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毛談到了殘酷的革命邏輯:
準備革命到自己頭上來……現在要把革命進行到底,從這方麵鍛煉自己,改造自己,這樣才能趕上……
有的同誌鬥別人很凶,鬥自己不行,這樣永遠過不了關。靠你們引火燒身,煽風點火,放不放?因為是燒到自己頭上,同誌們這樣回答:“準備好,不行,就自己罷自己的官,生為共產黨員,死為共產黨員。”坐沙發吹風扇的生活是不行的。
幾天後,毛召集了一次高級領導人會議,決定撤掉前些時候劉少奇派出去執行整風任務的工作隊。現在,劉意識到他無疑是毛的敵對目標。劉在客廳裏踱來踱去,內心煩躁不安。他告訴女兒:“他們想讓我做自我檢查,是嗎?如果他們讓我去你們學校做自我檢查,我會去的,因為沒有什麽可怕的……你應當參加點勞動,幫助寫牆報,擦地板。這樣,同學們就不會指責你的行為像個官僚和貴族了。”
不管怎樣,這個女兒是站在其造反同學一邊的。這是由於毛的作用,而非她父親的作用。當她提出父親的錯誤不是“偶然的”時,她媽媽怒氣衝衝地開口道:
“你父親身為中央委員會委員,有許多事情他不能告訴你。可你總是給他施加壓力。”
劉對女兒說:“如果你感到這個家庭對你有害,你可以與它脫離關係;如果你在經濟上還不能獨立,我可以給你錢。”
幾天後,劉向女兒承認,他“犯了方向和路線錯誤,表示願意重新改造自己”。
與此同時,毛正在鼓勵紅衛兵。8月1日,他給清華大學附屬中學的紅衛兵寫了一封信,告知他們所送的大字報已經收到,你們的行動“說明對反動派造反有理。我向你們表示熱烈的支持……不論在北京、在全國、在**運動中,凡是同你們采取同樣態度的人們,我們一律給予熱烈地支持”。
最後,毛進行了討價還價:“還有,我們支持你們,我們又要求你們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們,對犯有嚴重錯誤的人們,在指出他們的錯誤以後,也要給予工作和改正錯誤重新做人的出路。
8月上半月,毛主持了一次中央委員會會議,會議以微弱的多數通過了進行“文化革命”的決定。一年後,毛告訴一些阿爾巴尼亞的來訪者:“通過爭論我才得到半數多一點的同意,當時是有很多人仍然不通的。蘇聯人宣稱,全部中央委員會委員的91人中僅有56人,89名候補中央委員中僅有33人,參加了會議,走廊裏則充塞著年輕的紅衛兵。
會議第一天,林便定下了奉迎的調子。他告訴同誌們:“我最近的心情很沉重,我的工作和我的能力是不相稱的,是不稱職的。我意料是要出錯誤的。但是要力求減少錯誤,依靠主席……以毛主席為軸心,我們作磨盤……他……有許多想法,我們是不理解的……我沒有別的本事,就是依靠群眾的智慧……一切按主席的指示辦事……
第四天,毛嚴厲地聲討了他的對手們:
我感到危險。他們指示學生革命,但當人們發動起來時,又想壓製。所謂方向和路線,所謂相信群眾,所謂馬克思主義,都是假的,存在很多年了……
即使在無產階級專政的條件下,也應當允許群眾請願、示威和爭論。另外,言論、集會和出版自由是寫進憲法裏的。從壓迫學生的**這一行為來看,我就相信沒有真正的民主和真正的馬克思主義。
第二天,毛精力充沛地踏入競技場,親自寫了一張大字報,標題為《炮打司令部》:
全國第一張馬列主義的大字報和《人民日報》評論員的評論,寫得何等好啊!請同誌們重讀一遍這張大字報和這個評論。可是在50多天裏,從中央到地方的某些領導同誌,卻反其道而行之,站在反動的資產階級立場上,實行資產階級專政,將無產階級轟轟烈烈的**運動打下去,顛倒是非,混淆黑白,圍剿革命派,壓製不同意見,實行白色恐怖,自以為得意,長資產階級的威風,滅無產階級的誌氣,又何其毒也!聯係到1962年的右傾和1964年……的錯誤傾向,豈不是可以發人深省的嗎?
劉少奇緊跟著坦白說,隻是在讀了毛主席的大字報之後,“我才開始認識自己這次所犯的錯誤……在此之前,我還不知道我犯了這麽嚴重的錯誤。
8月8日,中央委員會接受了毛指導“**”的十六條綱領,它是這場運動的藍圖。“十六條”說:
當前開展的無產階級**,是一場觸及人們靈魂的大革命,是我國社會主義革命發展的一個更深入、更廣闊的新階段。
……一大批本來不出名的革命青少年成了勇敢的闖將。他們有魄力、有智慧。他們用大字報、大辯論的形式,大鳴大放,大揭露,大批判,堅決地向那些公開的、隱蔽的資產階級代表人物舉行了進攻……
要讓群眾在這個大革命運動中,自己教育自己,去識別哪些是對的,哪些是錯誤的,哪些做法是正確的,哪些做法是不正確的。……
在辯論中,必須采取擺事實、講道理,以理服人的方法。對於持有不同意見的少數人,也不準采取任何壓服的辦法。要保護少數,因為有時真理在少數人手裏……
文化革命小組、文化革命委員會的成員和文化革命代表大會的代表產生,要像巴黎公社那樣,必須實行全麵的選舉製。候選名單,要由革命群眾充分醞釀提出來,再經過群眾反複討論後,進行選舉……
無產階級**是使我國社會生產力發展的一個強大的推動力。把**同發展生產對立起來,這種看法是不對的。
據出席會議的一位省委書記講,毛自己在“十六條”原稿上加了話:“要文鬥,不要武鬥。”
毛來到北京的大街上,鼓勵過往的行人把“**”進行到底,以此慶祝他在中央委員會裏取得的勝利。
一家共產黨報紙報道這一情景:“無法說清有多少隻手伸向他。許多眼睛裏充滿了幸福的淚花……許多同毛主席握過手的人逢人便說:‘過來和我握手!我的手剛剛觸過偉大的毛主席的手!’”
8月18日,百萬紅衛兵分列在天安門廣場上—這種史無前例的集會共有8次,這是第一次。毛向他們行禮致敬。報紙評論道:“我們將打碎一個舊世界,建立一個新世界……大海航行靠毛澤東思想……毛主席是我們心中最紅的太陽。”有些紅衛兵領袖采用了新的名字—衛東,意即保衛毛澤東。
毛鼓勵全國的紅衛兵串連以交流經驗。他敦促說:“現在坐火車畢竟不要錢,不是嗎?
但是,事態的發展並非盡如人意。周恩來告訴清華大學的學生,毛發現“全國幾乎90%的工作犯了方向性根本錯誤”。武漢大學的校長(17) ,共產黨的創始人之一,不得不求助於毛製止紅衛兵對他的迫害。然而,禁止對這位老學者進行體罰的官方指令被年輕的造反者置之不理,幾天之內,他便死去了。
最初,毛對年輕革命者的過激行為采取了容忍的態度。他宣稱:“應當允許年輕人犯錯誤。”他甚至對他們結成派係並相互攻擊的傾向也采取了寬容的姿態,“年輕人可能會這樣或那樣地看問題。看法相同的人經常聚在一起,這沒有什麽不正常的。”毛為“各地的所謂動亂”辯護,並在8月下旬的一次工作會議上說:“我的意見,亂他幾個月,堅決相信大多數是好的,壞的是少數。沒有省委也不要緊,還有地委、縣委哩!……”
“我看北京亂得不厲害,學生開了10萬人大會,把凶手抓出來,驚慌失措。北京太文明了……”
但是,當毛的朋友,比如,老將軍徐向前等人受到紅衛兵不公正的死亡威脅時,毛的對策是把他們邀進中南海的家中,直至危險過去。
現在,林彪實際上已擺脫了控製,他把對毛的崇拜推到一個顯然荒謬的地步。江青後來說,毛在1966年中期,已開始覺察到了林的公然不忠。9月18日,林在一篇關於加強學習毛主席著作的講話中說:“毛主席比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高得多。現在世界上沒有哪一個人比得上毛主席的水平……我們要打破洋人比中國人高明的民族自卑感……洋人、古人哪裏有毛主席高?哪裏有這樣成熟的思想?毛主席這樣的天才,全世界幾百年、中國幾千年才出現一個。毛主席是世界最大的天才。
毛所處的地位並不令人羨慕,他不得不依靠並非忠誠的盟友來戰勝黨內的頑固對手。許多知識分子所持的觀點和毛大不相同。9月份失去生命的詩人老舍,據說留下了一紙自殺的遺書,譴責毛背棄了世界社會主義。與此同時,武昌的一派紅衛兵指責毛謊報了一份不真實的出身證明,他們的結論是“毛主席出身於富農家庭”。
在10月份的一次工作會議上,劉少奇和鄧小平承認了他們在派遣工作隊問題上的錯誤。劉少奇還通報了自己以前的錯誤—40年代沒有充分支持土地改革中的“左”的傾向,50年代對合作化缺乏足夠的熱情,以及60年代的右傾機會主義。
毛以他對劉及其領導下的政府的一係列不滿回答上述坦白,這不僅僅是因為劉少奇等人所承認的錯誤,而且還因為他們在一些問題上沒有請示過毛。毛總結道:
**隻搞了5個月,最少待5年能得出經驗。一張大字報,一個紅衛兵,一個大串連,誰也沒有料到,連我也沒有料到,弄得各省市嗚呼哀哉。學生也犯了一些錯誤,主要是我們這些老爺們犯了錯誤……
毛繼續說:“我的責任是分一、二線……我想在我沒死以前,樹立他們的威信,沒有想到反麵。”
廣東黨的第一把手陶鑄評論道:“大權旁落。”
“這是我故意大權旁落的,現在倒鬧成獨立王國……鄧小平從來不找我,從1959年到現在,什麽事情都不找我……”
毛繼續說:“鄧小平耳朵聾,一開會就在我很遠的地方坐著……6年不向我匯報工作。書記處的工作他就抓彭真。你們不是說他很有能力嗎?”
但毛又回憶說,劉少奇在過去的黨內鬥爭中曾站在他一邊。“……對劉少奇不能一筆抹煞。他們有錯誤就改嘛!改了就行。回去振作精神,大膽放手工作。
毛用一個對他從領導第一線退下來表示痛惜的講話結束了會議。毛也力圖克服由“**”帶來的突發性混亂和不安定:
……時間很短,來勢凶猛……紅衛兵信還沒有發出,全國紅衛兵都動了起來了,一衝就把你們衝了個不亦樂乎。我這個人闖了這麽個大禍。所以你們有怨言,也是難怪的。上次開會我是沒有信心的,說過不一定執行,果然很多同誌還是不那麽理解……
我看衝一下有好處,多少年沒有想,一衝就想了,無非是犯錯誤,什麽路線錯誤改了就算了。誰要打倒你們,我也是不想打倒你們,我看紅衛兵也不要打倒你們。
你們過不了關,我也不好過,你們著急,我也著急。不能怪同誌,時間太短。
幾天後,在紅衛兵的第七次集會上,毛抓緊麥克風喊道:“同誌們萬歲!你們要政治掛帥,到群眾裏麵去,和群眾在一起,把無產階級**搞得更好。這是毛在整個“**”中麵對麵地直接向中國民眾發表的僅有幾句話。
紅衛兵的最後一次集會在11月25日。數次集會使中國的鐵路係統幾乎陷於癱瘓,同時也把對神人的敬畏帶給了北京市民。另外,集會肯定使各省的年青一代感到正在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參與中國的現代化。但是,毛對其指示的貫徹情況並不滿意。
他告訴紅衛兵領袖:“你們貶低了我,也讓中國的工、農、兵感到失望。
最後一次集會後的第二天,毛前往南方,並且長達兩個月不與外界接觸。他把陳伯達和江青留在北京,以保證工作的順利進行。江青的講話特點可以從下麵這段文字中窺其一二,它出自毛剛剛離開北京後江的一次講話:
帝國主義是垂死的資本主義,是沒落和腐朽的資本主義。現代修正主義是帝國主義政策的產物和資本主義的變種。它們不可能產生任何好的著作。資本主義有幾個世紀曆史了,但隻有少得可憐的幾部經典……另一方麵,卻有一些東西真正泛濫於市場,比如搖滾樂,爵士樂,**,印象派,象征派,抽象派,野獸派,現代派—不一而足……一句話,都是毒害和腐化人的心靈的低級趣味的和猥褻的東西……不要打人家,打他們。武鬥隻能觸及皮肉,文鬥才能觸及他們的靈魂。
最令江青著迷的是她作為受到公眾歡呼的毛的信息傳達人的新角色。她告訴麵前一張張興奮的臉:“毛主席向你們致以最崇高的敬意。你們肯定都想知道毛主席怎麽樣了。讓我告訴你們,他非常健康。”(18)
然而,林彪繼續歪曲毛的教誨的意義。12月份,在“紅寶書”—《語錄》第二版前言中,林寫道:“為了把毛澤東思想真正學到手,要反複學習毛主席的許多基本觀點,有些警句最好要背熟,反複學習,反複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