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我在龍宮一天天數著日子過,墨雀的藥十分了得,竟連大巫醫也診不出真假。

可能是看我可憐,靈澤最後幾天了倒是天天來,每日不做別的,就是給我輸送靈力。

奈何我虛不受補,他輸送得多了,我反而鮫珠脹痛,仿佛要炸開一般,之後冷汗涔涔,又是吐血不斷。

“不要……”我趴在床沿吐了口血,身體一陣陣顫抖,靈澤伸手過來還要輸送靈力,被我害怕地掙開了。

他似是不甘,強硬地抓著我的手腕,探查我體內的鮫珠。

“怎麽會沒用……”過了會兒,他怔怔鬆手,掩著唇忽地咳嗽起來。

一旁高甲連忙上前:“陛下,大巫醫讓您不可妄動靈力,您這幾日日日為公子輸送靈力,怕是會牽動舊傷。”

靈澤緊緊蹙眉:“我知道分寸。”

高甲躬了躬身,再次安靜退到一旁。

我奄奄一息躺在**,已經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模糊的視線裏,靈澤再次將手覆在我的手背上,這次隻是單純地緊緊握住。他眉眼低垂著,唇角向下,瞧著心情不太好的樣子。

奇怪,看他心情不好,我心情反倒好了。

“陛下,我怕是不行了,您……您讓我妹妹進宮陪陪我吧。”我虛弱地提要求。

靈澤置若罔聞,並不說話。我觀察他片刻,動了動手,他才像一下子醒神,抬起頭來。

“你剛剛說什麽?”

我將方才的話又說了遍:“讓墨雀進宮陪陪我吧。”

這樣我“死”後她才好接著做手腳。

靈澤笑了笑:“好,我讓她來陪你。”

我瞧瞧鬆了口氣,在他麵前放心地閉上了眼。

將睡未睡之際,唇上似乎被人小心的碰觸,他吻去我唇邊的血跡,舌尖淺淺掃過唇齒,並不深入,繾綣又溫存。

我心中驀地一痛,一直籠在心頭的惱恨消散大半,忽然又覺得他可憐。

無論他是不是把我當絳風的替身,不可否認的,千年來,我仍是唯一一個走近他身邊、出現在他身邊的人。

想想要是我在這偌大龍宮孤零零度過一千年,好不容易有個伴兒,長得還挺像我以前喜歡一龍,膩膩歪歪大半年,突然他就說要走了,那我也不能答應。

他走了,瀟瀟灑灑走了,把我留在孤獨裏再次忍受寂寞吞噬,憑什麽?哪怕不愛他,我也要他留下來一直陪著我。

這無關情愛,隻是一個心靈的慰藉罷了。

不過不要緊,很快西海公主嫁過來,靈澤就能重新擁有自己的龍後,自己的孩子,自此幸福過一生。

他會逐漸忘了我,忘了曾經有這麽條不知死活的夜鮫,得了他的寵愛,竟然還想走……

第二天,墨雀早早進了宮,隨身帶了一個包袱,說是靈澤準她這幾日住在飛霞宮,就近照顧我。

“你這藥太逼真了,我覺得自己每天吐血都要吐死了……”我倚在床頭,接過她遞來的水,輕輕抿了口,衝去嘴裏的血腥味,“這藥你哪裏來的?”

她坐在床邊,手捧茶盞,吹了吹上麵的浮沫:“以前我娘給我的,要我在族裏呆不下去的時候服下。”

原來如此,我就想她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你娘還挺有先見之明。”

墨雀抿唇笑了笑:“誰叫我是罪人之女。”她道,“最近將軍和陛下好像吵架了,鬧得不太愉快,不知道為什麽。”

我不甚在意:“可能是和龍子有關吧,都多久了還沒龍子和黑蛟的消息,也難怪陛下生氣。”

“玉硫公主不開口有什麽辦法。陛下將南海使者都趕出了北海,看來和南海是徹底交惡了。”

“未必。”我回憶著之前在那段記憶中看到的種種,九龍女姝珠野心勃勃,與她的弟弟南海王並不對付,說不準她當年死了,南海王還要暗暗叫好,感謝靈澤替他除去一害。

那如今玉硫同樣勾結黑蛟,南海王明麵派來使者要回妹妹,心裏指不定是怎麽想呢。不然那使者怎會如此無禮,當眾惹怒靈澤不說,輕易兩三句話就被趕走了?

靈澤瞧著麵如春山,人如皎月,手段卻著實狠辣。

我與墨雀才說了玉硫公主的事,隔天龍宮就響起震天的龍吟,那鳴叫痛苦異常,撕心裂肺,將我從昏睡中直接震醒過來。

墨雀從外麵快步進來,麵色惶惶:“出事了。”

這龍宮現在統共就兩條龍,我怕是靈澤出事,一下從**起身,暈的天旋地轉,差點沒栽到地上。

墨雀一把扶住我:“陛下斬斷了玉硫公主的龍角,將它們丟出了穹頂。龍血引來了好多靈力低弱的海族,在外麵打得不可開交。現在你去外麵抬頭看看,天都是紅的。”

我心下一鬆,靠在床頭喘氣:“斷了龍角?這可是奇恥大辱。”

雙角是真龍的身份象征,也是他們與生俱來的武器。雖說龍角每千年便會隨著龍蛻重新脫落生長,但這跟直接被人砍下來還是大不相同的。自然脫落的龍角不會有什麽痛覺,被暴力砍下的……大概和直接砍下兩條手臂感覺差不多吧。

怪不得叫得那麽慘。

墨雀若有所思:“看來他已經失去耐心……”

“他想引黑蛟自投羅網。”我疲倦地打了個嗬欠,往下蜷了蜷身子,重新縮回被子裏。

我時醒時睡,不知日夜。往往上一刻睜眼還是白天,下一刻殿裏已亮起夜明珠。

好比現在,之前麵前坐得還是墨雀,等我再睜眼,已經換成靈澤。

“感覺還好嗎?”他應該是感到我醒了,用微涼的指尖碰觸我的麵頰。

我忍住去蹭的衝動,啞聲回道:“和之前一樣,沒什麽變化。”

他長長歎了口氣,撫著我的頭發道:“你突然重病,我懷疑和黑蛟有關。今日我嚴審玉硫,斬去她的雙角丟入海中,不知能不能逼阿羅藏現身。”

我有些意外,又有些古怪。

為什麽他會覺得我的病和黑蛟有關?我和黑蛟隻有一次照麵,說話不超過五句,還盡是莫名其妙的話。難不成他覺得黑蛟刺殺不了他,就要殺我?

“黑蛟要是能歸還龍子,那是再好不過的了。”我也不能跟他說這一切和黑蛟沒關係,純粹我自己作死,想來想去,隻能扯別的。

“你該聽說過,他們可能不是我的孩子。”靈澤說這話時,仿佛不是在說自己的事,平靜得嚇人,“姝珠死後,他們便不再生長,也不再回應我,陷入了休眠。這樣的事龍族從未發生過,大家都說是因為大戰時龍蛋受到了衝擊才會如此,可我總覺得,是因為他們害怕我,畢竟我手上沾了他們父母的血。”

我聽得有些心疼,也不知怎麽安慰他:“陛下,遲早會有屬於自己的孩子的……”

靈澤輕輕笑了聲:“你給我生嗎?”

我笑容一僵,心上的疼痛變成了酸澀:“自然……是未來的龍後生。”

靈澤靜了靜:“不會再有什麽龍後了。”

我一愣,脫口而出:“那西海公主……”

“西海公主?”靈澤蹙了蹙眉,“你如何知道西海公主的事?我一早便回絕了這門親事。”

我也不能說是墨雀告訴我的,隻好隨口扯了個謊,說是聽宮裏魚奴說的。

“看來要叫高甲今後好好管束這些魚奴了。”

他反複摩挲著我的額角,那塊黥印的地方,我有些癢,晃了晃腦袋,他手指卻一直貼在那處,甚至逐漸施力,弄得我生出疼痛來。

“疼……”我痛叫出聲,靈澤這才猛一回神,撤離手指。

他手掌覆上我眼眸,柔聲道:“睡吧。”

我其實不太想睡,畢竟再過幾天我倆就該“永別”了,能多說些話就多說些,以後怕是沒機會了。

奈何身體不聽使喚,靈澤話音方落,我眼皮便耷拉下來。

“對不起……”

因這輕淺難聞的三個字,我逐漸模糊的意識掙紮出一瞬清明,想努力睜開眼,可眼睛上方的手掌卻始終沒有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