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命由我不由天

那通電話打來時,雷大力正在他的破捷達上睡得昏天暗地。車子停在一間高檔會所附近的馬路邊上,坐在車裏抬頭就能看到金碧輝煌的七個字——寶麗金休閑會所。

雷大力把座椅調低了,整個人陷下去,像一隻翻過來的王八四仰八叉地攤著。

王八就王八,這個姿勢實在巴適(1)得很。

手機鈴聲響時,雷大力正在夢裏打怪獸、救師父。他看見自己騎著一頭噴火的恐龍,左牽黃右擎蒼,八千裏路雲和月,一路追趕、風餐露宿、披荊斬棘……終於,他救下了師父。誰料到師父不想念經隻想把酒人生:“來來來,喝完這杯還有一杯,再喝完這杯還有三杯……”

雷大力迷迷瞪瞪睜開眼,才發現唱歌的不是師父,而是伍佰。喝不了了,雷大力隻覺得肝疼,躲酒能躲到在車上睡著,雷大力這還是頭一遭。他接起電話,就聽到對方道:“我跟你說的事你考慮好了沒有?”

雷大力腦子還是蒙的,這是誰?

“雷大力,你有更好的選擇嗎?……”

哎喲,好煩!雷大力看了一眼手機屏幕,心想,果然是你,有完沒完了!

對方還在繼續“鞭打”他:“孩子跟著你,能有什麽未來?”

雷大力眉心一緊,二話沒說,掛掉了電話。

“老子好得很!”雷大力信心十足地說,“娃娃跟倒(2)我,照樣有好未來!”

雷大力酒醒了,搖起座椅,抬眼望向那金碧輝煌的七個字,又拿起手機回了個微信語音:“陸總,我上廁所去了,就來,等倒!”

雷大力下了車,雙手推了推額頭,醒了醒神,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的黑夜。

就這樣來吧!老子哪個都不怕!

他朝前走去,重新投入這場戰鬥……

淩晨5點,微薄的霧氣籠罩著整座城市。

C市這樣的南方小城,入夏後,天亮得越來越早了。街道上灑水車緩慢地行駛著,水灑在路麵上,溫柔地喚醒著這座城市。

對這座城市而言,這一天與以往的任何一天似乎並沒有什麽不同。但對外國語小學門口昏睡的家長們來說,這一天是改變命運的開始。於是,我們便見到了這樣似曾相識的人間群像:

有的家長坐在塑料小凳子上趴在膝蓋上昏睡著;

有的家長望著路邊托腮發著呆,雙眼通紅,看樣子一宿沒睡,但依然強撐著眼皮不敢合上,仿佛生怕錯過什麽;

有的夫妻二人頭靠在一起仰頭睡著,頗有一種相依為命的宿命感;

一個爸爸蹲在路邊,麵前的小凳子上放著一份吃食,他狼吞虎咽地吃著;

一個媽媽團成一團躺在行軍**不安穩地睡著,爸爸則坐在床角看著手機打發時間;

牆角的幾把傘下,三個媽媽圍成一團,用手機上的手電筒照亮資料,小聲討論著,頗有一種如臨大考的感覺;

旁邊不遠處的地上淩亂地散落著礦泉水瓶和鞋子,幾個爸爸縮在地上的涼席上,蓋著衣服睡著了;

一張折疊椅上,一個老頭姿勢奇怪地半躺著睡著了,微張著嘴,口水都快要流出來了;

更有甚者,帶了帳篷來“安營紮寨”。三四個帳篷擺在一起,有的露出腳,有的露出頭,有的坐在帳篷邊看著資料。

在一張支起的小桌上,是充滿煙火氣的冒著熱氣的小火鍋,各種食材狼藉地鋪滿小桌,幾個爸爸圍著小桌,一邊吃一邊抽煙。桌子的一側,四個人圍坐一圈還在打著麻將;在另一側,兩個人無聊地打著撲克。

花壇邊,一個人對著一棵樹木然地刷著牙,為即將到來的“戰鬥”做著準備……

有人聚集的地方,自然就會有小吃攤,這可是難得的商機。這不,靠近馬路邊的幾個流動小吃攤正在點燈奮戰,有幾個人正圍著小吃攤,站著吃炒麵……

校門口擺放著用透明膠帶粘著連成一排的五顏六色的小凳子,都不同程度地褪了色,是飽經風霜的樣子。每個小凳子上麵都貼著名字,有的坐了人,有的空著。小凳子猶如一條長龍,一直排到大大的鐵門下麵。

鐵門上貼著告示:外國語小學入學報名點。

這就對了,除了各大醫院門口等著看病的龐大群體,恐怕也隻有學校每年的報名季才會有這種堪比春運搶票的“盛況”了。

當命運之輪試圖把雷大力按在地上摩擦的時候,30多歲的雷大力還單純地認為“我命由我不由天”,認為自己絕對能在命運之輪的碾壓下逃出生天。

不知道過了多久,排在鐵門口的人紛紛站起來,隨即聽到“咣當”一聲,家長們紛紛朝門口望去。門上的鐵鏈被保安開鎖後拉了下來,鐵門緩緩地打開。

排隊的人群中,一個還在昏睡的農民工穿著的小哥猛然驚醒抬頭,迅速朝前望去。隻呆愣了數秒,小哥便逆著排隊的人流狂跑,他穿梭在各個家長中間,身手敏捷地輾轉騰挪。

小哥在廣場路邊的一排車裏挨個尋找,在跑過一輛破捷達後,突然反應過來,又趕緊退回去。透過車窗,隻見駕駛室的方向盤上搭著一對腳丫子,小哥使勁地敲車窗。

小哥操著一口地道的四川口音,焦急地喊著:“開始了(3),開始了……”

車裏睡得五迷三道的雷大力一個激靈,忙起身看了一眼,然後如釋重負般舒了口氣,又重新躺下,慢悠悠地把座椅搖起,語氣中帶著一絲不耐煩地說道:“嚇老子一跳,以為是貼罰單的。”

雷大力的頭發已經亂成了雞窩,還有幾撮桀驁不馴地支棱著。他揉了揉酸痛的頸椎,拿起旁邊的礦泉水瓶,把剩餘的水一口氣喝掉,隻覺得身上乏透了。昨天陪陸總喝酒差點把自己喝廢,因為上周陸總組局,幫他搞到了兒子進外國語小學的名額,所以現在陸總對雷大力來說,是恩人一樣的存在,隻要陸總需要,雷大力是隨叫隨到。昨夜喝到半夜1點,雷大力怕耽誤了早上的報名,幹脆就在車裏湊合了一宿,還找了個小哥替他排隊。

這會兒小哥看起來比雷大力還著急:“開始了,你還不搞快點?”

雷大力不緊不慢地開口:“慌啥子嘛,好事不在忙上。”

緊接著,雷大力將300元大鈔伸出車窗,遞給小哥。小哥有點不滿足地說:“老板,幫你排了一個晚上的隊喲,腰杆兒都要斷了。”

雷大力慢悠悠地下車,看了眼小哥,又想了想,隨即在褲兜裏摸索一下,拿出什麽拍在小哥手裏:“再給你50塊,這下可以了吧!”

說完,雷大力不再理會小哥,自顧自地鎖了車朝校門口走去。

小哥低頭仔細一看,居然是一張足療店50塊錢的代金券。小哥又將代金券翻過來一看,一臉難以置信地朝著已經走遠的雷大力的背影喊:“要消費400才減50啊?!”

雷大力沒有理會後邊的聲音。他心裏其實很開心,有陸總出手,兒子上學這事兒就算板上釘釘了,他啥子都不擔心了!此刻,雷大力雙手插兜,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對手。

雷大力低頭點了一根煙,想要提提神。他側頭看了看周圍,隨即被眼前的景象驚到了——隻見一個巨大的蛇形隊列方陣拐了幾道彎,密密麻麻的全是家長,占據了整個廣場,一眼望不到頭。

雷大力心想,陪陸總這錢真是花在刀刃上了。

初升的太陽照亮了城市街道。在校門口長龍的龍頭位置,保安在挨個發號,取了號的家長瞬間變得神氣,趾高氣揚地往裏走,後麵的家長則慌忙整理著手裏的資料,一個個側頭往前看著,眼神裏都是緊張和不安。

雷大力在隊伍裏神態自若地吃著早飯,他一手拿著熱包子,一手舉著熱豆漿,慢悠悠地跟著隊伍往前蹭。身後的家長不斷推他,雷大力被推得不耐煩了,回頭飆出一句:“小夥子,你有點狂躁哦!”

突然,校門口傳來一陣吵鬧聲,家長們聞聲望去,前麵的隊伍迅速**起來跑向前方。頓時,雷大力身後的家長也開始蜂擁向前,雷大力不明所以,也跟著人流跑了起來。

人群湧動的節奏越來越快,整個廣場亂成一片,小凳子被人們踢得滿地飛,場麵完全失控,仿佛末日電影裏僵屍來襲一般。有互相推搡的爸爸,有跑掉一隻鞋光腳猛衝的媽媽,一個平日裏坐公交車都需要別人讓座的老太太拚命擠過雷大力,在超越他的時候不慎摔倒,雷大力剛想扶,就被後麵的人撞倒了。隻見老太太迅猛爬起,直接邁過雷大力的頭繼續玩命跑。趴在地上的雷大力還舉著豆漿,看著有股子蠻勁的老太太像開掛了一樣往前衝,不禁在心裏感歎:現在的老人都這麽猛了嗎,到底誰才是弱勢群體啊?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眾人圍聚在校門口,把保安擠在正中間,保安害怕又為難地解釋:“沒號了,沒號了,莫擠。”

隻這一句話,便引起眾怒,家長們七嘴八舌地聲討:

“熬了一個晚上,憑啥子不給號?!”

“我們來這裏100多公裏,你們必須要給個說法噻(4)!”

“他手裏肯定還有號!”

……

保安能怎麽辦呢?他也很無奈啊!

家長們開始前擁後擠,並瘋狂地撕扯著保安,沒幾下他的帽子都被人擄走了。保安逃命般想擠進大門,好把家長們隔在門外,卻被一雙雙伸進欄杆的手從背後拽住,保安像被吸在了門上,另外兩個保安趕忙過來拽他。

雷大力一隻手高舉著豆漿,穿梭在一個個腦袋之間,終於擠到了門口。

負責招生的老師從校園裏急匆匆地跑過來,一邊大喊著“鬆手”,一邊幫忙拉扯被家長們緊抓不放的保安。這時,一個家長一把抓住保安的頭發,直接把假發薅了下來。那老師驚慌地大喊:“假發,把假發還回來!各位家長,冷靜一下,今天報名登記的號碼發完了,請家長們留意我校官網的時間通知,沒必要整夜排隊!”

保安終於被幾人合力從這些仿佛要“吃人”的家長們手中拉了回來,像撿回一條命般體會到了“劫後餘生”的喜悅。

招生的老師也不敢逗留,隻見他臉上難掩驚慌,匆忙轉身回撤,恨不得一秒逃離現場。雷大力擠在鐵門前,對那老師喊:“劉老師,我,是我,上周,陸總,陸總的局……”

雷大力臉上堆滿笑容,這位劉老師在短暫的遲疑後,似乎認出了雷大力,於是悄悄衝保安揮揮手,示意放進來。

眾目睽睽之下,雷大力擠過人群,從一旁的小鐵門鑽了進去。

劉老師看了雷大力一眼,眼神瞟過雷大力的手上。雷大力趕忙識趣地把手裏的豆漿扔到一旁的垃圾桶裏,跟著劉老師往前走去。

雷大力回頭看了一眼,隻見被堵在外麵的家長們隔著鐵門,用焦慮且羨慕的眼神看著他。雷大力無奈地吸了口氣,恨不得感謝陸總的八輩祖宗啊,否則此刻他也隻能站在鐵門外,眼巴巴地看著。

沒搶到號的家長們失望地散去,廣場上一片狼藉——四散的小凳子、歪倒的行軍床、吃剩的火鍋、一地的麻將……

辦完報名手續,雷大力總算放鬆下來,開車回了他的帝中海洗浴中心。

洗浴中心在一條老街上,是一棟麵積不大的小二層樓,一樓洗浴,二樓足療。生意一直不溫不火的,店裏的老客戶和夥計們都勸他把店麵重新裝修一下,雷大力一直沒動手,因為時機未到。

這會兒雷大力把車開到店門口,望著那個鏽跡斑斑的招牌,上麵寫著八個大字——洗浴足道,中醫推拿。足道的“足”字已經掉落一半,這招牌在一堆五顏六色的店鋪中間並不起眼。走進去,也是表裏如一的過時與陳舊,暗淡的歐式水晶燈和殘破的牆紙……雷大力想,現在是可以考慮重新裝修一下了。

雷大力渾身酸疼,這會兒隻想找火哥給按摩一下,不承想火哥正帶著兒子箭箭泡在澡堂子裏。

雷大力疑惑地問:“箭箭今天不上學?”

箭箭快6歲了,說起話來還是奶聲奶氣的:“媽媽要我學遊泳。”

雷大力給火哥一個疑惑的眼神。

火哥皺著眉頭,一臉的無奈:“娃娃要參加遊泳比賽,我婆娘下了死命令,必須拿冠軍,這樣升學能加分。”

雷大力已經對火嫂的操作習以為常了,他漫不經心地問:“她又開始逼箭箭了?”

“是噻,幼兒園也不上了,辦了退學,直接送到銜接班,為了上小學的事,天天跟老子吵,像得了狂犬病一樣。你看下我腦殼,急得我毛都掉得沒得(5)幾根兒了!”

火哥一臉委屈地轉過身,把後腦勺給雷大力看。

雷大力瞧了一眼,驚呼:“哦喲,鬼剃頭。”

火哥越想越氣,憤憤地說:“我婆娘就是那個鬼。”

雷大力給火哥一個同情的眼神。雷大力20多歲認識火哥,到現在也十幾年了,他太知道火哥的性格,雖然長得有點痞氣,其實人特別老實,還是個典型的“241b5耳朵(6)”,又娶了個厲害的老婆,天天在水深火熱中“苟且偷生”。雷大力隻是沒想到,這麽快就殃及孩子了。

雷大力想起早上外國語小學門口排隊的場麵,不由得點點頭,又搖搖頭,現在好像都這樣,他絕對不讚同,但是又必須接受,所以他才劍走偏鋒找了陸總。他從沒想過要為難小米。

雷大力回到辦公室,才如釋重負般癱坐在椅子上。辦公桌上擺著幾年前的全家福,照片裏兒子雷小米還不到2歲,一轉眼就要上小學了,時間過得真快啊!雷大力小聲念叨著:“兒子馬上就能進市重點小學了,他肯定會像你一樣優秀。我辦事,你放心!”

他一抬眼,眼神忽然落在桌子上新印的洗浴中心優惠券上——它似乎是肉眼可見的薄了。誰幹的?雷大力忽然想到了什麽,他眉心一跳,正要發作,手機忽然響了,他拿起來接聽,隻聽對方這樣說:“雷小米爸爸,請你馬上到學校來一趟!”

聲音嚴肅而急促,聽得雷大力心裏一咯噔,但隨即又平靜下來,老師說的是到學校而不是到醫院,起碼孩子沒出安全問題,那……大概率是孩子又闖禍了。

都說有了孩子的父母,就像既有了鎧甲,又有了軟肋。現在,雷大力的軟肋正在作妖。

雷小米正一如既往地在他的幼兒園大班午休**“傳道授業解惑”。

午休室內擺著一張張小床,小朋友們有的歪歪扭扭地趴著,有的摳著腳趾,有的呆呆地望向窗外。很多小朋友還不知道,這可能是他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雷小米盤腿癱坐著,三四個小朋友圍在他身邊,有的趴著,有的坐著。雷小米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話語間帶著一股行走江湖多年的“大師”語氣:“今天講個新課題!想不想聽?”

一個小朋友心不在焉地問:“啥子課題?”

雷小米一把拽掉旁邊小胖子身上裹著的被子,小胖子羞羞地用手捂住一身白花花的小肥肉。小米拍拍**上身的小胖子:“人體!”這兩個字一出來,讓雷小米身上的“大師”氣質又增加了一分。

旁邊一個蒙頭蓋被子的小孩瞬間從被窩裏鑽出來,瞪大了眼睛看著。看來氣氛已經烘托得很到位了。

雷小米在小胖子身上邊比畫邊說:“人體啊,一共有720個穴位,從頭到腳,還有很多經絡。知道經絡跟啥子有關係嗎?”

小朋友們搖搖頭。

雷小米故作深沉地回答道:“吃飯,睡覺,屙屎,放屁!”緊接著,他對著小胖子指揮道,“你,趴倒!”

小胖子乖乖照做,雷小米指著小胖子的後背問:“知道這叫啥子不?”

小朋友們回答:“背。”

雷小米隨即糾正:“這叫**經!很重要!”

隨後,雷小米熟練地在小胖子身上按摩起來,還十分專業地詢問:“輕重合不合適?”

小胖子舒服地眯著眼睛,用地道的四川話回答“闊以闊以”,還拖著頗為享受的尾音。

雷小米邊按邊問另一個小朋友:“你是不是屙不出屎?”

那小孩點點頭,雷小米直接把小胖子這個“教材”的襪子扒了,把腳拽過來,然後使勁按著第四個腳趾,小胖子疼得直叫。

雷小米把語調放緩,故意製造出神秘的氣氛,然後緩慢講解:“第四腳趾通膽經,專門治便秘,這個米哥我最拿手。”

雷小米的語氣,神秘中帶著一絲驕傲。

像是生怕錯過了“大師”的免費看診,又有一個小朋友趕緊問:“那我尿尿分叉怎麽辦?”

雷小米毫不猶豫地回答:“是泌尿係統有問題!”

雷小米開始按小胖子的腳心,小胖子的臉皺得更厲害了,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

雷小米繼續“專業”地講解:“腎虧就按腳心底,疏肝健脾強腰身,這樣按,保證你以後屙尿又順暢又舒服,絕對不會分叉!曉不曉得?”

在雷小米一頓操作猛如虎,把幾個小朋友看得目瞪口呆之際,雷大力已經站到了幼兒園的辦公室裏。

辦公室不大,桌子上還堆著各種折紙模型,令人眼花繚亂。班主任陳老師正在吃午飯。

陳老師一邊嚼著盒飯,一邊嚴肅地盯著雷大力。這個陳老師是新來的,帶小米還不到一年,跟雷大力父子在方方麵麵都磨合得不太好,分分鍾就被雷小米氣炸,時不時就叫雷大力過來訓話。

陳老師盯了一會兒,幹脆連飯都不吃了,厲聲問道:“您兒子的手工作業是您在淘寶上買的吧?”

雷大力趕忙解釋:“哎喲那個事情,娃兒折騰到半夜,困得兩個眼皮都打架了,確實弄不出來,我不可能逼倒公雞下蛋嘛!”

陳老師氣得直接冒出方言:“那你也不能買個靈房交作業噻?!”陳老師把一個閃著小彩燈的紙靈房放到桌上,揭開房子牌匾上被粘住的紙,露出“名垂千古”四個字。

陳老師一臉諷刺地望著雷大力:“相當精致喲,這是要把我送走嘜(7)?”

雷大力尷尬地笑了笑,拎了拎小彩燈,頗為討好地說:“我還是搞了下精裝修滴。”

陳老師更生氣了:“少跟我亂扯,馬上幼升小了,小米天天隻曉得給別個(8)捏腳,你還是要教他做點正事嘛!”

雷大力解釋:“我一直在教他噻。”

女老師急了:“教他啥子?教他給同學們推銷足療卡嘜?”

女老師把幾張優惠卡拍到桌上,雷大力用力拒絕:“這個真不是我教的。”

看來兒子這是耳濡目染、無師自通了,雷大力在心裏嘀咕著。

陳老師學著雷小米的樣子喊了兩句:“九折八折,多買多得!”然後又生氣地說,“他還問我買不買,你哩(9)娃兒真可以哦,幼兒園都搞成足療店了!就他這副樣子,哪個小學會要他?!”

雷大力聽到這些,也不氣惱,反而很得意地說:“外國語,搞定了!”

陳老師驚訝地抬起頭:“真哩假哩?外國語小學?市重點喲!”

雷大力更加得意了:“托了點兒關係,穩妥得很。”

說著,雷大力笑嗬嗬地把那幾張足療卡推到陳老師麵前,有點兒神氣地說:“娃兒哩事情你費心了哈。我看你黑眼圈怕是有點重哦,最近是不是有點兒失眠多夢喲?這樣,你有空去我店裏,我好生給你調理一下。”

聽起來明明是示好的意思,但總讓人覺得有一絲挑釁的意味。陳老師看著雷大力,一副無語凝噎的表情。

雷大力樂嗬嗬地說:“人生,啥子最重要?”

陳老師氣得……一點都不想生氣了。

“健康!健康是最重要的!”雷小米坐在**,還在“講課”的他隔空“回答”了雷大力的問題。

**的小胖子連褲子都被扒掉了,隻剩一件單薄的褲頭,孤零零地守護著他最後的尊嚴。

雷小米似乎不打算就此放過小胖子,開始給他敲腿,小胖子疼得齜牙咧嘴。

雷小米也是極其注重“客戶”感受的,在敲了幾下後,低頭問小胖子:“通過我的治療,感覺如何?”

**的小胖子委屈地說:“我感覺,有點冷……”

聽到這裏,雷小米趕緊更換“戰術”,開始給小胖子做全身按摩,試圖讓他暖和起來,好讓他能堅持住接下來的“人體教學”工作……

小胖子隱隱感覺有些不妙,他雙手死死按住自己的褲頭,生怕最後一絲尊嚴不保。

(1) 巴適,在四川方言中有“舒服、漂亮、妥帖”的意思。——編者注,後同。

(2) 倒,四川方言中常用助詞,表示動作的進行、完成和狀態的持續,相當於“到、著、住、上、下、了”等。

(3) 了,在四川方言中發音同“老”。

(4) 噻,四川方言常用語氣助詞,表祈使語氣(含有理應這樣做的意思)或陳述語氣(含有事實或事理顯而易見的意思)。本書借用“噻”的發音。

(5) 沒得,在四川方言中意思是“沒有”。

(6) 241b5耳朵,在四川方言中指怕老婆的人。

(7) 嘜,四川方言常用語氣助詞,表疑問。本書借用“嘜”的發音。

(8) 別個,在四川方言中代指別人。

(9) 哩,四川方言中常用助詞,相當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