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姐的懲罰

寧寧瞥了眼曲老大。

因為他那首歌。

“拐得兒,令自擇木人,得跛者、瞎者、斷肢者,悉如狀以為之,令之作丐求錢。”這首歌源自袁枚的《子不語》,寧寧並未看過全文,但這段文言文又不難翻,大意是說一群人販子拐賣兒童,然後讓他們從木盒子裏摸木人,摸到跛腳的,就打斷腿,摸到斷手的,就打斷手,人為做出一堆殘廢人,然後丟到街上去乞討。

難怪曲老大那般有錢,原來他是個人販子,他手裏的每塊銀元,她衣櫃裏的每件衣服都滲透著人血。

腿上的盒子就是歌詞裏唱到的那隻木盒,若歌詞屬實,那麽被拐來的孩子從裏麵摸到什麽樣的木雕,就會被人販子弄成什麽樣子。

叫她不寒而栗的是,盒子裏人沒幾個,多的是奇形怪狀的動物。

寧寧收回目光,撿了一隻老鼠木雕在眼前端詳,這隻老鼠木雕又跟先前的人麵狗不同,它長著一個小巧玲瓏的老鼠頭,卻有一對人類女子的大胸脯。

“選得好。”曲老大停下哼唱,笑道,“就這鼠美人吧,適合她。”

李秀蘭再次掙紮起來,卻被曲老大一腳踹翻在地,一隻大腳踩在她的嘴上,讓她嗚咽不能出聲。

“爸。”寧寧小心翼翼的問,“這些木頭做的小玩意……是用來做什麽的啊?”

她隻知道人販子會把拐來的小孩弄成瞎子瘸子,可弄成老鼠跟狗……這難道是魔幻版民國嗎?

“這你不用管。”曲老大顯然不願讓她知道真相,隻含糊道,“你隻管選一個出來。”

“說,說好了的……”李秀蘭在他腳下掙紮出聲,“說好讓我自己選的。”

曲老大又跺了她幾腳,冷冷道:“那是以前,現在你沒得選了。”

李秀蘭拿他沒有辦法,隻能換個發泄對象,一雙又怨又恨的眼睛看向對麵的珠簾。

珠簾後,寧寧陷入兩難境地。

雖然不知道其他木雕是用來作甚的,但是直覺告訴她,恐怕不是什麽好東西,否則李秀蘭也不會掙紮得那樣厲害。

“能不選嗎?”寧寧摩挲了一下指下的鼠美人,小聲問。

“她今天隻有兩個結局,死,或者接受懲罰。”曲老大斷然拒絕,他冷冷道,“若今天讓她完完整整的走出去,那以後人人都敢趁我不在欺負你。”

在這一點上,他固執己見,無論寧寧怎麽勸,他都不肯讓步。沒辦法,寧寧隻好放下手裏的鼠美人,拿出裏頭僅有的三個木人來。

一個沒有手,一個沒有腳,最後一個最慘,腰部以下都沒有,形同腰斬。

沒有更好的選擇了,寧寧閉了會眼睛,將一隻木人從珠簾後丟出來。

木人跌落在李秀蘭麵前,她艱難爬過去握在手裏,看清楚以後,眼淚忍不住掉下來,落在沒有雙手的木人上。

“怎麽選了這個?”曲老大嘖了一下嘴,似乎覺得有點可惜。

“別,別拿走我的手。”李秀蘭的嘴唇哆嗦起來,“我的手很巧,留著能做很多事……”

“得了,一雙會傷主人的手,留什麽留。”終究是別人的手,曲老大可惜也隻可惜了幾秒,就拖牛馬般將人拖走,李秀蘭一路走一路哭,時不時回頭看寧寧一眼,眼睛裏沒有哀求,隻有刻骨的仇恨,似乎已將自己所遭受的痛苦全部算在了寧寧身上。

兩人走後,過了許久,寧寧的聲音才輕輕從珠簾後傳出:“爸爸會對她怎麽樣?”

王媽平平道:“不知道。”

她一定是知道的,隻是不想說,或者不敢說。

寧寧也不敢深想,越想越覺得悚然,她閉上眼,單手支著腦袋,另一隻手從木盒子裏撈起一把木雕,鬆開手,木雕又嘩啦啦落回去,來回幾次之後,她睜開眼道:“悶得荒,對了,上次那個小子呢?叫他來給我表演一段戲法。”

這點小要求,曲老大自無不予。

陳君硯又重新出現在了她的院子裏,她也重新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隻有聲音從麵具後傳來:“你叫什麽名字?”

“小的姓陳。”少年低頭回道,“名字叫君硯,君子的君,硯台的硯。”

寧寧點點頭,是這個名字沒錯了,臉跟名字都跟海報對上了,這個世界八成就是電影裏的世界。

“你要表演什麽?”她問。

陳君硯朝她鞠了個躬,起腰時,雙臂抱在胸前,忽然朝後翻了個跟鬥,翻完不停,又接著向後翻,翻到樹下之時,忽然從懷裏掏出一條長索。

長索一拋,飛係兩樹之間。

陳君硯在地上一個借力跑,整個人兔起鶻落,躍上了繩索,一隻腳踩在繩索上,另一隻腳虛點空中,雙臂又重新抱在胸前,於繩索上起起伏伏片刻以後,忽然又翻了個跟頭,然後……轟!

剛準備鼓掌的寧寧隻覺得眼一花,他整個人就已經栽倒在地上,半天半天起不來。

“你沒事吧?”寧寧在椅子上坐直,緊張的看著他,生怕他摔出腦震**之類的絕症。

陳君硯掙紮了兩下沒起來,最後在地上艱難的翻了個身,五體投地的趴在地上,臉埋地上對她說:“小人沒用,求小姐處罰。”

寧寧壓根不想罰他,倒不如說她是故意把他叫來,打算跟他拉近拉近關係的,當即笑道:“你也是不小心,沒什麽可罰的。”

陳君硯卻堅持要受罰,見寧寧怎麽也不肯答應,不由得急了,抬頭望著她說:“求小姐責罰,要不然班主會罰我的!”

寧寧聽了這話,轉了轉眼珠子,淡淡道:“敬酒不吃吃罰酒,好吧,那我就處罰你。”

陳君硯反而鬆了口氣,被她罰總好過被班主罰,晾她一個小姑娘也想不出什麽折磨人的法子。

可寧寧下一句卻是:“你最怕什麽?”

陳君硯的臉色有點發白,想編個謊話騙她,可終究不敢,隻好照實說:“……小人,最怕老鼠。”

頭頂上傳來一聲輕笑,他偷偷瞄了一眼,見寧寧側過臉去,套著白手套的手指掩在臉頰前,輕輕對王媽說了句什麽,他不敢多看,很快低下頭來,不久,聽見王媽的腳步聲,快步離去又快步回來。

裙裾擦著地麵的時候朝他走來,他聽見小姐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天真而又驕縱:“罰你把我手裏的東西吃光。”

豆大的汗水從陳君硯額頭上掉下來,打在地上的泥土裏。他澀然道:“……是,謝小姐處罰。”

他終是留了一手,他最怕的不是老鼠,而是吃過人的老鼠,同他一起被拐的小孩沒熬過去,半夜死在**,早上被人發現的時候,耳朵跟腳趾頭都被老鼠啃掉了,老鼠是他打死的,也許是吃過人肉的緣故,兩隻眼睛都是紅的。

到底是曲老大的女兒,就算住在宅子裏從來沒出去過,折磨人的手法卻無師自通。陳君硯一邊想,一邊雙手撐地,慢慢直起身來。

抬起頭的一瞬間,他看見一抹殷紅。

大雪隆冬,院子裏除了一棵梅樹,其他都凋敝了。寧寧站在他麵前,身後病枝崎嶇,紅梅點點,她將套著白手套的手伸到他麵前,修長指間撚著一塊同樣雪白的點心,隻在最中間用紅筆點了一點,宛若美人額上的朱砂痣。

“你真以為我會拿老鼠給你吃嗎?”寧寧露出一副“你不嫌髒,我還嫌髒呢”的表情,隨手將糕點掰開,“看,是豆沙餡的。”

說完她將一半塞嘴裏,另一半遞給他。

陳君硯猶猶豫豫的接過點心,王媽一直盯著他的手,他頓時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最後一咬牙,將點心塞進衣裏,說:“這麽好的東西,我帶回去慢慢吃。”

“是要給上次那個小姑娘吃嗎?”寧寧冷不丁問。

陳君硯又驚出了一頭冷汗,急忙撇清關係:“她做出那樣罪大惡極的事情,我恨不得親手殺了她給小姐出氣,哪還會特地帶東西給她吃。”

寧寧眨了眨眼睛:“我還以為你們關係很好呢。”

“我跟她不熟,隻是一塊學的戲法,彼此知道個名字。”陳君硯繼續撇清關係。

寧寧哦了一聲:“她叫什麽名字?”

“李秀蘭。”陳君硯答道。

這下女主角的名字也確定了,寧寧看了王媽一眼,王媽端著點心盤走過來,寧寧接過盤子,轉身遞給陳君硯:“拿去,跟李秀蘭分著吃吧。”

陳君硯抱著點心,心事重重的離開,他一走,寧寧轉頭就問:“爸爸呢?”

她是不能踏出屋門的,一步也不行,能夠自由進出內外的隻有王媽,但她想見曲老大也很簡單,隻聽她說:“替我告訴他,我想他了。”

沒過兩小時,曲老大就重新出現在她麵前。

他還特地換了一身衣服,以便掩飾身上的淡淡血腥味。

我鼻子失靈了,不!我根本沒有鼻子!寧寧一邊自我催眠,一邊問他:“爸爸,你是開馬戲團的嗎?”

曲老大目光一凝:“誰告訴你的?”

寧寧是猜的,片名《民國馬戲團》,男女主角又都在這,還每個都一身雜技的本領,很容易聯想到這個結果,她拉住曲老大的手說:“這你別管,總之你明天再叫人來。”

曲老大眨了眨眼睛:“怎麽?你很喜歡看雜技嗎?”

“對啊。”寧寧睜著眼睛說瞎話,她明明是個寧可看廣告也不看雜技頻道的人,這會兒卻一副對雜技如癡如醉的樣子,“我太喜歡看雜技了,你那還有沒有人?叫他們都來,一樣一樣表演給我看!”

她要親眼看看,曲老大手裏的馬戲團是什麽樣子,然後去偽存真,去粗取精,由此及彼,由表及裏……總之她一定要搞清楚《民國馬戲團》這部片子到底是戀愛片,文藝片,懸疑片,劇情片,還是一部記錄馬戲團如何運轉的紀錄片!

……跪求不是恐怖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