛澤東功不可沒。“學友會”舉辦公開的辯論會、學術研討會和演講會,並組織體育運動會和旅遊,為在雨天提供活動場所,毛還在學校設立了乒乓球桌。
“學友會”的會議通常都由毛澤東主持,他的半官方傳記作者評論說:“在大家爭辯激烈時,從不輕易表態,等到大家意見發揮已盡,他才從容作出總結。他的總結總是取長舍短,斟酌盡善;對於一個問題,一種爭論,總是分析深入,抓住要害。所以大家都心悅誠服。好些爭論即因他精切簡當的剖析而得到解決。
毛這時與許多城市的學者和學生建立了通信聯係。毛後來回憶說:“我逐漸認識到有必要建立一個比較嚴密的組織。1917年,我和其他幾位朋友一道,成立新民學會。”當時在中國的一些大城市已建立了一些類似的組織,如周恩來在天津創辦的“覺悟社”。所有這些組織都或多或少地受到《新青年》的影響。
新民學會是根據1915年某天晚上毛澤東和蕭瑜在山坡上的靈機妙想創辦的。1918年在蔡和森家舉行了一個會議,正式宣布成立新民學會。那天是星期天,出席會議的13個人,除了毛和蔡外,還有何叔衡、陳昌、羅學瓚等人。他們都推舉毛當總幹事,但毛推辭了,最後擔任副幹事(5) 。一年以後新民學會的成員超過70人,大多數是優秀學生和進步教師。
新民學會甚至還有一些女會員,包括蔡暢,即蔡和森的妹妹,這在那個時期相當不尋常。婦女地位是新民學會從一開始就關心的問題。學會每周或每兩周開一次會,由毛主持,討論學術或政治問題。據說,有時候,某個問題的討論持續一個星期。
毛澤東起草了學會的章程,宣布學會的宗旨是改造中國和世界,同時規定:不狎妓,不賭博,不納妾,反對其他不良行為。毛在1918年吸收進新民學會的數十名會員,後來多半成為中國共產黨中毛派集團的核心成員,包括劉少奇、任弼時和王若飛(6) 。
除此以外,毛還負責開辦了一所夜校。夜校是1917年第一師範的教員開辦的,但未能堅持下去,學友會後來接替了這一工作。毛把開辦夜校視為擴大學校影響,使其越出校園的重要手段,同時創辦夜校可以創造某些一師所缺乏的東西,對一師毛常感到厭煩。有天早晨他對一個朋友說:“昨天晚上我差點退學,我三次走到校長辦公室門口,準備提出退學申請。”
夜校麵向鄰近的產業工人招生。招生廣告是用白話文寫的,這在當時也是新鮮事物。招生廣告通過警察所張貼出去,但僅有9人報名,因而毛組織一批同學帶了600份廣告,深入到住戶區進行張貼宣傳,結果3天內就有120多人報名,後來又不斷地有人來報名,最後不得不截止報名,毛在《夜學日誌》上記載當時工人這種迫切要求學習的情形“如嗷嗷之待哺也”。
招生廣告是毛澤東寫的:
列位大家來聽我說句白話。列位最不便益的是甚麽,大家曉得嗎?就是俗話說,講了寫不得,寫了認不得,有數算不得……所以大家要求點知識,寫得幾個字,認得幾個字,算得幾筆數,方才是便益的。雖然如此,列位是做工的人,又要勞動,又無人教授,如何能到這樣,真是不易得的事。現今有個最好的法子,就是我們第一師範辦了一個夜學。今年上半年學生很多,列位中想有聽過來的。這個夜學專為列位工人設的,從禮拜一起至禮拜五止,每夜上課兩點鍾;教的是寫信、算帳,都是列位自己時刻要用的。講義歸我們發給,並不要錢。夜間上課又於列位工作並無妨礙。
在20世紀第一個10年,湖南成為南北各派軍閥混戰的場所,幾乎每年都有各家軍隊進入大城市招兵買馬,燒殺掠奪。毛在1913年、1917年和1918年親眼目睹了一係列兵禍。來往的軍隊占學校為軍營,因而學校教學常被打斷。第一師範有大量的宿舍樓,又緊臨鐵路,也就成為軍隊經常駐紮的地方。毛在學校讀書的時候,第一師範就被占過3次。
1915年臨時軍事當局頒發文告,指責學校的政策,教員和學生都非常憤怒。毛以“學友會”的名義,把以前一些重要學者的文章集成小冊子,抨擊弊政。同學們都這樣讚揚他,“我們隻知道暗裏罵,就沒有想到如何更進一步去做”。軍方派警察到學校搜查,連學生的書籍、行李都被搜遍了,但因為毛事先做了準備,結果並沒有查到什麽。
1917年當軍隊再度逼近長沙時,毛領導全校學生誌願軍“分夜逡巡,警衛非常”。他們用的武器是一些上操時用的木槍。軍隊即將進城時,毛從地方警察局弄到了一些真槍,領人在校後守衛。有一段文字記載說:
“膽小的同學和教職員都伏在後麵寢室的地板上,一動不敢動。學校的辦事人員這時都聽從‘學友會’總務毛澤東的指揮。待王部(7) 潰軍在暮色中慢慢蠕動,距離伏地不遠時,他就命令警察在山頭鳴槍,其餘持木槍的同學便大放爆竹,齊聲呼喊:‘傅良佐逃走了,桂軍已經進城,繳槍沒事!
結果潰軍把槍繳了,並由地方商會出錢遣散了。第二年當長沙又被侵入時,毛澤東又領導同學們組織“警備隊”,並和其他學校聯合,組織學生保安隊,巡邏街市,維持秩序,還組織了一個“婦孺救濟會”,到街頭救濟受兵災的婦女和兒童,毛後來說,這是我第一次搞軍事。他感到這不是最後一次。
毛後來回憶說:“我在……1918年畢業。”5月底,他把“學友會”的工作移交給了別人。他認為,在第一師範學校的生活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時期,“我的政治思想在這個時期開始形成。我也是在這裏獲得社會行動的經驗的。
當然,那時他還沒有接觸到馬克思的著作。在1918年他畢業離校時,“我的思想是自由主義、民主改良主義、空想社會主義等思想的大雜燴。我憧憬‘19世紀的民主’、烏托邦主義和舊式的自由主義,但是我反對軍閥和反對帝國主義是明確無疑的。
關於在長沙所受的學校教育,毛一直持嚴厲的否定態度。在將近50年後,他回憶總結在學校的學習情況時說:
我就是綠林大學的,在那裏學了點東西。我過去讀過孔夫子,四書五經,讀了6年,背得,可是不懂。那時候很相信孔夫子,還寫過文章。後來進資產階級學校7年。七六十三年。盡學資產階級那一套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還講了教育學。5年師範,2年中學,上圖書館也算在內……十三年學的東西,搞革命卻用不著,隻用得工具—文字。寫文章是個工具。
把國家的、社會的問題同教室、走廊和長沙的山水、田野分離開來還是比較容易的。但是畢業後,毛就立刻麵臨更困難得多的挑戰,這就是尋找實現那牢牢紮根於他頭腦中的理想的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