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救護車隊

“那是誰?怎麽像是個新麵孔?”南舒的眼神不經意地瞟到離他們不遠的陸以恒身上。他個子極高,背影看上去堅毅又硬朗,可偏偏剛剛那驚鴻一瞥中,南舒看見了他極為不羈的正麵——倒像是個工作了十幾年的老刑警,尤其是點起煙來時,那熟練無比的動作和舉手投足之間那混雜著的老刑警們特有的市井氣息。

不過,剛才田原那麽大的議論聲她倒也聽見了。什麽頹廢賣唱的民謠歌手?這個形容也挺不錯的。畢竟那股慵懶的感覺不是所有人都會有的。

劉潛明白南舒指的是誰,若有似無看了一眼,“哦,他啊——陸以恒,省廳派來的人,說是來學習經驗的,暫時頂著副隊長一職。”

汀市刑偵支隊的副隊長半年前病退,又苦於一直沒有合適年齡和能力的人能夠頂上來,這個位置就這麽一直空著了,直到現在陸以恒來了,果斷地將這個坑占了下來。

田原聞言,撇撇嘴表示無奈,恰好撞到南舒溫柔帶有撫慰性的眼神。她的眼神仿佛在說:聽你們隊長的話。他歎了口氣,剛還縈繞在心頭的憤懣頓時偃旗息鼓了。

眾人手忙腳亂地把早飯吃完了,趕著去繼續現場工作後,南舒才發現恰好還剩下一人份的,她想了想,索性做個人情。

陸以恒起初並沒有意識到南舒的到來。許是女人步子實在太輕,又許是她刻意斂住了自己的氣息。總之當貫來警惕的他察覺到的時候,那一隻白皙的手已經橫亙在他視線之前了。小指指尖還勾著兩個塑料袋,裏麵是冒著熱氣的包子,和看上去就很甘醇可口的熱豆漿。

晨曦之下,女人剛好夠到他的肩膀。從這個角度看,他還能看到她纖長的睫毛,溫順得仿佛一隻小動物一樣。

“陸警官,沒吃早飯吧?來先吃點兒東西吧。”女人的聲音很柔,像江南這邊的細雨,滴滴落在心坎裏。讓人生不起半分的惡感來。

陸以恒的聲音依舊冷硬著,聽不出半點兒情緒波動,“謝謝。”這樣說著,手還是隨心地接過了袋子。

“不謝。”南舒又客客氣氣地回了一句。可當指尖在觸到陸以恒伸過來的滾燙手指的那一刹,她的手迅速地回收,像是被火星燙到了一般地避之不及。

陸以恒僵硬了一秒,隨即就看到了那人姣好的麵容浮上疏離而淡漠的笑容。她靜靜點頭,轉過身去,離開了。剩下留在原地的陸以恒若有所思。

陸以恒眯著眼,沉思。

如果說剛才那匆匆一瞥加觸碰並沒有感覺錯的話,陸以恒覺得,南舒的手並不像個正常女人的手。

她的指腹不算細膩,甚至算得上粗糙;右手食指處有明顯的凸起,是多年的老繭痕跡,像是握慣了什麽一樣;雖然她噴了淡淡的香水,可在剛才兩人靠得極近的時候,他還是嗅到了洗不去的油彩味道,以及完全不會屬於一個正常女人的,福爾馬林的味道。

法醫?應該不是。那不是拿刀解剖的手,倒像是畫家。隻是解釋不通為什麽會有福爾馬林的氣味。

但現下的案子顯然更為重要,他沒再考慮這些,三兩口就解決了手上的食物,囫圇吞棗般結束了早餐時間,又繼續投入了偵查行動之中。

吃完之後他走到痕檢組旁邊問:“怎麽樣,找到了沒?”

“啊……陸隊啊!”聽到他的聲音,工作人員極不自然地抬起頭來,好似還沒有適應這個新領導一樣,“是早些時候你要找的那兩樣東西麽?”

“嗯。”

他搖頭,“還沒。”

陸以恒點了點頭,簡單地回了一句,“行,我知道了。”便麵色不快地又離開了。

站在濕潤的泥土上,他不甚開心地皺了皺眉,按不住心底的煩躁,索性摸了摸口袋,掏出一根煙來點上。煙霧繚繞之間,他微眯著閉上了眼,梳理著這個案子到現在為止的所有線索。

下過雨的泥地裏,足跡淩亂不堪,腳印早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而泥地旁的車行道是水泥澆灌的,再加上下雨的影響,基本不可能留下來回交通工具的車軲轆印;這種郊區的監控係統更是不要想指望的了,要麽沒安裝,要麽便是經久失修;整個現場除了屍體就再沒有其他東西,凶器也不翼而飛,甚至能證明女人身份的東西都沒有。

還沒確定身份的女屍、沒有痕跡的現場、略顯怪異的作案手法……

一切都像極了最糟糕的那種案發現場,幾乎無跡可尋。

他掐了煙,心裏煩極了這倒黴催的汀市。

——

現場的調查足足維持了一整個上午,直到中午日頭高掛的時候,還是一點兒有價值的眉目都沒有。

這會兒不僅是陸以恒了,就連一向沉得住氣的劉潛也心煩不已。汀市其實算是個小城,這一兩年來疑難案件雙手都數得過來,這次的案件已經算是為數不多的惡性殺人事件了。案子要不破,他肩上的壓力會很大。

他看了一眼現場正忙碌的手下,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這支隊裏的年輕人的能力到底還是欠缺了點兒,這也就是小城比起大城市的弊端了。

然而就在這時,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站在旁邊靜默著不說話的南舒卻突然開口問他,“劉隊,現場缺少的兩樣東西讓人去找了沒?”

“哦,這個啊……”劉潛指了指陸以恒的方向,“剛來沒多久的時候小陸就讓人去查了,但好像到現在為止一直沒找到。”

被點到名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靠近了,他眯著眼,卻還是收斂不住身上的戾氣,“沒找到。有充足理由懷疑,東西是被凶手帶走了。”

“嗯,我也是這麽想的。”劉潛同意他,心裏總算有些安慰。雖說這個空降的副隊長讓他的日子難過了一些,但就目前而言,他的個人能力還是讓劉潛輕鬆了不少的。最起碼,一抵達現場他就發現了現場不正常的那個地方。

陸以恒卻沒再看劉潛,隻是不動聲色地將眼神落在旁邊那個安靜的女人身上——她從什麽時候開始注意到這點的?或者說,她一個普通人怎麽就注意到這點了?陸以恒沒控製住自己審視的目光。

紀塵到的時候,田原簡直感激得都快哭出來了。

他如蒙大赦地湊上去,神經兮兮地握著紀塵的手,苦著臉,“紀塵你可算來了!”

紀塵是汀市刑偵支隊目前除了田原之外最年輕的一位隊員,從警校開始就是他的“歡喜冤家”,兩人平日裏在隊上嬉笑怒罵慣了,而這時田原突如其來的熱情也讓紀塵受到了驚嚇。

她連忙抽出了自己的手,退了兩步說:“這……這是怎麽了?”

田原壓低聲音,麵色像苦瓜一樣,“現在辦案節奏我有點跟不上了……”他用眼神示意著正背對著站在那頭的劉潛。

紀塵看過去,恰好看到了南舒。她的眼睛亮了亮,“南舒姐也在啊?”

南舒聞言,眼角都笑得彎了起來,“你來啦。”

兩人正準備說上一兩句話,然而這時一個男人的聲音卻冷不丁在身後響起,“汀市刑警隊辦案的時候都習慣跟無關人員聊這麽多的?”他聲音裏的嘲諷意味驚得一貫來開朗活潑的紀塵都忍不住一抖。

紀塵僵硬地回過頭去,隻見極力控製住自己戾氣的人,滿不耐煩地斜著眼說。

而奇怪的是,站在一旁的劉潛和南舒並沒有反駁。

紀塵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田原,後者十分沉痛地對她眨了眨眼。她頓時明白了眼前這人似乎正是自己好朋友壓力的來源,於是也默默閉上了嘴,低著頭挨訓。

也不知是哪兒下來的神仙,竟讓劉隊都沒有阻止他。

“呀,南舒來了啊!”法醫蘇素珍適時走了過來,把手搭在南舒的肩頭,“正好,最近助手小林請產假了,有點忙不過來。既然你在的話,不如就幫我把這個命案的屍體給解剖了吧?”

她朝南舒眨眨眼。

南舒心下了然,她這是在給自己解圍。畢竟剛才陸以恒夾槍帶棒的話看似是在訓話刑偵支隊的人,實則是在暗示她一個無關的案外人妨礙了他們的工作。

南舒立馬答應,“好的。”然後她轉過頭去看劉潛,“那劉隊,我就先和蘇法醫回法醫室了。”

像壓根不關心這些事,剛不動聲色梗了眾人一句的陸以恒此時卻轉移了話題,他看著剛到的紀塵,說:“新來的,你去給這個案子的證人做好筆錄。”

紀塵不敢怠慢,抬眼看到隊長的暗示後,也順從地“嗯”了一聲。

“那我呢?”田原指指自己。他都來了這麽久了還沒被安排任務,可小紀一來就有了要忙活的事兒,怎麽想都覺得不對勁吧。

陸以恒淡淡地睨了他一眼,若有似無地“嗬”了一聲,“你先把案發現場少了什麽想清楚再說吧。”

——

汀市救護車隊四人已經被晾在現場足足有一個上午了。也不知道是陸以恒刻意忽視他們,還是實在是人手不夠,總之等到他們再次配合調查,做單獨筆錄的時候,四人臉上都有了些不約而同的厭煩神色。

第一個被單獨詢問的是救護車司機李樹。

再次參與警察的調查工作,他顯然非常緊張。他雙手不停地絞著衣角,嘴裏還不住地念叨著,“我知道的都跟你們交待了啊,再來問我我也什麽都不知道了……”

司機說,那一天他們照慣例值班,換崗沒多久就接到了120中心的電話,說是在他們的轄區範圍內需要一輛救護車,於是他們就立馬前往了西郊。

到了那兒以後,水泥馬路上什麽也沒有,正在他們以為是被惡作劇了的時候,章醫生忽然說了一句,“那兒好像有什麽東西!”然後便往荒地裏走去了。

他是司機,得看車,沒跟上去。沒過多久,就聽見其餘兩個護士的尖叫聲。他聽到尖叫聲,就覺得大事不好了,也沒管車徑直就衝進了草叢裏,直到看到那個躺在地上,滿身傷口、一身鮮血的女人。

第二個是陳婷,二十來歲的年輕護士,應該是剛上班沒多久。

顯然對於她這種年輕的護士來說,在醫院見到死人和在外麵見到死人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直到現在,她在描述這次的見聞時,都會克製不住地顫抖。

“那女人的死相有點奇怪,我看到就忍不住發怵,現在想起來心裏還是覺得涼涼的,有點後怕。”陳婷說。

“具體是哪兒奇怪?”

陳婷皺著眉,“當時天還是蒙蒙亮,這地方又沒什麽燈光,草地裏也沒光亮,乍一眼看上去我還以為是誰暈倒在這裏麵了,可後來仔細一瞧,才發現她渾身都是血,就好像誰躺在血泊裏睡著了一樣。”

“還有沒有其他的?”

陳婷搖搖頭,顯然對她來說,回憶當時的場景是一件有些殘忍的事。紀塵心下明白不會有什麽進展了,於是也就對她說了一聲感謝,便讓她先行離開了。

第三個是張知春護士,年紀偏大一些,約莫四十多歲的樣子,性子沉穩冷靜。除了麵上有些不耐煩之外,她反倒還一直安慰著情緒有些不穩定的司機和小護士。

張知春:“那個荒地可真是大,一眼就望不到頭,還長滿了雜草。我們三個撥著草走了快要一分鍾才看到那位……”她停頓了一下,吞下了接下來的話。

最後一個是救護車隊的章波醫生,或許是因為年齡和閱曆的緣故,比起其他幾個人,他看起來要沉著冷靜不少,就連看到一直冷著臉詢問的紀塵也是彬彬有禮的。

他說:“那天早上,天氣很好,我們幾個人一大早出勤,然後就接到了這個任務。去到西郊的時候,並沒有看到電話裏說的傷者,於是我們往裏麵走了走,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死者。她雙手攤在地上,兩眼緊閉,胸口衣服的布料全部被染紅了,地上也全是血……”

說到這裏,他停了一下,問:“請問警察同誌還有什麽問題嗎?還需要我的幫忙嗎?”

他配合而熱情的態度讓紀塵有點受寵若驚,要知道遇見命案的人大多數都是因為內心的恐懼而對警察避之不及的。紀塵錯愕了一秒,忙說:“暫時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