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另一麵

“你去過了?”寧寧脫口而出,說完立刻咬住自己的嘴唇。

石中棠眼中躥過一絲流光,似乎在說“果然如此。”

“我去過了。”他對她笑道,“一個叫《騙局》的電影裏,電影是真實發生過的,就發生在三年前,我在新聞裏看過,說三個詐騙犯騙了一大筆錢想逃出國,中途被人出賣,然後全都死了。我進了電影院以後,忽然眼前一黑,然後——我變成了其中一個騙子……”

寧寧不知不覺坐了下來,傾聽他的故事。

石中棠不當演員也可以去當個說相聲的了,他聲色並茂的說著自己的曆險記,當他講到自己為了引發混亂,男扮女裝冒充孕婦,還大叫一聲“我羊水破了”,然後騙過了司機,騙過了乘客,甚至騙過了車上的老中醫,一群人浩浩****把他送去了醫院婦產科時,寧寧忍不住笑了起來。

……等等!我是誰,我在哪,我特麽在幹什麽?為什麽我會突然聽起相聲來?

“咳!”寧寧急忙晃晃頭,把那個差點讓她笑場的畫麵揮出腦子,然後一臉嚴肅的對他說,“你不該進去的。”

石中棠:“為什麽?”

寧寧:“你剛剛吐的像個孕婦,現在還問我為什麽?”

“那你呢?”石中棠反問她,“你有吐得像個孕婦過嗎?”

“……”寧寧瞪著他,不知道這句話該怎麽答。身後忽然傳來敲門聲,她走過去開門,門口站著賓館服務人員,手裏抱著一堆雜誌報紙,高高一堆擋住了他的臉,隻有他的聲音從後麵傳來:“石先生在嗎,這是他要的東西。”

寧寧把那堆報紙雜誌抱了進來,放在某個病號身邊。

《經濟周刊》《某城晚報》……都是老雜誌老報紙,他在裏麵翻了翻,然後將一頁報紙遞給寧寧。

寧寧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接過報紙。

黑白版麵,巨大的兩個字——《騙局》。

她愣了愣,然後一目十行的掃下來,發現是三年前的報紙,三個詐騙犯攜款逃跑,其中一個自首活了下來,另外兩個死了。

“一切都是真的,我改變了電影內容,我也改變了現實。”石中棠用雙手梳理了一下頭發,興致勃勃,兩眼發光,“這實在是……”

“太可怕了。”寧寧放下手裏的報紙。

“太有意思了。”石中棠拍了下自己的大腿。

他們楞了一下,一起看著彼此。

這大概是他們第一次認識到彼此,或者說見識到彼此的另外一麵,包裹在光鮮靚麗之下的真實一麵。

石中棠笑了:“原來你是個膽小鬼啊。”

“謝謝,傻大膽。”寧寧把手裏的報紙丟還給他。

兩人不歡而散,但這事明顯沒完。

“……姐姐。”晚上吃飯的時候,聞雨爬到她對麵的椅子上,白嫩嫩的手裏抱著一個橘子,烏亮亮的眼睛看著她,“哥哥在做什麽危險的事情嗎?”

寧寧停下手裏的筷子,想了想,決定推卸一下責任:“你要是真的擔心他,可以告訴石導,讓石導監督他。”

“爸爸在做一件很危險的事。”聞雨玩了玩手裏的橘子。

寧寧呼吸一窒,石,石導,難道你也……

“我剛剛發現,爸爸在背著我們偷吃巧克力,這麽多這麽多巧克力。”他用手在空中劃了個大圈,然後憂鬱的歎了口氣,“他真的要胖的走不動路了。”

寧寧:“……”

“要是你發現哥哥在做什麽危險的事情的話,可以跟我說嗎?對了,這個給你。”聞雨將手伸過來,皮已經被他揉軟的橘子擱在寧寧麵前。

“這算什麽?”寧寧對他笑道,“賄賂我?”

聞雨輕輕搖搖頭,看了看她飯盒裏麵的雞腿跟肥肉:“晚飯太膩了,這個橘子給你吃吧。”

說完,他就從椅子上爬下來,蹬蹬蹬跑掉了。

雖然氣質變了很多,他的內在還是那個柔軟的小天使,總是忍不住想要幫助別人。

寧寧的視線從他離開的方向,緩緩移到桌上的橘子上,心裏對自己說:“就算你甜蜜的喊我姐姐也沒用,我是不會去的,區區一個橘子別想收買我,我擁有鋼鐵一樣的意誌力……”

午夜十二點,人生電影院門前。

“站住!”

石中棠回過頭來,嘴角向上一瞥,笑得又豔麗又調皮:“哇,你怎麽來了?”

……不過是個橘子而已,她為什麽要來?寧寧恨死橘子也恨死自己了,她怒氣衝衝的走過來,抱住他的胳膊就往回拖:“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怎麽了呀?”石中棠寵溺的對她笑,腳卻凝固在地上不動。

“……在那些麵具人眼裏,我們就像唐僧肉!”寧寧真快受不了他了,之前她還覺得這男人風流倜儻,現在隻覺得他是個麻煩精!她把守門人告訴她的那套“蠟燭論”轉述給他,最後總結,“總而言之,如果讓麵具人發現我們的話……”

正說著,守門人不在的大門後,小心翼翼走出一個麵具人,他看起來一副想逃跑的樣子,正伸出頭來左顧右盼,目光定格在不遠處的石中棠身上,微微一愣,接著大叫一聲:“夭壽啊!昨晚那人又來了!”

大門砰一聲關上了,裏麵一陣雞飛狗跳,寧寧覺得自己似乎聽見了重物拖動的聲音……他們該不會把門給堵上了吧?

“嘿嘿嘿……”

寧寧慢慢轉過頭,看著笑聲的來源,心裏一股怒氣:“你得意什麽?”

石中棠抖著肩膀:“嘿嘿嘿嘿……”

我再也受不了啦!誰愛救他誰救吧!我走了!!

“喂!”石中棠在背後叫她,“怕的要死還來找我,其實你挺喜歡我的吧?”

“我呸!”寧寧頭也不回的喊道,“你盡情作死去吧!我不管你了!”

“雖然今天晚上白跑一趟,不過……”石中棠雙手插在口袋裏,慢騰騰的跟在她身後,笑得眉飛色舞,“能看到你這麽可愛的一麵,值了!”

“我呸!我再呸!我咳咳咳……”寧寧呸太凶,口水嗆住了自己。

這股情緒延續到了第二天的拍攝。

《另一麵》。

這是今天這場戲的主要內容。

楊貴妃有狐臭,拿破侖是個矮子,再美好再偉大的人都有缺陷,更何況是普通人。在尋找複活藥的過程中,靈山公主漸漸褪去了完美的外衣,露出了自己不那麽美好的一麵。

“這牆太髒了,不許把我掛上麵。”

“這間客棧是下等人住的,就不能去稍微雅致些的地方嗎?”

“你好髒,不許靠近我。”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哪怕是癡情的男主。

“那我抱著你吧。”

“抱歉,盤纏已經不夠了。”

“……夠了。”

石中棠忽然從椅子上起來,大步走到火盆邊,將手裏的畫卷呼啦一展,掀起的風卷過火盆,裏麵的火焰跳騰起來,差一點就燒到畫卷背後。

“……”

“……”

短暫的對峙之後,依舊是石中棠先服軟,但依然餘怒未消,沒有像往常那樣妥善的收好畫,而是隨手將它往旁邊一擲,擲在汙垢都沒擦幹淨的桌子上。

畫卷半開,露出半個人來,臉上餘怒未消,狠狠瞪著石中棠。

入夜,石中棠在**睡得極沉,鼻子裏發出細小的鼾聲。

門扉輕輕打開,店主夫妻兩個從外麵進來,一個手裏拿著刀,另一個手裏拿著麻袋。

原來這是一家黑店,夫妻兩個白天做客棧生意,晚上做殺人越貨的生意。

畫中人冷眼旁觀,她隻需要叫一聲,就能將石中棠從**叫起來,以他的劍術,對付這兩個人渣不在話下。

可她為什麽要叫?

他死了就好了,死了她就自由了……

刀子一點點接近他的脖子,眼看著下一秒就要筆直劃上一道。

“起來!”寧寧一聲尖叫。

石中棠豁然睜眼,反手奪過對方手裏的匕首,反在對方脖子上劃了一刀。

老板捂著脖子,卻止不住漏出來的血,嘴裏發出咯咯的聲音,不停的後退。

“當家的!”老板娘尖叫一聲,“來人!快來人啊!”

樓梯上蹬蹬蹬一片腳步聲,也不知道是敵是友。

石中棠一手持劍,另一隻手抓起桌子上的畫卷,從窗戶裏翻了出去。

夜色茫茫,前路何方?

跌跌撞撞逃至一個無人巷弄,石中棠氣喘籲籲的靠在冰冷的牆上,斜眼一瞥,外頭幾根火把飄過,他鬆了口氣,抬手摸了摸脖子……一片濕熱。

老板在他脖子上留了一道淺淺的口子,隻要傷口再大再深一點,他就活不過今晚。

摩挲了一下沾著血的手指頭,他慢慢抬頭問:“剛剛為什麽叫我起來?”

漆黑的夜晚,漆黑的巷弄,一個雪白的人影站在他麵前。

寧寧眼神複雜的看著他,耳朵上的兩行雪白珠串被夜晚的風吹得輕輕搖曳。

“讓我死了不是更好嗎?”他對她笑,“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攝影師看了石導一眼,石導抬手做了個繼續的姿勢。

在兩人對視的那一刻,這出戲就該結束了,可是石中棠不讓它結束,他自作主張的加了一句,然後放下手,脖子上一邊淌血,一邊走近寧寧。

寧寧看著他,眼神一刻也沒有辦法離開他。

一隻手要握劍,他隻能抬起另外一隻被血染紅的手,慢慢撫上她的臉頰,眼睛也一刻也不離開她,由衷的笑了起來:“你不舍得我死。”

同樣是對視,可這一刻的對視卻如時間本身那樣綿長,不但黏住了他們彼此的目光,也黏住了觀眾的目光,直到石導的一聲卡響起,很多人才回過神來。

不,還有一個人沒回過神來。

陳觀潮。

這個頹廢了許久的家夥,現在正呆呆蹲在石導身邊,石導啤酒肚太大,低頭看不到腳下,結果一肚子撞在他頭上,兩個人都跌倒了。

陳觀潮根本不在乎跌倒不跌倒,他坐在地上,眼睛還黏在對麵兩人身上,喃喃問:“為什麽呢?為什麽他們今天演的跟昨天……感覺完全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