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你可以回來嗎?

天台上,三個人分成兩邊,默默對立,相視而望。

白子洛被蕭夙緊緊護在身後,她踮起腳,伏在蕭夙肩膀上往前看,隻見那個男人正淡漠地看著蕭夙。

白子洛伸頭去看蕭夙,卻發現他依舊是那張麵無表情的臉。然而身體卻在微微顫抖,像是在抑製極大的憤怒。

半晌,蕭夙開口了,聲線輕顫:“所以,你沒有被抓,而是自願加入了。”

男子想了想,微微一笑道:“這麽說也行吧。”

這句話如同給蕭夙致命一擊,他看向對方的目光漸漸冷了下去,語含憤怒道:“你這是都承認了。”

男子攤開雙手,聳了聳肩表示默認。

看著男子這副無所謂的模樣,蕭夙的憤怒達到了頂點,再也忍不住了,每個字都像從牙縫裏艱難滾出來的一般:“陳旭之,你竟然變成了這樣的人。”

陳旭之?白子洛不明所以地抬起頭,等聽清楚對話後,整個人愣在原地。

這個人就是陳旭之?這個拿槍指著自己,還說要殺了許局的人,竟然是自己的父親?

白子洛完全不敢相信,倒退了好幾步,驚恐地看著陳旭之。

麵對蕭夙的怒火,陳旭之聲音依舊冷靜。

“好久不見了,蕭夙。你已經長這麽大了。”陳旭之微笑道。

蕭夙輕輕搖了搖頭,繼而又用力搖了搖頭。

“不,你不是他。”蕭夙堅定道:“他不會站在我的對立麵的,他不會做出這種事情。”

陳旭之似乎完全理解他此刻的心理活動,了然一笑道:“蕭夙啊,你現在是不是有一種信仰崩塌、快要站不住的感覺呢?”

蕭夙抬眸,像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陳旭之緊跟著繼續問道:“是不是覺得希望破滅,不願意再相信這個世界了呢?”

蕭夙眼神逐漸趨向失望,神情漸漸冷漠。

“我明白,我完全明白。”陳旭之平靜地臉上閃過一絲冷笑:“因為十九年前,我也曾經曆過。”

白子洛伸出雙手捂住嘴,她發現自己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十九年前,我還是一名警察。”陳旭之緩緩道:“我奉命追查一起婦女弑夫案。我兢兢業業認真辦案,想讓每個案件都能得到真相。結果呢?”

陳旭之驀然收住了所有的笑容,冷聲道:“我一路追隨這名女子到了雲南邊境,眼睜睜看她越過邊境我卻無能為力。當我回到警局時,沒有人關心這起案件的最終走向,反而免去了我隊長的職務。”

這是蕭夙第一次聽人說起十九年前的事情,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不僅如此,後來我才知道,這名女子是被強行拐來的,多次家暴後逃跑未遂,終於忍不住拿起了刀刺死了丈夫。在她消失的前一秒,你知道她對我說什麽嗎?”

陳旭之抬頭望向遠方,眼裏滿是回憶:“她說,你真沒用。”

白子洛心有靈犀般動容了片刻。

“‘你不討厭,可是全無用處。’沒想到這句話,會被用在我身上。”陳旭之嘴角流露出一絲苦笑:“然而更諷刺的是,我就這樣被受害者一家訛上了,說是我沒找到凶手,我應該擔負全責,我應該出他兒子的學費……那時候我就在想,我當警察,到底是為了什麽?”

“壞人逍遙肆意,好人苟且生活,而我卻隻能這樣眼睜睜看著。我想懲罰的那些人,規定不許,上司不許,手續流程不許。”

陳旭之說著,向前邁了一步,直勾勾地看著蕭夙。

“如果是這樣,那當警察還有什麽意義呢。”

蕭夙抿著嘴唇,沒有說話。

陳旭之似乎不準備放過他,步步緊逼,轉眼間已經站到了蕭夙的麵前,又問道:“你覺得呢?”

蕭夙身體又輕顫了起來,站在身後的白子洛看得一清二楚。她知道這個人想逼蕭夙屈服於他的觀點,甚至,想摧毀他的信仰。

白子洛忍不住了,她跳了出來。

“你也太過分了吧。”白子洛徑直道:“自己被一些陰暗麵打擊到之後,就恨不得所有的人民警察都和你一樣,搞什麽‘法外製裁’,是誰賦予你們處決別人的權利?”

陳旭之看著這個突然跳出來的小女生,微微皺了眉,不耐煩道:“你又是誰。”

“我是警察!”白子洛每一個字都說得鏗鏘有力:“是把每一個我遇到的罪犯都拷上手銬送進監獄的人民警察!”

“是,也許以後我也會觸碰到法律的灰色地帶,讓一些罪犯逃之夭夭。但我要做的是更加努力地逮捕他們,而不是站在這裏逼迫一個為北城乃至全國都作出優秀貢獻的刑警!”

陳旭之臉色逐漸變得難看,“難道我不是讓那些你們抓不住的壞人受到懲罰了嗎,他們已經死了!而你們卻對他們束手無策!”

“是。”白子洛坦然道:“但是代價呢?代價就是讓原本無辜的梁澤源手上多了三條人命,讓痛苦長大的孤兒院女孩連自己的長相都失去了,讓何迪和許英秋在仇恨裏長大,讓這些本就無辜的受害者在監獄裏過一生!”

陳旭之咬牙道:“可是沒有我,那些人還在變本加厲地逼迫他們呢。那時候你們又在哪?!”

自從當一名警察以來,白子洛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想要拚命捍衛警察的榮耀。

“是。”白子洛了然道:“你想說如果沒有你,這些人還在受苦。你為此沾沾自喜,覺得自己像救世主一樣,命令罪犯對著十字架贖罪。可是我在明你在暗,這是我們永遠最大的區別。”

白子洛高高地昂起頭,叉腰道:“我是可以坦坦****站在陽光下的人,你呢?”

陳旭之終於怒了,他恨恨道:“你知道我是誰嗎,敢在我麵前這樣說話?我當警察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

聽到這句話,白子洛感到自己眼眶有點濕潤了。

“沒錯,你當警察的時候,我還沒出生。但是你離開的時候,我已經三歲了。”

陳旭之不明白她為什麽要說這個,冷哼一聲,剛要開口,就聽她說道。

“陳旭之,你在我三歲的時候就拋棄了我和我媽,我媽還以為你死了,日日以淚洗麵。現在看來,你還不如死了,那樣最起碼能讓我們家保留一名警察的驕傲。”

陳旭之震驚地看向她:“你說你是……”

“對。”白子洛揚起頭,拚命把眼淚往回憋:“我是你女兒。可是你,讓我太失望了。”

陳旭之雙眼慢慢睜大,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

為了避免驚動天台的人,沈複一行人沒有選擇乘電梯,而是貼著牆小心爬樓。當然如果他嚐試按下電梯按鈕就會發現,電梯是不會下樓的。

區隊的人已經開始緊急疏散人口,同時讓物業發送緊急通知,呆在家裏的人立刻躲到堅固物體下,發生任何事也不要出門,門窗全都鎖起來。

小區人民都嚇到了,看到樓下越來越多的警察,知道這裏一定是發生了什麽大事,全都乖乖照做。

即將靠近天台大門,沈複回頭擺手,示意大家全部蹲下,他則立在鐵門旁邊,目光警惕地盯著門把手。

小刑蹲在門的另一邊,胸口緊張地起伏著。

門外鴉雀無聲,現場靜得連一根針掉地上都能聽到。

沈複蹲下身,用食指小心勾住插在地上的插栓,慢慢、慢慢地提起。

門逐漸露出一條縫,小刑小心向門縫外看去。

一雙烏黑的眼睛,正透過門縫看著自己。

——

“你是……子洛?”陳旭之試探地問道。

聽到對方這樣喊自己,白子洛有一瞬間突然很想哭。她拚命抑製住想往外冒的淚水,用力地點點頭。

陳旭之不由自主地向前邁了一步。本能的,蕭夙抓住白子洛的胳膊,向後退了一步。

陳旭之明顯因為這一小小舉動受傷了,舉起雙手,淒笑道:“好,我就站在這裏,不動了。”

蕭夙看著他的樣子,再看著白子洛藏不住的期待神情,猶豫了下,緩緩地鬆開手。

“你……你媽媽還好嗎?”陳旭之小心問道,看起來既想聽到回答又害怕聽到回答。

白子洛想到這些年的經曆,語氣陡然生硬了:“挺好的。她就當你死了。”

陳旭之苦笑道:“是我對不起你們,可惜……”

白子洛忍不住地向前邁了兩步,追問道:“現在你在X組織究竟做什麽?這些,是不是都是你策劃的?”

陳旭之張口欲言,一聲槍響從隔壁傳來,三人不約而同地往右邊看,緊接著,又是一聲槍響。

天台彌漫著一股煙霧,白子洛眯起眼,仍舊看不清另一邊發生了什麽事情。

時間倒回三分鍾前。在剛剛過去的短短一分鍾裏,小刑覺得自己心跳仿佛突然間驟停。

對上目光後,小刑第一反應是舉起槍瞄準,然後因為過度緊張,手心出汗,舉槍時一個沒握準直接對著樓頂開了一槍,驚動了一圈人。

“你要死啊!”沈複怒罵一聲,嗬斥著所有人趴下,一腳踹開大門扔出一顆煙霧彈,抬腿就邁了出去,舉起槍在一團煙霧中精準對著狙擊手的肚子開了一槍。

整個動作如行雲流水,一氣嗬成。剛從地上顫顫巍巍爬起來的小刑此刻才突然意識到,沈複能當隊長,不是沒有原因的。

蒙著麵罩的狙擊手應聲倒地,其餘人迅速上前,踢開他的狙擊槍,拷住他的雙手。沈複蹲在牆角,警惕著看著四周。

幸好,天台隻有一個人。

沈複並沒有因此鬆口氣。這附近究竟藏著多少不得而知,第一槍已經響起,後麵勢必會打起來。要盡可能確保許局和警方安全才行。

想到這,沈複按下藍牙耳機的按鈕,低聲道:“蕭夙,你那邊情況怎麽樣?”

煙霧漸漸散去,各個警員們已經在天台找好了藏身處。沈複窩在角落,剛問完,就看見對麵天台站著三個人,都在往這邊看。

是蕭夙和白子洛,還有一個人是誰?沈複眯起眼,想要看得更多。

這個人的臉又陌生又熟悉,像是在哪裏見過,但記憶裏卻毫無印象。沈複準備再問,就看見蕭夙按住耳邊的耳機,輕聲道:“不要亂動。”

沈複握槍的手緊了緊,又鬆開。

與此同時,許局家中突然想起敲門聲。許局從貓眼看過去,發現是幾名穿著警服的人。

“你們是?”許局問道。

“我們是顧局派來的,現在帶您走。”站在最前麵的一名持槍警員禮貌道:“麻煩許局開門,現在情況危急。”

許局已從家中觀察到外麵發生的事情了,動靜這麽大,不可能注意不到。他此刻終於意識到事情的發生地為何在這裏:“原來目標真的是我。”

“許局,請開門,我們奉命要把您帶到安全的地方去。”

許局歎了口氣,回頭發現妻子和孩子都站他身後,神情緊張地看著他。

“別擔心,我去去就回。”許局苦笑一聲,毅然推開了門:“走吧。”

天台再一次陷入沉默,三個人都沒有說話,都小心翼翼觀察著對方的舉動。

許久,還是白子洛開了口。

“爸。”她舔舔嘴唇,艱難道:“你可以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