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長 征(1934~1935)

毛的勤務員回憶道,毛和二十幾個人走出於都北門往西一拐,“一條寬大的河流出現在我們麵前。我們順著河水往上走去。滾滾的河水帶著黃色的泡沫翻騰著,大聲地發出呼嘯,像吹起了進軍的號角。太陽落了,冷風一陣一陣地撲來,寒意很濃。主席沒有穿大衣,隻穿了一身灰布軍裝,戴一頂八角紅軍帽。他邁著大步,帶領我們前進。10月的一天下午5點鍾,舉世聞名的二萬五千裏長征開始了。

瘧疾高燒之後的毛,被描述得瘦弱而憔悴,他的勤務員解釋說:“由於他患病”,大部分時間“不得不騎馬”,所騎的還是6年前繳獲的那匹毛喜愛的暗褐色戰馬。陳勤務員補充說,毛的隊列中包括他的第二個妻子賀子珍,雖然她已有幾個月的身孕了;一個男衛生員鍾福昌,是在毛患瘧疾時派給他的;還有秘書黃有風。

但是,賀子珍所生的兩個孩子太小,不能隨隊行軍,隻好寄養在江西農民的家裏。15年後,人民解放軍又回到這一地區,盡管毛派部隊四處尋找,但未能得到他們的消息。他的小弟弟毛澤覃和其新婚妻子(賀子珍的妹妹)留下掩護。他的大弟弟毛澤民作為銀行行長,隨隊長征,負責根據地政府的貨幣、金銀和印鈔機器。

後來毛澤東聲稱,長征是在我們犯錯誤的時期進行的,前有堵截後有追兵。他拿喪失江西根據地與失敗的俄國1905年革命相比較。還有一次他斷言長征是完全不必要的,假若有更高明的指揮才幹,是可以擊破第五次“圍剿”的。

長征開始時,紅軍並不真正清楚他們的目的地在哪裏。後來毛被問到這個問題時,他回答說:“假如你以為我們有過確定的計劃的話,答案是我們不曾有過這類的計劃。我們隻是打算突圍,與其他根據地會合。此外,惟一有意識的打算就是轉移我們的陣地,以便可以與日本人作戰。

毛能否參加長征也是有爭議的。假如他的瘧疾沒有痊愈,就有可能和其他生病的領導人,例如像瞿秋白(也可能像他們一樣被國民黨抓獲)一樣留下來作掩護。即使他康複了,考慮到領導層中有強大的反對毛及其派別的力量,決計把他留在江西也不是不可能的。如同他的許多親密同誌和支持者,其中包括陳毅、譚震林、蕭華(12) 和鄧子恢等被留下來一樣。顯然,控製黨的那些人這樣做是希望避免路途中的各種爭吵,因為在突圍之前,他們的士氣已經大大低落了。但毛曾任第四軍政委的這一資曆,又使他不得不去。據一種解釋說,“二十八個布爾什維克”中的一些人曾想把毛留下,但林彪和其他將領卻堅持他應該隨從。

紅軍損失了大部分力量,才衝破了國民黨的包圍圈,而惟一通向最近的賀龍的共產黨根據地的道路,也被蔣介石堵住了。賀龍的根據地位於北部250英裏的地方。這時,毛的運氣發生了首次改變。毛建議放棄與賀龍會師的計劃,改向敵人薄弱的貴州方向前進,沿一條很長的弧形路線穿過貴州,渡過長江,紅軍就可以擺脫國民黨軍隊的圍追堵截,到達張國燾的四川根據地。張曾是毛的老對手,後來也一直是他的對手。當時軍事指揮員們已開始懷疑布勞恩的指揮才幹,毛的意見被采納了。

紅軍在艱難地穿越貴州期間,受到貴州軍閥的堵截,到黎平暫駐休整,並在那裏召開了政治局會議,會上,軍事指揮上的不同意見公開化了。毛在這次會議上重返中央委員會。會議決定繼續向遵義前進。在這段長征路上,毛的妻子賀子珍在低空轟炸機的轟炸掃射中負傷。據說有20塊開花彈片留在她身上,但她還是活了下來,並產下一個嬰兒,走完了長征的全程。在長征路途的前半部分中,毛寫了三首十六字令,盛讚大自然的偉力:

其一

山,

快馬加鞭未下鞍。

驚回首,

離天三尺三。

其二

山,

倒海翻江卷巨瀾。

奔騰急,

萬馬戰猶酣。

其三

山,

刺破青天鍔未殘。

天欲墮,

賴以拄其間。

在遵義,他們暫時擺脫了敵人的進攻,得以休整12天,招募新兵,並繼續討論他們之間的不同意見。他們在此召開了政治局擴大會議,除政治局成員外,部分中央委員會成員,以及紅軍的指揮員或政治委員也參加了這次會議。

會議一開始,毛就展開了攻勢,提出以博古為首的政治局和軍事委員會在第五次反“圍剿”中的策略是錯誤的。最終,會議采納了毛的意見,並把它寫入了會議決議:

在目前中國國內戰爭的階段上,在我們還沒有大的城市工人的暴動、白軍士兵的嘩變的配合,在我們紅軍數量上還是非常不夠,在我們蘇區還隻是中國的一小部分,在我們還沒有飛機大炮等特種兵器,在我們還處於內線作戰的環境,當敵人向我們進攻與進行“圍剿”時,我們的戰略路線,當然是決戰防禦……

我們對於進攻的敵人不應該即刻與之進行無勝利把握的決戰,我們應當以……主力退至適當距離或轉移到敵人側翼後方,隱蔽集結,以尋求有利時機,突擊敵人。在內線作戰下,當敵人以絕對的優勢兵力向我們前進時,紅軍的退卻與隱蔽,足以疲勞敵人……應該待它進至適當距離,然後包圍消滅之(即誘敵深入)。為了求得勝利,即使暫時放棄一部分蘇區的土地,甚至主力暫時離開蘇區根據地,都是在所不辭的。

博古因沒有糾正“在作戰指揮上所犯的路線上的錯誤”和拒不接受批評而受到了毛的指責。毛在遵義告訴他的同誌們,現在要做的是徹底糾正這些錯誤,繼而“在雲貴川三省廣大地區中創造出新的蘇區根據地,將使我們恢複老蘇區”,最後奪取全國勝利。此時周恩來則意識到,事態正朝著預料的方向發展,他承認了人們指責他的那些錯誤,並建議由毛接替他任革命軍事委員會主席。這是一種有效的先發製人的做法,致使博古和其他“二十八個布爾什維克”除了接受周的建議外別無其他選擇。這意味著毛現在成了政治局常務委員會的成員。因為考慮到武裝鬥爭的重要性,革命軍事委員會主席通常就是政治局常務委員會成員,這在過去的幾年裏已成為黨的慣例。在被排擠出黨的高級領導層兩年之後,毛又進入了黨的領導核心。從此他再也沒有被罷免。這使他在後來的10年中扶搖直上。現在他成了黨的五或六人最高領導中無可爭辯的一員。

一般認為,在大約20名遵義會議的參加者中,也許僅有2人是毛的支持者,即林彪和聶榮臻。但是毛還可以利用正在增長的對“二十八個布爾什維克”的不滿。政治保衛局局長鄧發可能已經失去了生殺大權,因為領導上譴責他采用殘酷屠殺的方式鎮壓反革命。彭德懷將軍和劉伯承將軍對於過去製定出的軍事決策十分惱火。再者,由於要扔掉從江西帶出來的、不利於軍事行動的過於笨重的民用設備,張皇失措地撤離根據地,同時又不知道要去的目的地,致使幹部們士氣沮喪。

毛之所以能夠利用這些失望情緒,一方麵由於他特有的樸實的軍事策略,另一方麵也由於他像丘吉爾一樣,能提出近乎冒險的,但同時又是明確的愛國主義的呼聲。像丘吉爾一樣,他知道如何把握國民的最深層的本性,激勵他們去戰鬥、去忍耐、去持久地反對一切不平等。

但是,也許功勞必須歸之於洛甫,在遵義會議上,正是洛甫對達成妥協發揮了決定性的作用。在決議中,確認了舊領導的“正確的政治路線”,以撫慰“二十八個布爾什維克”,但同時也拋棄了舊領導的“錯誤的軍事路線”,以得到不滿的將領們的諒解。毛後來評價洛甫時說:“遵義會議他起了好作用,那個時候沒有他們不行。

這樣,當毛從後門溜進政治局時,也就是說,作為他成為新的軍事委員會主席的結果,洛甫取代了博古任總書記,成了黨的最高領導人。從這一天起,毛得到了一個永久性的稱呼—毛主席(13) 。洛甫走上了當時黨內最高的職位,毛也登上了通往權力頂峰之梯的第一步。

很可能在1935年1月8日政治局決議之前,毛和周就曾有過某些諒解,因為從那時起周再也沒有試圖製定有關軍事或意識形態方麵的決策,並在以後的40年間一直是毛忠實的副手,從未對他的最高權威提出過挑戰。

誠然,遵義會議的一些與會者之所以會考慮在非常時期轉向毛,希望毛出來領導,是有實際原因的。此時他們已深入中國內地,在那裏,以前那些受外國訓練和隻有城市經驗的領導人是不適應的。他們需要一個來自人民之中的人,一個天才的農民領袖來領導,這位領袖至少應領導他們到能夠再次起來占領城市之時。

此刻,毛主要關心的是前進途中將會遇到的軍事挑戰,這就必定要依靠周在組織上的支持和劉伯承的軍事謀略。到遵義時他的部隊僅存30,000人,招募了20,000新兵後,紅軍人數上升到50,000人左右。下一個問題是如何渡過防守嚴密的長江,到達張國燾的川北根據地。第一次嚐試過長江用了5個星期,但沒有成功。2月底,毛的部隊再次占領遵義。而且,他們至少在這裏取得了一次重大勝利,毛為慶賀重占婁山關,寫了一首詞:

西風烈,

長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

馬蹄聲碎,

喇叭聲咽。

雄關漫道真如鐵,

而今邁步從頭越。

從頭越,

蒼山如海,

殘陽如血。

然而,毛從紅軍的老式收音機裏得知,在敵人的壓迫下,張國燾不得不放棄他的四川根據地,向西撤退,這樣,渡過長江已無助於毛的計劃了。3月,毛率領部隊進行了一係列複雜的穿梭運動。毛指揮部隊三渡赤水,迷惑國民黨把軍隊集結在長江北岸。但共產黨卻很快掉頭,再渡赤水,揮師向南佯攻貴州首府貴陽。

經過這些錯綜複雜的佯攻、強行軍和運用計謀,紅軍終於在皎平渡渡過長江,這段長江當地又稱金沙江。江中流急灘險,難以航行。共產黨成功地從江對岸繳獲了6隻小船,部隊一批批擺渡過長江,用了9天9夜,勝利地闖過了天險。

毛的勤務員描寫金沙江,“水急浪大,凶龍般地翻騰著”。天快拂曉,他和毛一道過江。此後,在安排毛能辦公前,他去安頓臨時的床鋪和燒開水,毛對他發了脾氣。

“這裏連張小桌子也找不到。”陳隨口答道,“您、您先喝口水吧!”

“現在重要的是工作,”毛用他那嚴肅的但又溫和的語調說,“吃飯喝水都是小事,江那邊有我們兩三萬同誌在等著哪!這是幾萬同誌的性命呀!先去找塊木板架起來也行!”

陳飛也似的跑著四處搜尋,好容易找到一塊小木板。毛親自動手和他把它架了起來,擺上了辦公用具。

巧渡金沙江靠的是膽子大和運氣好。除此之外,似乎還因為雲南軍閥龍雲並不是一個國民黨的真心支持者,他最後反叛了蔣,在1949年建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得到了一個榮譽職位。當時,雲南是國民黨軍隊還未進入的省區之一,仍處在各地方軍閥的複雜的政治統治之下。

此刻,毛進入了對大部分中國人來說是完全生疏的區域。毛後來回憶說,他們回師南向,渡過金沙江後,就陷入毒蛇、蚊蟲、炎熱的氣候和食品短缺之中。(14) 但他至此,對於他的成功仍然是洋洋自得的,在會理,舉行了政治局會議,洛甫給予軍事指揮以明確的支持。

可是毛卻嚴厲地批評林彪,在執行命令時表現得不夠堅決。林在給彭德懷將軍的電話中曾這樣講:“現在的領導不成了,你應當出來指揮。”林也寫信給毛解釋,他認為所有這些迂回轉向,是毫無必要地削弱了部隊。

毛回答他:你是個娃娃,你懂得什麽!在這個時候直接跟敵人硬頂不行,繞點圈子多走點路,這是必要的。

下一個冒險行動是搶渡大渡河,這是一道在山間奔騰的急流,是整個長征途中最為困難的障礙。紅軍打算在安順場渡河,19世紀的太平天國起義軍就是在那兒被消滅的,《三國演義》中描寫的許多英雄也是在那兒被打敗的。

這時出現了一個難以置信的機會,一個敵軍指揮官以為共產黨還要過好幾天才能從他們預計的位置到達這裏,所以他仍去南岸他妻子的親戚家赴宴。一支紅軍先頭部隊活捉了他,繳獲了他乘坐的一條小船,然後過河又奪取了另兩條船。紅軍就使用這三條小船渡河,用了三天三夜。但是,春水開始上漲(已時至5月底),增大了渡河的困難。每渡一次,就要費越來越多的時間,同時,在天上蔣的轟炸機不斷襲擊,在地上敵軍正從至少兩個方麵趕來。他們決定奪取更靠北一些的瀘定橋,這也許是他們渡河到中國北部的最後機會。在那些絕望的日子裏,毛甚至與布勞恩討論穿越西康和青海,到新疆靠攏俄國人的可能性,這個德國人勸阻了他。

奪取瀘定橋是又一次英雄主義的壯舉。這座橋由13根鐵索組成,底下9根上鋪橋板,作橋麵以供行走,另外4根分列兩邊為護欄。當共產黨到達時,敵人已拆除了大部分橋板,以為沒有人會愚蠢到試圖從光鐵索上過河。

在他們繳獲的敵人的一道命令上聲稱:朱德和毛澤東“已麵臨石達開(太平天國領袖)第二的危境”。“前有大渡河,後有金沙江,消滅共軍,在此一舉。

可是,毛的戰士的作為是他們所想象不到的。他們手把著鐵索,身體懸吊在空中,一把一把地過河,盡管前麵有敵人猛烈的射擊,下麵是奔騰的急流,但是他們仍然衝了過去,占領了北岸橋頭。敵人點燃了留在他們一側的橋板,即使如此,也未能阻止共產黨。緊隨在後的紅軍士兵們,在鐵索上由南向北鋪上木板、樹棍,作為新的橋板。

毛全神貫注地觀察著渡河。假如此刻在橋頭係上一磅炸藥,就有可能結束他的事業和運動。

毛後來回憶說:“過了大渡河,我們應該向何處前進呢?我們拍著頭思索。事實上,已經無法選擇了,他們隻能繼續向北,經過已經開化了的西部山區,到達陝西蘇區。但是,自然界的困難是極其巨大的。首先遇到的就是大雪山。

途中,穿過一片開闊穀地時,他們突遭三架敵機的俯衝掃射。站在毛身邊的警衛班班長被擊中,無聲地倒下,當毛蹲下看他時,他正用手捂著自己的腹部。

“沒關係,你會好的!胡長保同誌,”毛說,“你不要緊,堅持一下,我們把你抬到水子地,找醫生治療一下就會好的。”

可是,他的頭垂了下去,他的眼睛閉上了。毛慢慢地從他的脖子底下抽出手來,然後站起來,拿出一條夾被,小心翼翼地蓋在胡長保同誌的身體上,低頭肅立默哀,然後掩埋了他的屍首。毛距離死亡僅僅隻有幾英寸之遠。

翻越大雪山,紅軍必須爬上1.6萬英尺的高度。許多人在山上長眠不醒。毛的瘧疾又發作了,部分路途不得不躺在擔架上。他寫了一首詞,以磅礴的氣勢將當時環境和政治地理融匯在一起:

橫空出世,

莽昆侖,

閱盡人間春色。

飛起玉龍三百萬,

攪得周天寒徹。

夏日消溶,

江河橫溢,

人或為魚鱉。

千秋功罪,

誰人曾與評說?

而今我謂昆侖:

不要這高,

不要這多雪。

安得倚天抽寶劍,

把汝裁為三截?

一截遺歐,

一截贈美,

一截還東國。

太平世界。

環球同此涼熱。

關於炮銅崗(15) ,毛回憶道:“在這個山峰上,有一個軍團死掉了三分之二的馱畜。成百上千的戰士倒下去就沒有再起來。在下一段長征路途上,毛感到是進入了神秘的奇境。

“在西康邊界附近,”毛回憶道,“沒有漁民,所以魚兒不怕人……我們殺我們的犛牛、馬匹吃,把肉馱在僅存不多的馱畜背上,最後我們就吃馱畜,而自己背肉。”

“盡管條件極為艱苦,但與我們交戰的最好對手隻是當地土著部落—有苗、番、彝,也有漢。我們從他們那裏學到的東西,要比在其他地方學到的更多……我們必須感謝(蔣)總司令,把我們趕到這樣神奇的地方—如果不是總司令,我們根本就不可能見到這些。

在危險神奇的川西北藏區的山麓小丘的另一麵,毛和他的對手張國燾相遇了,張是另一塊共產黨根據地的領導人,在黨內與毛的地位相等,並指揮著紅四方麵軍。兩年前,他們撤退到西部地區。7月20日(16) ,在傾盆大雨之中,兩支部隊在一個名叫兩河口的村子裏會師。

那天晚上,朱德將軍步行和張一起去張的住所,與他徹夜長談,向他解釋了遵義會議時麵臨的緊迫困難,當時為解決眼前危機,選舉毛出來擔任黨的領導工作,以緩和黨內領導層的爭論。朱要求張眼下支持隻討論軍事的議程,不再重提政治問題。

可是,張肯定是從雙方軍隊的比較中,增加了勇氣。雙方軍隊在人數上大致相等,各約4.5萬人,但四方麵軍沒有同國民黨追兵正麵作戰,得到了良好的休整,有更好的士氣、食品、服裝和裝備。一位長征親曆者這樣評論張的部隊:“他們的舉止就像一個富人對待一個窮親戚。”在宴請和大會演講之後,領導人在政治局會議上就展開了暴風雨般的個人辯論。張主張繼續向西撤退,到新疆就有可能得到俄國的支持,結果遭到否決。加之他過於迫切地要求由他出任黨的總書記,更是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這激起了“二十八個布爾什維克”和毛派的一致反對。

毛十分清楚,林彪和其他將領對他的指揮才幹並不完全滿意,後來毛承認,同張國燾的這場鬥爭,是一生中最黑暗的時刻,黨有可能分裂,甚至在意見分歧的黨的領導人中間會進行內戰。然而,他自己的一方麵軍的大多數同伴和大部分政治局成員還是接受了他的計劃,由西康向北,朝著蒙古繼續長征。

兩支部隊會師不久,又再次分成兩支混編的部隊,一支由毛率領,一支由張率領。這也許是朱德將軍的一個妥協建議的結果,朱還建議任命張為合編部隊的總政治委員,與他相並列,朱自任總司令。張後來聲稱他接受了這個職務,但毛繼續加以幹涉,以軍事委員會主席的名義,核閱所有文件,徑行批準決定,交總司令部執行,而不是在軍事委員會和總司令部之間劃清職權,把部隊交總司令部指揮。

8月初,兩支部隊沿不同路線向北行進,可突然被一條河分割開來,由於河水上漲,浪大流急,難以通行。張聲稱渡河是不可能的,因此他的左路軍必須返回西康;並命令朱德將軍和劉伯承將軍,以及部隊中唯一的一架電台,隨他一起行動。朱和劉拒絕了,張即監禁了朱,命令他譴責毛,並斷絕他與毛的一切關係。

“你可以把我劈成兩半,”朱反複地說,“但你割不斷我和毛澤東的關係。”

對此,張說,如果朱將軍還拒絕服從他的命令,就槍斃他。

“你願意槍斃就槍斃。”朱回答,“我不能攔你。我決不接受命令!

但是,張並未履行他的威脅,也許是害怕會導致忠於朱的部隊攻擊他的部隊。由於不願意看到兩支共產黨部隊火並的可怕慘劇,朱將軍極不情願地隨張返回。

張在回憶中說,他電告毛的右路軍,命令他們停止前進,而毛帶走了他的部隊,拒絕回來商議或幫助他的同誌。此後,國民黨集結了軍隊,防止張沿毛的路線北上,所以他轉而南下。結果,在與毛及其他人在陝西再度會師之前,他率領他的部隊在西南又堅持了一整年。

毛的右路軍用了6天時間走出了青海草地。這裏是海拔8,000英尺的高原,一年中大部分時間都下雨(特別是在8月),由於積水無法排出,形成了一個綿延數百英裏的大沼澤,不見一棵樹木,一片荒涼,沒有人煙,沒有生氣。

“如果我們掉頭南下,”毛對他的幹部們簡明扼要地說,“就是逃跑,就會斷送革命。敵人判斷我們會東出四川,不敢冒險走橫跨草地,北出陝、甘這一著棋。但是,敵人是永遠摸不到我們的底的,我們偏要走敵人認為不敢走的道路。

在進入草地之前,紅軍必須收集食品,他們用盡各種辦法,從這一地區的藏民那裏得到了數量可觀的青稞、羊、牛和蘿卜。

毛在到達陝西根據地後幽默地說,“有一天我們必須向藏民償還我們不得不從他們那裏拿走的給養。

毛的勤務兵在回憶中這樣描述草地:“那腐爛了的永遠浸在汙水中的野草,無邊無際,踏在上麵,發出使人厭倦的‘噗唧’、‘噗唧’的響聲;一不留神,就會雙腳深陷,甚至埋進這無底的泥潭中。在這種時候,要是沒有同誌們的幫助,想拔出腿來勢比登天還難。

長征途中最後翻越的一座大山是六盤山,在那裏,毛忠誠的勤務員差點死於瘧疾。登上六盤山後,毛寫了一首詞:

天高雲淡,

望斷南飛雁。

不到長城非好漢,

屈指行程二萬。

六盤山上高峰,

紅旗漫卷西風。

今日長纓在手,

何時縛住蒼龍?

1935年10月底,毛和長征的親曆者們到達了目的地,陝西蘇區的吳起鎮。當他們第一次住進順山坡挖成的窯洞裏時,十分驚愕地發現,這裏的朋友沒有大米,隻有金黃黃的小米。毛的炊事員不知道如何做小米飯,隻好買了一隻羊殺了,煮了當飯吃,抬著一條羊腿給毛。“那很好辦!要學嘛。”毛得知此事後說,“到了新的地區,就要學會新的地區的生活習慣!要不,我們就會餓死的。

盡管天空紛紛地飄著鵝毛大雪,毛還是立即率一隊人去陝西根據地司令部所在地夏師灣,會見當地領導。

“主席穿著那件從江西帶出來的、已經破了的大衣,”他的勤務員回憶道,“頭上戴著那頂很舊的帽子,和歡迎的人群頻頻點頭招手。這時,歡迎的群眾讓開了一條路,有數十位首長跑過來熱烈、激動地和主席握手。他們中間有劉誌丹和紅25軍軍長徐海東。

“是海東同誌嗎?”毛問,氣質有些像斯坦萊,(17) “感謝你辛苦到這兒來迎接我們。”一年前離開江西時,差不多近10萬人的部隊,一路上衣衫襤褸、饑餓疲憊地掙紮到陝西,僅有5,000人活了下來。他們餓了吃樹皮野草,渴了喝自己的尿,飽嚐風雨霜雪,闖過沼澤險灘,經受住了各種嚴峻的考驗。

毛的軍事指揮得到一致擁護,他的政治指導也得到有保留的擁護。不久,他對長征作出了自己的評價,這就是著名的《七律·長征》一詩:

紅軍不怕遠征難,

萬水千山隻等閑。

五嶺逶迤騰細浪,

烏蒙磅礴走泥丸。

金沙水拍雲崖暖,

大渡橋橫鐵索寒。

更喜岷山千裏雪,

三軍過後盡開顏。

外部世界震驚了,共產黨的支持者們高興地得知毛的隊伍仍在繼續戰鬥。中國進步作家的領袖—魯迅和茅盾,打電報讚頌毛:“在你們身上,寄托著人類和中國的將來。

對於難以置信的史詩般的二萬五千裏長征,毛的更引人注目的結論,包含在幾個星期後他向他的同伴們所作的報告中:

十二個月光陰中間,天上每日幾十架飛機偵察轟炸,地下幾十萬大軍圍追堵截,路上遇著了說不盡的艱難險阻,我們卻開動了每人的兩隻腳,長驅二萬餘裏,縱橫十一個省。請問曆史上曾有過我們這樣的長征嗎?沒有,從來沒有的。長征……它向全世界宣告,紅軍是英雄好漢。

也許這讀起來有點像丘吉爾式的誇張,然而,其經過完全是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