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粉紅佳人
出乎南舒意料的是,她原以為陸以恒會帶她去酒吧之類的地方,畢竟他的外表看起來似乎就是那些“貧窮、追夢、被分手”的民謠歌手,可陸以恒竟然帶著她來到了汀市市局周圍的一家燒烤攤。
店鋪不大,但店家在街邊擺了幾個小桌,初夏清涼的夜晚沒有沒完沒了的蟬鳴,也鮮少有蚊子來幹擾,在這兒吃個燒烤,喝個小酒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陸以恒替她抽出一張椅子來,想了想還是抽了一張餐巾紙出來,給她擦幹淨才示意南舒坐下。
“這兒,你不會嫌棄吧?”陸以恒問。
南舒默,沒好意思說自己幾年前常和警校同學、警隊一群大老爺們下班後來這地方廝混,隻是嗯了一聲。
陸以恒狡黠地笑笑,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兩三個小菜,一些烤串,還有兩大紮啤酒很快就上了上來。南舒在看到冒著冷氣的巨大的啤酒桶時,也隻是眨了眨眼,沒說什麽——反正她又不會醉。
周圍有光著膀子的男人在劃拳喝酒,也有喝醉了神誌不清的朋友三四,在互相問候對方祖宗,然而他倆這桌卻是出乎意料地文明,一點兒刑警的市井氣息都沒有。
陸以恒的動作很快,“刷刷”地就將上來的韭菜、花菜這些個素菜從簽子上撥弄了下來,然後遞到南舒的跟前。
南舒心情不好,悶聲說了句謝謝,就開始埋頭苦吃。
而陸以恒,隻覺得樂在其中。
就這樣,沉默的氣氛維持了太久,南舒終於覺得不大好意思。人家任勞任怨地給你布菜,你一聲不吭地吃著,也不搭理人是什麽意思?
糾結半天,她還是挑了個話題問:“剛聽你說你父母了?”
“嗯?”正在剝蝦的人挑著眉問。
南舒把碗裏的菜翻來覆去地撥弄,沒話找話,“哦,之前有聽說你父親也是警察是吧?”
陸以恒:“上次還怪我調查你,你不也是?”
“不是,”南舒有點急了,抬起頭來看著他,眼睛亮亮的,“小林和小陳他們討論的時候我就在旁邊,就那麽聽了一嘴而已。”小林和小陳是刑偵支隊最八卦的兩個人,陸以恒知道。
他不置可否,倒也沒反駁。
南舒真急了,“真沒調查你。”
也不知道她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非要在這種問題上糾纏,火急火燎地,頭發一甩一甩的,都沾到了碗邊緣的油汙。陸以恒手下的動作一停,慢條斯理地抽出一張紙,把十指擦幹淨,邊說:“我沒怪你,”邊幫她把頭發撩到耳後,“頭發掉進去了。”
“哦,”南舒有些呆呆的,沒跟上他的節奏,沒明白他怎麽突然就對自己做這麽親密的動作,隻好繼續埋著頭任憑臉色發紅,“你也好意思怪我。”
輕聲嘟囔的聲音總算有了一點小女生的嬌氣。陸以恒聽得心猿意馬的。
“我爸是警察,我媽是醫生,都是正經工作。”他交待。
南舒更是聽得一頭霧水了,怎麽就到了交待家庭的環節了?她忍無可忍,終於換了一個話題,“你名字是怎麽取的,有什麽寓意嗎?”
無聊透頂的對話,還能怎麽取的啊?跟父親姓,然後父母愛取什麽名取什麽名唄。話剛出口,她就懊惱得想要把自己的舌頭咬斷。
然而陸以恒卻像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還真有深意,”他刻意一頓,“不過現在先不跟你說。”
賣關子的語氣有點欠打,南舒橫了他一眼,陸以恒臉皮厚不在意,隻是坦然自若地繼續給她剝著蝦。
經過這一遭,兩人之間的氣氛倒是好了不少。在不知不覺中,那個懶得說話的又看似桀驁的男人竟然承擔起了他們之間開啟話題的這個角色,跟南舒說了不少自己之前工作上的事。
江市到底不是汀市,一個省會城市,經濟行政資源的中心,刑事案件又多又複雜,辦案水平技術更是高出了汀市這種小城市不少。開始南舒還隻是當聽個樂趣,後來不自覺地就認真了起來。
尤其是陸以恒在講到他在國外接觸犯罪心理學的時候,她更是覺得受益匪淺。有許多先進的觀點都是她在國內的學校裏很少能接觸到的。說實話教材上的知識通常更新得極慢,她也是幾年前一邊辦案一邊不斷自己摸索,再加上這幾年自己業餘時間的學習,才漸漸成型成了現在的這個樣子。真要跟陸以恒比起來,還是差了不少。
南舒托腮,問:“你平時看我作畫像的時候是不是覺得特搞笑?好像看著哪個傻逼在班門弄斧一樣?”
或許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她並沒有平日裏那麽矜持了,姿態說話也更加隨意了一點。分明“傻逼”這兩個字是在形容她自己,可陸以恒就是覺得她是在罵他,但意外的是,他聽得還挺舒服,無比受用。
“沒有,你我職責不同,而且就憑你這幾年自學的程度,這樣也已經很不錯了。”
南舒知道,他是在說自己的身份問題。無論是江市還是汀市,作為一個刑偵支隊的副隊長,無都不能將寶壓在犯罪心理學這門“學科”上,傳統刑偵還是最重要的。很多時候,南舒覺得自己是替他說出了他迫於形勢不能說出的話。
可南舒沒想到,就憑陸以恒這破脾氣,他又有什麽不敢說的?
江市小霸王,因為自己的作風問題被貶謫到汀市來可不是空穴來風。
她意味深長,“陸隊也有不敢說的話啊。”語調拖長,有點欠揍。
陸以恒停下了吃菜,忽然湊近了她。
“幹嗎?!”南舒被他嚇了一跳。
眼神清亮,不像含糊的樣子,但言行舉止和她身上透露出的酒氣,分明就表現著她已經喝醉了。
“你幹嗎啊?”南舒還在不依不饒著。
陸以恒看著不聲不響中消失的一紮啤酒,心下了然,悄悄把剩下的半紮往自己腳下藏了藏,哄她:“沒事,看你特漂亮,近距離多看兩眼罷了。”
趁著她喝醉,陸以恒的不要臉屬性也解封了,徹底渾了起來。
“早知道帶你去酒吧了,”他心裏忿忿,“怎麽說也請你喝杯粉紅佳人啊,請姑娘喝啤酒醉了,說出去我也有點沒麵子啊。”陸以恒有點後悔。
他看著臉頰粉紅,眼睛亮亮,嘟著嘴的姑娘心想。
真是粉紅佳人。
不過陸以恒你也是真混蛋啊。
他罵自己。
——
紀塵和田原這會兒剛下班。他們的直係領導陸以恒在五點半後接了個電話就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兩人是敢怒不敢言,但一想到人家已經通宵了兩個晚上,而自己好歹也睡了覺,頓時就釋然了。
“晚上吃串兒去?”田原看著到處找人的紀塵問,“找誰啊?”
“南舒姐唄,”紀塵回頭看他,神色鬱鬱,“回來以後她就不見了。還想找她吃個晚飯的呢,她也忙了這麽久了。”
田原“嗤”了她一聲,“南舒姐怎麽可能會答應跟我倆去擼串?你醒醒好不好!”
紀塵後知後覺:也是,像南舒姐那樣的仙女,他們老早就懷疑她是喝露水長大,又怎麽會跟他們一起混跡於市井小店。
然而當兩人路過亮亮燒烤的時候,卻感覺自己生生又被打臉了。
田原抖著手指,指著那個笑得一臉春風**漾的人,哆哆嗦嗦的,像受到了極大的驚嚇,“紀塵,我眼睛不好使,你給我看看那是誰……”
紀塵聞言扭過頭去,一揮手,“嗨,這不是我們消失的陸隊嘛,”她嘟囔兩句,“怎麽笑得這麽歡?”
“擦!我說他對麵的人!”
紀塵怔怔地看,陸以恒對麵的正是那個清風淡月、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啊!
“南舒姐怎麽跟陸隊混到一起了!”田原痛心疾首道。誰配得上她!誰配得上!他無聲呐喊著。隨即一想到那個人是陸以恒,又默默收回了自己狂妄的想法。陸隊的話,好像還真配得上啊……
然而紀塵想得卻比田原深得多。她想到了好幾次南舒姐上班的時候後麵就跟著陸隊,想到陸隊的爛脾氣在南舒姐麵前總是收斂起來,想到兩人若有似無的對視裏爆發出的不同尋常的情緒。
半晌,她看著田原,語氣篤定道:“田原,白菜被拱了。”
管他陸以恒是什麽神仙人物,南舒姐天下第一!
兩人悄聲悄息走了沒多久,另一個人也下班路過這裏。
聽到路邊大棚裏傳來熟悉的聲音,他有些怔住了,控製不住地就停住了腳步,往裏麵看去。
一對俊男靚女。兩人皆笑得甜蜜又開心。
頓時,他的心髒像被誰擰著一樣的疼,酸澀難當。明明是早就預料到的結局,但此時讓他親眼目睹卻還是覺得殘忍。
可轉瞬,他又想到這些年來女孩所經曆的一切,苦難將她徹底變了一個樣子,她變得更加成熟了,也溫柔嫻靜了起來,可張啟庭始終忘不了那一年他初見南舒時,她女孩的樣子。
她留著齊耳的短發,笑起來眉眼彎彎,是隊裏最年輕最活躍的一個女孩兒。比起坐辦公室,每次出外勤時她那明亮的眼神頓時精神了的模樣,曾是他多少個通宵工作的夜晚難以忘卻的美好。
那時候的南舒,像個小男生,一點兒也不介意和他們一起混跡於大排檔,拚起酒來根本不虛任何一個老刑警。當時還沒退休的好幾個刑警都說:“這小姑娘日後一定是一個有血性的女刑警。”可沒過多久,她的世界天翻地覆,她從她熱愛的崗位上離開,她變成了另一個人。
她不再是從前的南舒。
可張啟庭還是這樣無可救藥地關注著她,眼神追隨著她。不管她是什麽樣子,不管她是什麽性格,盡管他從來不敢多靠近一步,但他就是覺得南舒於他是世間獨有一份的美好。
可現在,好像一切都晚了。
他看著相對而坐的兩人,那個男人眼裏的柔情蜜意都快溢了出來,而他一直以來深藏在心底的那個女孩,就這樣在他的麵前展露出她五年以來再沒有過的天真、坦率的笑容。
張啟庭默了默,在手機上敲下幾個字,背影融合在夜色裏。
——
“誒!我的手機響了,把我手機給我!”南舒的頭有些暈,舌頭也開始打結說不清楚話。如果是一個半小時以前的她看到現在的自己,一定羞愧難當——說什麽不會喝醉啊,明明就會!
陸以恒看著嬌蠻的她,認命地給她在包裏翻出手機來。
她的手機沒設密碼,也沒有信息細節忽略,隻是亮了一下屏幕,他就已經看到了整條信息的內容。
他皺了皺眉,心情不甚愉快。
“什麽東西啊?誰啊?”南舒還在嘟囔著,一隻手臂擱在桌上,頭就靠在自己的手臂上,埋在桌子上輕聲地抱怨。
“沒什麽,無關緊要的情敵而已,”陸以恒把手機塞了回去,又把她拉起來,好脾氣地給她把小臂上沾到的油擦幹淨。一手攙著她,一手拎著她的包,朝店內喊,“老板買單。”
而被他生硬地塞回去的手機裏正是張啟庭離開之前發來的短信。
“睡前記得喝杯蜂蜜柚子茶解酒,免得明天頭疼。早點睡,晚安。”
陸隊一邊扶著已經醉得不清醒的南舒,一邊譏諷地想:蠢貨,我這就帶她去喝蜂蜜柚子茶。追女孩還要她自個兒動手,你就動個嘴,你算什麽男人。
懷著複雜又酸澀心情離開的張啟庭,自然不知道自己的短信根本沒被女孩看到,更不知道自己暗地裏已經被新來的副隊長暗罵不是男人了。
這個夜晚,有曖昧在發酵,有感情在升溫。有人驚訝,有人竊喜,亦有人落寞。然而這一切,南舒全然不知。
她隻是在迷迷糊糊中感覺到身後這個懷抱格外的溫暖,讓她不由自主就往那人懷裏拱了拱。身後的人自然是一僵,過後,還是半是無奈半是認命地扶穩了她。
“不要鬧了,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