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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的海底廢墟響起接連不斷的交戈聲,細眼一瞧,那片水域已被染成了漆黑的顏色。墨汁一般的海水中,巨大的烏鰂觸手若隱若現,伴隨建築倒塌掀起的煙塵,讓人看不分明戰況如何。

魔龍掙紮劇烈,並且同我一樣,也認出了那人身份。

“是你!”他又驚又怒,“北海王,你竟然……沒死?”

聽到阿羅藏吐出“北海王”三個字時,哪怕我已服了藥劑,壓製了情緒痛感,仍然控製不住地身體向前傾了傾,視線牢牢定在那手持骨鞭的男人身上,連眼都舍不得眨一下。

靈澤並未答阿羅藏的話,勒著他脖子的手力道更重,幾乎把魔龍的脖子勒得向後翻折過去。

阿羅藏口中溢出大量鮮血,將海水都染成淡紅,離冥火碰到的地方魔息便如被火炙烤的水霧一般消散開來。他翻騰著身體,不住甩動尾巴想要掙脫靈澤的桎梏,可就像最好的漁夫絕不會讓咬餌的魚逃脫,他始終無法甩脫勾住他的那枚“鉤子”。

脖頸要害被製,骨鞭勒得又深又狠,我甚至已能看到那皮肉下的白骨,魔龍不過是垂死掙紮。

“墨憶!”

我正要上前相助,忽聽一道熟悉的聲音由遠及近而來。

呂之梁提著劍落到我麵前,看到我慘狀,神色也是一凝。

他蹲下身問道:“你怎麽樣,要不要緊?”

我一把握住他胳膊,緊到整隻手都在顫抖:“那是不是靈澤?他沒有死對不對。”

呂之梁一愣,隨著我的視線看了眼正與阿羅藏交戰的身影,麵色有一瞬古怪。

“那個……”他避而不答,“我先帶你離開這裏吧,你傷得很重。”

我勉力靠著他的攙扶站起來,還沒站穩眼前便陣陣模糊,隻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差點一頭栽倒。

“不,”我忍著眩暈道,“我要去助他……”

“助個屁助,你小命都要沒了。”呂之梁怒罵,準備強行將我逮走。

而在此時,一條布滿褐斑的海鱔忽地橫衝直撞朝我們襲來,粗長的身體足有兩三丈長,滿嘴鋒利細齒差點將呂之梁的胳膊一口咬斷。

一擊不成,海鱔變化身形,頭仍然是海鱔的模樣,四肢身體卻成了修長的人形。

他手持雙錘,一刻不歇便朝我和呂之梁攻來。

“我來對付他,你快走!”呂之梁鬆開扶住我的手,提劍相迎,與那條海鱔纏鬥起來。

曾經聚在阿羅藏身邊的那些魔物再次出現,四肢著地朝他所在地聚攏過去,蜂擁爬上了他的身體。

眼見它們嘶叫著要撲向靈澤,我慌忙祭出棲霞,分作十數柄小刀,將靠近靈澤的那些青綠魔物一個個清楚幹淨。

呼吸變得越發困難,每次喘息肺腑都會發出奇怪的水聲,仿佛那裏已經浸滿鮮血。如果還有痛覺,我怕是早就痛到暈死過去了。

“我不會死……我絕不死……”阿羅藏喉管破裂,用盡最後力氣說出這句話後,嘴裏隻能發出含糊的“咯咯”聲。

靈澤一腳將他腦袋往下踩,同時手上骨鞭纏握收緊,霎時把魔龍一半脖頸都勒得斷裂開來。

要是一般生靈,此時早該生機斷絕,可阿羅藏不知是不是已經成魔的關係,這樣竟還不死。

他四爪緊緊摳住地麵,不甘地在海**留下數道深刻的抓痕。

忽然一隻被我遺漏的青綠魔物撲上靈澤,一口咬上了他的手腕。我一聲驚呼壓在唇齒間,一刀刺穿那隻魔物將它射落下來。

靈澤第一次抬眼看向我,可完全覆蓋住他頭臉的盔甲卻無法讓我窺見他哪怕一絲的目光流露。

銀白的盔甲泛著冷冽寒光,上麵連個刮痕都沒有,他似乎並不在乎那些魔物的攻擊。

我倆對視須臾,他單手勒緊骨鞭,另一隻手朝我伸來。分明一句話也沒有,我卻仿佛能讀懂他的意思——他要我將棲霞扔給他。

我用最後的力氣凝出表麵泛著金色靈力的棲霞,隨後將其甩向魔龍背上的靈澤。

長刀翻轉著,被靈澤一把牢牢握住,再幹淨利落地反手向下,一刀捅進了魔龍的腦髓。

阿羅藏在一瞬間僵直了身體,隨著靈澤轉動刀身,他整個身體抽筋一樣蜷縮起來,緊緊盤成一團。

片刻後,阿羅藏眼裏的光澤逐漸消失,僵直的身體開始鬆弛,巨大的龍首也慢慢耷拉下來。

黑色魔息自他體內蒸騰而出,最終一點點消散在海水中。

那些青綠的魔物興許在阿羅藏身上預見了自身必然迎來的毀滅結局,尖聲驚叫著幾乎同時掉頭開始逃跑。

魔龍終於死了。

我恍惚著晃了晃身子,簡直有種身在夢中的不真實感。

而那頭呂之梁的激戰也進入尾聲。魔龍的死讓他的部屬心神大亂,那條海鰻一個疏忽便被定住身形,下一瞬就叫呂之梁的長劍穿體而過,死不瞑目。

由於我體力不濟,棲霞也在此時化光而去。

靈澤並不在意,收回嵌入魔龍血肉的赤紅骨鞭,從隆起的龍身上一躍而下,退後幾步,抬手一鞭抽在小山一樣的屍身上。

離冥火瞬間點燃魔龍屍體,在海水中熾烈燃燒起來,轉眼間便隻燒剩下一堆雪白骸骨。

又是一鞭,這次連骨頭都碎成了齏粉。

周圍海水中閃爍著魔龍晶瑩的骨粉,我遲疑著,最終還是壓抑不住內心情感,朝靈澤方向艱難走了過去。

難以想象,如果墨雀沒有給我服藥,現在的我該是怎樣的心情。

靈澤在將阿羅藏挫骨揚灰後,低頭看了眼手中的骨鞭,纏在鞭子上的幽藍火焰猛地拔高,轉瞬間便又將骨鞭燒成了黑炭。

藍色的火焰在他掌心漸漸收攏,由大變小,最後消失不見,而此時我也走到了他的麵前。

“靈澤……”我眼前開始發黑,可能是我走動的關係,肺腑的傷勢更重了。

靈澤一動不動站在那裏,仍然沒有言語,但也並不抗拒我的靠近。

我抬起手,覆在他冰冷的麵罩上:“太好了……你沒事……”

我輕輕摘下他的麵罩,本以為那下麵必定是靈澤那雙湛藍的眼眸,可等著我的卻是一片純然的黑。

盔甲內空無一物,黑洞洞的內裏似乎在嘲諷我的異想天開。

“啊……”麵罩掉到地上,我驚恐地退後一步,刹那間由天上摔進泥裏的感覺叫我頭昏眼花,心髒都緊緊縮起。而偏偏此時身體爆出一陣猛烈的巨疼,墨雀的藥效在這時消散幹淨,我恢複了所有的感知。

這不是靈澤。

怪不得呂之梁欲言又止,他恐怕隻是不想揭穿我的妄想,仁慈地許了我片刻美夢。

靈澤失了半顆龍珠,又被我那樣重傷,我怎麽會愚蠢到覺得隻是幾天他就能生龍活虎跑來屠龍?

“墨憶?墨憶!”

我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軟倒下去,朦朧的意識中,耳邊聽到了呂之梁焦急的呼喚,而身體則被一雙堅硬有力的手緊緊攬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