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大頭娃娃(上)

“怎麽樣?能上去嗎?”王菲菲半個身體幾乎探在廚房的窗戶外,看著阿遊像猴子一樣靈巧的攀附著空調機箱向上爬。

“沒問題。”阿遊話音剛落,就跳進了樓上的窗戶裏。

王菲菲屏息靜氣聽著動靜,不一會兒,阿遊就從樓上窗口爬出,原路返回,輕輕跳進屋裏來。

“什麽情況?”王菲菲的樓上住著一個年逾七十的老太太,獨自生活。偶爾王菲菲會在樓下和她碰麵,老太太人很好,總是笑眯眯的,早晚吃過飯,會在小區裏遛彎,見到人不管認識不認識都打招呼。

上周王菲菲大掃除時,從碗櫥裏翻出一隻陌生的青花大瓷碗,她托著下巴想了半天,才回憶起來是好幾周之前,樓上的老太太送了她一碗香甜荔枝,她吃完荔枝後把碗隨手一塞,就徹底忘在腦後了。

禮尚往來,王菲菲裝了一碗自己做的沙拉上樓去“還禮”,沒想到她接連敲了好幾天的門,都沒人響應。

“會不會是被子女接走了?”看到王菲菲捧著那隻還不回去的碗發愁,阿遊開解她,不必為了一隻碗愁眉不展。

“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啊。”王菲菲盯著餐桌上那隻瓷碗,心裏有幾分說不出的別扭。老太太一向安靜,但是幾天前夜裏,王菲菲睡得迷迷糊糊時,聽到樓上地板傳來“咚咚”的悶響,當時沒有在意,現在想起來覺得很可疑,一個年邁的老人,為什麽會在深夜弄出這樣的聲響呢?

而且最近都沒有在樓下遇到老太太,如果真的要去子女那裏住,依照老太太的性格,一定會和左鄰右舍們打聲招呼。

聽了王菲菲的疑惑,阿遊便趁著夜色,偷偷爬進了樓上老太太的家裏,廚房的窗戶沒有關,他輕輕一推就進到了屋裏。

簡單的家具陳設,已經落了一層灰,在主臥陽台的竹椅上,阿遊發現了老太太,看樣子已經死了有幾天了,屋裏惡臭撲鼻。

“報警吧。”阿遊摘到手套和鞋套,“就說你去還碗的時候,發現屋裏有臭味,覺得不對勁。”

王菲菲撥通了110,警察很快就來了,樓上樓下的鄰居都圍在門口,探頭探腦地相互討論。

李小歆在床頭發現一個大頭娃娃,棉布材質,像是手工縫製,針腳細密,娃娃的頭很大,和身體不成比例,軟塌塌地歪斜著放在枕頭邊。

“不幹活,發什麽呆?”李誌飛嗬斥。

“那個娃娃感覺古裏古怪的。”李小歆上手捏了捏,軟軟的,裏麵像是塞了許多棉花,一個古稀老人的床頭居然會擺這麽一個娃娃,總覺得有些說不通。

“帶回去再說。”李誌飛拎起娃娃塞進了證物袋裏。

王菲菲做完筆錄,在樓下等著李小歆。

“怎麽樣啊?是病死的還是——”看到李小歆拎著工具箱走出來,王菲菲迎上去問。

李小歆做了一個無可奉告的表情,準備坐上警車離開了。

“喂,晚上張挺請客,你還去得了嗎?”王菲菲追著問了一句。

“夠嗆,你替我多吃點吧。”李小歆關上車門,無意抬頭一望,看到王菲菲家窗口一閃而過一個男人身影,這個男人婆不會偷摸戀愛了吧,李小歆腦子裏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

晚上在一家新開張的烤肉店,張挺和小媚你儂我儂地互相喂食,坐在對麵的王菲菲和陳鐸望著滿盤子的肉,隻覺得難以下咽。

“我反胃。”陳鐸一臉痛苦的捂著肚子。

“我也有點惡心。”王菲菲惡狠狠地拿剪刀剪著烤熟的肉片。

張挺甜膩的笑著,“你們快吃啊,這家店是小媚朋友開的,味道很不錯吧,咱們以後可以把據點安排到這來。”

“是啊,我可以讓我朋友給你們打折,很劃算的。”小媚挽著張挺的胳膊,嘴角的酒窩都快能盛酒了。

陳鐸和王菲菲“嗬嗬”賠笑,各自表示最近很忙,可能沒工夫來。

“哎,你樓上那鄰居到底怎麽回事?”陳鐸問道,下午的時候,李小歆有氣無力地打電話給他說自己晚上要通宵加班。

“我也不清楚,一個老太太,突然死自己家裏了。”王菲菲捏著鼻子,誇張的描述:“警察進去的時候,滿屋子臭味,比下水道堵了一個月還味兒大呢,那屍體都變黑了,我在門口看了一眼就——”

小媚臉色很不好的打斷王菲菲,“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間。”

看到小媚踩著細長高跟鞋一步三搖地離開,王菲菲得逞地壞笑,“惡心不死你。”

張挺不樂意了,“吃飯呢你說什麽屍體,故意的吧。”

“我就是故意的,就許她惡心我,還不許我反擊啊。”王菲菲翻著白眼。

“行了,行了,我給小歆送點吃的,你們繼續。”陳鐸打圓場。

“我也走了,不耽誤有的人吃——飯——了——”王菲菲拉長尾音,她站起身來,對陳鐸說,“等我一下,我去個洗手間,咱倆一起走。”

看著王菲菲走遠,陳鐸一邊打包一邊問,“和小媚進展夠速度的啊,幾天不見,能把我們膩死。”

張挺有些心不在焉,答非所問,“總得邁出那一步。”

說話間,王菲菲黑著臉回來了,風風火火把陳鐸打包了一半的餐盒裝進袋子裏,快步走出了烤肉店。

“又發什麽神經。”張挺嫌棄。

看到小媚搖曳生姿地頂著一張補好妝的笑臉走來,陳鐸也趕忙道了個別,急匆匆拿上外套,起身去追王菲菲。

“你怎麽了?廁所遇到變態了?”

“比變態還惡心。”王菲菲不忿地給陳鐸講,她剛進到一個隔間裏,就聽到小媚在隔壁一邊蹲馬桶一邊講電話。

“哎呦,那個土鱉還不是被我拿得死死的,放心了,他的錢早晚是我的,我的不就是你的嗎,我也是你的——”王菲菲模仿小媚講話,矯揉造作地擠眉弄眼。

“她這是給誰打電話?”

“還能有誰?奸夫唄,張挺這次是走眼了,當了別人的冤大頭,我早說了這女的不是省油的燈,你們都不信我。”王菲菲異常氣憤,在大街上捶胸頓足,引得過路行人側目。

“你冷靜,冷靜——”陳鐸趕緊滅火。

好不容易把王菲菲的情緒安撫穩定,送她上了出租車,陳鐸立刻趕到公安局,他剛走到李小歆的辦公室門口,就看到李小歆趴在桌上睡覺,秦凱輕輕在李小歆肩上搭了一條毯子,動作溫柔,眼神更溫柔。

“他沒戲。”李誌飛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了陳鐸身後,嘀咕了一句,嚇得陳鐸差點把手裏的餐盒扔出去。

看著自己給李小歆準備的宵夜,被李誌飛那幾個如狼似虎的手下瓜分,陳鐸微微側頭問站在他身邊的李誌飛,“你再不吃可就連蔥葉子都沒有了。”

“我吃素。”

“什麽時候改的習慣呀?不會是做壞事了心裏有愧吧?”陳鐸開玩笑。

李誌飛不置可否的樣子,讓陳鐸的笑話尷尬地冷掉在空氣裏。

“那個,我看看小歆醒了沒?”陳鐸說。

“陳鐸——”李誌飛叫住陳鐸,“好好跟我閨女在一起,那些亂七八糟的,交給我就行。”

陳鐸剛想問什麽是亂七八糟的,李誌飛就被秦凱叫走了。

李小歆還維持原樣趴在桌上熟睡,陳鐸慢慢蹲下身,仔細看著李小歆的眼睛、鼻子、嘴巴。從小到大,李小歆不論在什麽地方,都能三分鍾入睡,高中的時候,他們一起去上補習班,李小歆坐得端正,微微低頭,看樣子是在看書思考,其實早已經夢裏神遊了,每次都是陳鐸抄兩份筆記。

“嗯?”李小歆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兩秒鍾後,抱著陳鐸的腦袋親了一口,繼續趴桌上睡著了。

在李小歆腦袋下墊了一個靠枕,陳鐸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第二天一大早,陳鐸睡夢中翻個身,覺得自己撞進了一個柔軟的身體裏,他自然地伸胳膊攬住,手感越來越真實,費力地睜開眼睛,李小歆正托著腦袋,側躺在**,雙目炯炯有神地瞪著他。

“手往哪摸呢?是不是做春夢了?”李小歆作勢發狠地拍陳鐸的手。

“嗯,夢到你了。”陳鐸重新閉上眼睛。

“夢到我啥了?”李小歆晃著陳鐸肩膀,不讓他睡覺。

陳鐸把頭埋到李小歆的頸窩,微微輕咬她的耳垂,喃喃道:“好吧,趁我還記得,複習一遍。”

“流氓。”李小歆想掙脫,被陳鐸緊緊拽著。

“還沒複習完呢。”陳鐸將李小歆向上一舉,順勢脫掉了她的毛衣,湖水藍的蕾絲內衣印入眼簾,陳鐸直愣愣地看著。

李小歆扯過被子,“再看挖眼。”

陳鐸脫掉自己的睡衣,“喏,給你看,公平了吧。”

“誰要看你。”李小歆背過身,耳朵根都紅了。

“要不下麵也給你看,夠意思吧。”陳鐸說著就要扒掉自己的褲子,李小歆慌忙回頭按住陳鐸的手。

窗外晨光,室內春光,李小歆縮在陳鐸懷裏,用幾乎不可聞的聲音說道:“昨晚我也夢到你了,淩晨醒來,特別想你。”

“夢到我什麽?”

“……”

“我知道。”陳鐸抬起李小歆的下巴,親了下去,“是這樣的吧?”

“嗯——”李小歆似乎在回味,“差不多,不過——夢裏你的嘴巴沒這麽臭,給我滾起來去刷牙——”

被李小歆追著跑進衛生間,陳鐸聽到李小歆在外麵喊:“趕緊洗臉刷牙,我買了豆腐腦和油條,熱一熱就可以吃了。”

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陳鐸發現掛在唇邊的笑容隱也隱不掉。

李誌飛昨夜的提醒似乎是在暗示什麽,這個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男人到底在遮掩什麽呢?會是自己父母案子的真相嗎?

陳鐸正胡思亂想,李小歆已經又在外麵叫了起來:“磨蹭什麽呢?快點出來吃飯。”

從衛生間出來,陳鐸看到李小歆係著圍裙,站在餐桌前擺餐具,長發隨手紮在腦後,臉上還帶著昨天熬夜的困乏。

許多年前的每一個清晨,媽媽就是這樣準備早餐,爸爸一邊打著領帶,一邊和媽媽說話。在此刻,陳鐸的眼中,那份他曾經以為永遠隨著死亡而消逝的幸福,竟然又神奇地降臨在了他麵前。

“解穴。”李小歆擺了個pose。

“啊——”陳鐸配合的後仰身體,李小歆笑得露出了扁桃體。

吃飯的時候,李小歆接到了一個電話,簡短講了兩句,她就捧起碗扒拉了兩口,準備回去上班了。

“沒事吧?”陳鐸問了一句。

“我就說那娃娃不對勁。”李小歆沒頭沒腦地扔下一句,匆匆出門了。

——

下午快下班時,陳鐸接到了王菲菲的電話,“老陳,我覺得還是應該把小媚的事告訴張挺,不然我老覺得憋得慌。”

“不好吧,有點挑撥離間。”陳鐸不同意。

“可是張挺是我們的朋友,朋友被人當王八,你能忍嗎?”

“但是……”

“就這麽定了,晚上老地方見,你配合我。”王菲菲不由分說掛了電話。

下班後一路堵車,等陳鐸趕到時,王菲菲和張挺已經到了,兩個人神色都很平常,陳鐸小心翼翼地問:“吃了嗎?”

“等你呢。服務員,點菜——”張挺拍桌子。

陳鐸衝王菲菲使眼色,張挺一邊翻看菜單,一邊頭也不抬地說:“行了,我都知道了,昨晚你們剛走,小媚就跟我提出分手了,說有個富二代在追她,她已經答應了。”

“啊?”劇情突然轉折,陳鐸有點懵。

“她一直在騎驢找馬,找到更好的,當然就把我甩了。”張挺示意服務員下單:“水煮肉片。”

昨天還膩得像拔絲地瓜,今天就分道揚鑣,陳鐸望著王菲菲求助。

王菲菲搖搖頭,“你別看我,我比你知道的早不了幾分鍾,這是好事,我們應該慶祝張挺早日看清那個女人的真麵目。”

“你——沒事吧?沒受打擊吧?”陳鐸試探的問。

“大拌菜,我沒事,不就失戀嗎,再說也沒正兒八經戀開呢,蒜泥茄子,土豆肉片,鹽水鴨,好姑娘多的是,蒜蓉西蘭花……”張挺笑得很自然,似乎真的沒受到什麽影響,但陳鐸總覺得不安。

三人吃飽喝足後,各自準備回家,陳鐸悄悄問張挺,“你真沒事?要不我再陪你去酒吧喝幾杯?”

“真沒事,不至於。”張挺把陳鐸塞上了出租車。

——

農曆新年一天天臨近,城市裏的人們好像世界末日一樣,每天衝進超市掃**,年是一個有魔咒的節日,讓所有人心生勇氣,仿佛新的一年,會是全新的開始,會掩蔽掉舊年中一切過往。

陳鐸正在給一個中年男人修整遺容,老賀喜笑顏開地走了進來,“來了個‘貴賓’,沒想到年底還能接這麽個大單。”

“怎麽個貴法?”陳鐸給中年男人畫著眉毛說。

老賀神秘兮兮的笑而不答,隨即從門口走進來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年輕男人,其貌不揚,走路有點一瘸一拐。

“這是我們殯儀館最好的入殮師,你有什麽要求,都可以跟他說。”老賀熱情推銷,將陳鐸推到男人麵前。

男人輕描淡寫的樣子,隻是餘光從陳鐸臉上掃過,“具體的我不做要求,我隻有一條,一切都要最好的。”

“那一定,那一定。”老賀口水四濺地給男人講解各種套餐,奴才相十足地把男人送出去。

“可以啊,老賀,年底獎金不用發愁了。”等老賀回來,陳鐸揶揄他。

“海歸,不差錢,而且——”老賀四下望望,湊到陳鐸耳邊,壓低嗓門說道:“剛才聽他打電話好像在辦理什麽遺產,聽那口氣,數字小不了,這點錢還不是毛毛雨。”

“不許哄騙海外僑胞。”

“去去去,少裝大頭蒜。”老賀翹著二郎腿,“這小子也不是什麽好鳥,電話裏偷偷摸摸說不管用什麽辦法都要拿到遺產,要是名真言順的繼承,他還用費那勁,我看他和這老太太,不定是什麽關係呢。”

“老太太?”

“是啊,就剛送咱們這來的‘貴賓’,說是心髒病發死的,無兒無女,就這麽一個養子,這是從美國坐飛機趕回來送老太太最後一程,我看送人是假,拿錢是真的。”老賀看到陳鐸一臉不相信自己的話的表情,加重語氣說道:“我幹這行這麽多年,那些來送死人的活人,我不用看都能知道他們心底到底在想什麽。”

“老賀,又吹牛呢?”幾個同事起哄。

老賀不服地走過去辯論,“你們小屁孩懂什麽,活人堆裏裝那麽久,死人跟前總會露餡,他們以為人已經死了,什麽都不知道。算了,跟你們也說不清楚,好些事兒不是用眼睛去看,是用心,用腦。”

老賀口中的“貴賓”靜靜躺在冷櫃裏,陳鐸翻來覆去地看,總覺得有些麵熟,似乎在哪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