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那年盛京中,牡丹開得是真好呀!

伴隨著飄飄落雪,滿園花卉競相怒放。

盛世大周之下,冰雪牡丹,滿城皚皚芳菲,難掩其香,有說不盡的國色天香,道不盡的天降祥瑞。都說是盛周天下,盛世繁華,景帝治國有功,才有深冬飄雪之際,數千畝牡丹園爭相競放,百世芳華。

說到牡丹,卻有個好由來。

年中時,景帝出遊洛城,儀仗千裏,浩浩****,好一個天子威儀。行過處,兩道百姓皆都俯首山呼萬歲,那叫一個巍巍天子,真龍降世。

儀仗行至城門口時,過那城外洛山道,但有好風一陣刮來,帶著陣陣馨香從天而至,惹得天子亦下令駐步,停輦觀望。

隻見洛山上一片蔥綠,不經意間有風吹起千層浪,竟鼓動山頂上的那片野生野長的牡丹叢,花瓣隨風卷起,打著轉旋於半空中,正好此刻景帝入城駐步。觀望去時,那粉瓣如長練般旋轉飛舞,一似仙子下凡,身姿婀娜,讓人嘖嘖稱奇,夾道百姓更是歡呼聲不絕。

皇帝看呆了,竟親自下輦尋那山中舞練仙子,徒步上了那洛山上。

登上山頂的時候,入眼處那一片牡丹叢花開近百頃,花瓣隨風如仙子舞練飛入雲端,無不讓人驚豔稱絕。

皇帝下令將此地牡丹移株盛京中,特在後宮開辟三千畝牡丹園種植此物。本想來年開春時再見此驚豔國色,誰知道無需等到來年春時,今年深冬就盡顯其芳華,滿城飄雪,亦滿城飄香。

盛周後宮幾乎沸騰,皇帝大宴群臣,就連介奴所中的奴隸也都個個好奇觀望,連琴都不練了。直至深夜,這才消停了下來,朔雪依舊,花香滿宮闈。

此刻,寂寂宮闈內,從介奴所的後牆根內有腳銬鐵鏈響動的聲音,須臾,便見漆黑深夜中有一少年的身影翻過牆根。是宮裏的一個琴奴,趁著夜色濃重無人察覺,便偷溜出了這介奴所。

介奴所是宮裏次於掖庭的存在,裏麵清一色住的都是南嶺族進獻過來的奴隸。

說起這南嶺族倒也是一絕,族中無論男女個個妙人,生得一副好皮囊為其次,尤其擅長音律歌舞,那才叫天生妙曼、麗質無雙。隻是南嶺蠻荒之地,族中精壯甚少,為求庇護不得不每年向鄰邦盛周進獻少年、少女入宮,住在這介奴所中接受訓練,為君王歌舞所用。

此時的少年琴奴,白天一整天聽人說道外麵的牡丹開得多好多好,自然是心癢難耐。可惜他隻是一介奴隸,哪裏有那資格進禦苑賞花?故而隻能趁著夜深人寂時偷偷翻牆出來,能看上一眼自然是好,若是能偷偷摘回一朵來,送給那略帶刁蠻的小公主……

嘖嘖,那就最好不過了!

如此想著,琴奴更是加快了腳步,冒著夜雪疾近,腳上的鐐銬聲響越發的清脆響亮。

牡丹園就在眼前。

那萬花叢中,花團錦簇連夜怒放,真不愧國色天香,琴奴看得雙眼都直了,連忙壓低了腰身、放慢了腳步竄入這叢中去,怕驚動了這牡丹園外巡守的禦林軍。

摘下了叢中最嫵媚的一枝,琴奴開心得不得了,“真漂亮,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美麗的花……”小心翼翼的貼著心口藏好,深怕委屈了這朵牡丹。

正當琴奴順著原路想要轉身離開時,卻聽得花叢深處一聲女子的尖叫聲淒厲而起,聲嘶力竭,帶著無盡的淒惶,琴奴嚇了一跳,本想轉身離開的步伐卻朝著那聲音的來源處溯去。

聲音離得遠,牡丹園又大,琴奴不好找。

隻隱約從那風雪中傳來令人耳紅心跳的聲音,“你看這漫天風花雪月的,你就從了我吧……”有綢緞被撕開的聲音,伴隨著女子哭喊及求救的聲音,琴奴似懂非懂,心跳越快。

當琴奴撥開眼前那一叢花枝的時候,前麵一對男女的身影戛然僵住,透過那花枝間隙時,還沒看清發生了什麽事,則又再次聽到那女子一聲慘叫聲,琴奴看去,那女子衣衫淩亂的倒在血泊中。

女子的腹部插有一柄短刃,白刃帶血,鮮紅沾滿了女子的臉與身,狼狽猙獰。

“啊……”琴奴嚇得想叫出來,但是卻又緊緊的捂住自己的嘴,心裏不住的顫抖,“那,那……那不是太子妃嗎?”

皇帝新指婚的太子妃,不日就要與太子成親的丞相之女——蘇清煙。

琴奴嚇壞了,趕緊轉身就逃,也顧不得自己是否暴露了身份,他一路順著幽僻小路回的介奴所,就連那貼在心口而藏的牡丹也不知道掉在哪一處了,隻有腳下的鐐銬在奔跑的時候,聲音鋃鐺響脆,傳遍幽深宮道。

回到介奴所裏的時候,隔壁的妹妹被驚醒了過來看他,點起房中燭火的時候,卻發現琴奴哥哥滿臉是淚,慘白著臉,緊咬住下唇不敢言語。

“哥哥,你怎麽了?”妹妹劍影,年紀尚幼,卻已經分外懂事,見哥哥這般模樣趕緊上前去觸了一下他的額頭,“沒生病,哥哥怎麽……”

劍影的話還沒說完,少年琴奴雙手已經緊緊的抓住了妹妹的手,“我,我看到……我看到靖國來的質子,奸殺了太子妃,在牡丹園裏。”

劍影呆住了,仿佛無法置信此刻聽到的,“你,說什麽?”

“是真的,”琴奴強調了一句,可是聲音卻酸楚哽咽得,連帶著淚也落得更凶了,“我想去摘牡丹,是我親眼所見的,怎麽辦怎麽辦?太子妃是什麽身份啊,她被奸汙……這事情傳出去,要死多少人?知道的都得死,統統得死……”琴奴越往下想,就越發的瑟瑟發抖,他害怕。

介奴所外,似乎傳來了躁動與聲響,隔得很遠,但是在這寂靜雪夜中卻聽得格外清明。

琴奴趴在窗子邊上聽著,整個人僵住了,“你聽,外麵那是什麽聲音?”他說完的時候衝出了介奴所,卻被身後的劍影拉住,隱入了轉角的牆壁黑影中。

前麵,那靖國膽大包天的質子竟然也逃著藏到這裏,被禦林軍統領帶人抓住,一邊押走一邊傳來聲音,“陛下有命,今晚所有涉案的,一個不留。”

押著那高聲叫喊的質子一路遠去,隻有那黑暗中躲藏的兩個奴隸兄妹。

琴奴真的嚇壞了,藏在黑暗中的身影都僵住不動,隻有嘴巴在顫抖,“你聽,開始在殺人了,果然都要死。”

“哥哥,我們走吧!”劍影忽然說,在漆黑中她雙眸有格外的堅韌,“我會劍術,我能保護你的,我們為什麽得當奴隸?我們不如趁亂離開這裏吧?”

琴奴怔住了,隔了好一會兒,他說:“好。”

既然下了決心,就不再猶豫,隻是讓琴奴難以忘卻的是他從南嶺來到盛周時候帶的那一把桐木琴,在匆忙之中他折返回去你,匆匆抱起了那琴便跑。

連接著宮外的那麵牆下,有個狗洞,他們將桐木琴塞過那狗洞,劍影在前他在後的鑽爬了出去,那深夜中,隻有兩人腳下的鐐銬依舊,聲音清脆卻格外的刺耳。

宮闈裏,卻是在深夜中燃起了熊熊大火,當琴奴回首看去的時候,是牡丹園的方向,那好不容易移株過來的萬叢牡丹,忽然就這麽一把火燒了,火光就映在他的眼中,攢動著難以磨滅。

此事鬧開,皇帝震怒。

靖國質子色膽包天膽,宰相之女又是未來太子妃名譽貞潔受損,已不容於皇室,牡丹園外的禦林軍守衛不力,牡丹園中的宮人看護不周……

所有事情疊加在一起,太子和皇室顏麵受損,皇帝下令一把火燒了整座牡丹園,連同這些人,知道的不知道的,全部賜死。

人命,此刻成為了琴奴回首這一刻眼中跳動的火苗,他毅然轉頭去爬過了這道深厚的牆洞。

出了這宮牆,黑夜猶然寂寂無言,琴奴背靠在這牆根上一動不動,這一道牆隔著是與非,跨越了生與死。冰雪悄然落在頭上臉上,卻被淚所融化。

劍影在那裏奮力的扯著兩人腳上的鐵鏈,可是卻怎麽都掙不開,直到琴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我們走吧!”

“質子,就這麽死了嗎?”劍影忽然問哥哥,她一雙眸子呆呆的,茫然不知所措,她說:“他救過我們的命。”

“可是他闖禍了,做錯事了,誰也救不了他。”琴奴吞咽下喉嚨的酸楚,再起身時已經背起了那把琴,拖著腳下的鐵鏈一步步遠走。

當年,初入宮闈時,他們兩兄妹也是這樣拖著鐵鏈走進這座巍峨肅穆的宮廷,那時候他們不懂事闖了禍差點杖死,當時是質子救了他們兄妹兩人。

那質子啊,顧驚鴻!

怎麽就會做下這滔天的錯事了呢?當年你救得了我們兄妹,現在……叫我們如何去救你?

身後的盛周宮廷,聽說牡丹園中那一場大火連燒了三天。而前路,兄妹兩人的腳印一深一淺的行走著,冒著風雪漸行漸遠,最終隻剩下這繁花似錦後的點點蒼涼。

夜深,千帳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