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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峰宮在後宮偏下的位置,離龍後居住的飛霞宮不遠,周圍種滿紅珊瑚。按宮殿級別來說,怎麽也該是個“妃”住的地方。

但因為後宮隻有我一個,宮殿除了靈澤外便沒有其他人踏足,顯得十分的冷清,墨雀還是我第一個客人。

自從那日殿上分別,我們便再也沒有見過麵。

今日一見,墨雀穿著一身華貴的綾羅,黑色的長發綰成繁複的發髻,頭上插滿珠釵寶石,比在灰暗的夜鮫族時不知豔麗多少倍。

“兄長。”她對著我福了福身,抬起頭的時候那張施了淡妝卻不失精致的臉讓我有些失神。

我都快不認識她了。

我們從前並不親近,名義上雖說是兄妹,但其實互相嫌棄,沒什麽話說。來北海路上她每每勸解我,都要被我冷嘲熱諷一番。

她骨頭軟慣了,我卻不想和她一樣。

“你怎麽突然來了?”

我讓魚奴在珊瑚樹下擺了矮幾,地上鋪上薄毯,與墨雀席地而坐。

樹上掛了不少水晶風鈴,陽光透過海水射進穹頂,照在滿樹風鈴上,晶瑩奪目。

哪怕海底從沒有風,它們從來也不響。

“陛下讓我來的。”墨雀端起幾上茶盞,小小抿了口,“你現在是陛下最寵信的人,他怕你在後宮寂寞,特地讓身為同族的我來陪你說說話。你懷裏的是龍蛋嗎?”

我低頭看了眼懷裏十分顯眼的蛋,有些尷尬地收緊手臂,想用寬大的袖擺遮住它。

我是覺得自己一條雄鮫孵蛋未免可笑,墨雀卻似乎誤會了。

“別緊張,不會搶你的。”墨雀笑了笑,“外麵都在傳你是下一任龍後,看來此言不虛。”

我眉心一蹙,斥道:“胡說什麽。”

龍後龍後的,我讓給她好不好?

墨雀問:“兄長,你有聽說過這枚龍蛋的事嗎?”

我一愣:“知道一些。”

墨雀扶了扶發上並無歪斜的簪子,緩聲道:“你被送入赤峰宮後,我被賜給了北海第一女武神紫雲英。她待我很好,並沒有將我當成奴隸或者姬妾對待,有時候她會與我說些北海的舊聞,以助我更快融入這裏。”

“千年前一場謀逆,使北海王失去了眼睛,更使龍後失去了性命。或許是沒了龍後的靈力滋養,又或許受了什麽衝撞,剛剛誕下的龍蛋一沉寂便是千年,遲遲不能孵化。”

我撇了撇嘴:“這些我都知道了。”

墨雀頓了頓,重新起頭。

“以上都是表麵的說辭,還有種說法,兄長定然沒有聽過。其中有一個關鍵人物,是北海海族都不敢提及的。”

“誰?”

墨雀清脆地吐出兩個音:“絳風。”

千年前,北海有兩位皇子,一位是太子靈澤,還有位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皇子絳風。

絳風與靈澤年齡相當,但一個出生便被定為儲君,一個注定隻能屈居其下。小時候小打小鬧倒也沒人在意,畢竟都是孩子,隻要不見血都不算事兒。

可這樣的爭鬥一直持續到了兩人長大,南海九龍女是一個節點,更是一個要命的爆發點。

南海九龍女姝珠自小就是靈澤的未婚妻,也是北海未來的王後,可卻偏偏愛上了絳風。

這注定是場悲劇,王權不容蔑視,姝珠最終萬般不願還是嫁給了靈澤。

後來靈澤繼位,絳風離開北海,姝珠安分做她的王後,一切都十分順利。

本以為這三人的恩怨到此就算了結了,誰也沒想到絳風會反。

似乎隻在一夕間,北海的水便混了,絳風帶著他手下大將殺回了北海,勢要將靈澤揪下王座,奪回屬於他的一切。

姝珠做了絳風的內應,竟裏應外合把靈澤賣了。

雖然最後靈澤力挽狂瀾將絳風封印,自己卻也受了重傷,而這傷裏最最嚴重的,就要數他的眼睛了。

那雙眼睛受了絳風劍氣所傷,煞氣入體,被封了視覺,再不能視物。

“九龍女與北海王成親沒多久便產下一枚龍蛋,之後謀逆失敗,龍蛋尚未破殼她便死了。關於這枚蛋的父親,大家眾說紛紜。。”墨雀道,“如今北海王竟將這枚身世複雜的蛋交於你來孵化,對你也不知是好是壞。”

我聽得這等八卦,一時有些消化不良,愣怔良久,好半天才堪堪回神。

想不到靈澤的眼睛是這樣瞎的,更想不到這龍蛋竟有如此複雜的身世。

我唏噓的同時,內心也湧起一絲疑惑。

龍蛋既已沉寂千年,為何會突然在我手中重獲生機?我身為夜鮫,除了鮮豔的魚尾,自認並無別的特殊之處。

別人不行,我行,我和這顆蛋是特別有緣嗎?

墨雀見我沉默,又道:“兄長也不必太過憂心,無論如何,你孵化龍子都是有功的,過去的糾葛應該也不會算到你的頭上。”

我冷笑:“剛還說不知是好是壞,現在又說不會算到我頭上。好話壞話都給你說了。”

墨雀笑道:“你素來膽小,怕你嚇得睡不著覺了。”

“你……”一拍桌子,懷裏的龍蛋差點滾下去,我忙抱緊了,嚇得有些手忙腳亂,“你說誰膽小呢!”

墨雀盯著桌上被震出茶杯的幾點水漬:“是我失言了,兄長膽大可比鯤鵬,一點不小。”

我知道她這是在揶揄我,但也不好直接和她撕破臉,心裏罵了她兩句死女人,接著之前話題道:“那絳風最後怎麽樣了,我一直以為他死了,原來隻是被封印了?他的那些部將呢,全部伏誅了嗎?”

墨雀在紫雲英那裏十分受寵,對方將能說的都與她說了,不該說的卻半點沒透露給她。

“據說他肉體消散,神魂隻剩一半,被封印在了北海某處,具體在哪兒將軍就不肯說了。絳風的那些部將死的死傷的傷,除了一尾黑蛟,其餘全都散了幹淨。”墨雀道,“近來黑蛟重現,紫將軍似乎在追捕他。”

我們倆關係本就一般,勉強因為北海千年前的舊聞聊了起來,但也不如何熱絡,等墨雀說光了自己知道的那些事,我倆就相顧無言了。

“時辰不早了,我也該走了。”墨雀起身,撫了撫裙子上的褶皺,“兄長好生照顧自己,這北海萬千海族,隻有你我兩尾夜鮫,以後有什麽事兄長盡管吩咐就是。”

我見她要走,叫住她:“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我能堂堂正正離開北海,恢複自由,你要跟我走嗎?”

墨雀一愣,盯著我許久,沒有直接回答:“你還記得小時候我被墨笙他們欺負摔破了頭的事嗎?”

墨笙是我堂弟,我父親有十五個兄弟,誕下的堂兄弟更是數不勝數。墨笙是最不成事,也是長得最難看的。不僅囂張跋扈,還特別欺軟怕硬。

墨雀是罪人之女,雖被族長養大,但身份仍舊尷尬,是人可欺。

十二歲那年,墨笙將墨雀騙到海溝,說底下有一株從沒見過的海葵。墨雀探身去看,被身後的墨笙大笑著推了下去。頭摔破了,好在性命無憂。

事後墨笙僅僅被罰跪一夜,墨雀卻在**躺了十天。

“記得。我沒有幫你。”

對於墨笙的行徑,我從來冷眼旁觀,隻要不扯上我,我就不會去多管閑事。

我自顧不暇,哪有空去顧別人。

墨雀莞爾:“但你也從來沒和他們一起欺負過我。”她微展雙臂,在我麵前展示她身上華麗的裝飾,“如今我過得很好,不想再過之前的日子,就不跟你走了。”

她這個軟骨頭。

我垮下臉,別向一邊:“隨便你。”

晚間,這幾日總是忙得沒空來的人竟突然出現在了赤峰宮中。

白袍銀冠,風姿卓越,很是好看。

或許是為了體現對於龍子的重視,又或許是真的許久不見想我的緊,北海王一聲令下,竟要夜宿赤峰宮。

我差點沒抱住龍蛋將它砸到地上。

這是我入宮以來,靈澤第一次如此明晰表現出了要睡我的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