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另一個靈山公主

“寧玉人已經把恐怖演到了極致,你很難在這方麵超過她了,所以你要演一個不同的靈山公主。”石中棠笑了笑,“一個美麗到極致的靈山公主怎麽樣?”

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可寧寧仔細想了想……靠,這不就是花瓶嗎?

“你真覺得這樣能行?”寧寧狐疑的看著他。

“當然咯!”石中棠信誓旦旦,“如果讓我來畫我的意中人,我肯定是畫她在我心目中最美麗的樣子,誰會畫個女鬼來嚇唬自己啊!”

聽前麵似乎很有道理,但聽到最後一句……寧寧挑挑眉:“所以你隻是想找個美女跟你搭戲,不是女鬼……”

“寧采臣廟遇聶小倩,許仙斷橋遇白蛇,沒有當場大喊一聲妖孽然後打死她們的原因是什麽?還不是因為她們美得如夢如幻,讓人見了就喜歡。”石中棠笑眯眯的,不知何時已經離得寧寧很近。

離得這麽近,以至於能夠聞到他身上的氣味,不是香水,也不是肥皂,是一種很難用語言描述的氣味,讓人變得敏感,讓人心跳有點加速,讓人想要逃跑又不舍得逃跑。

“……我喜歡什麽類型的女孩子……”他玩弄著寧寧那一縷頭發,聲音又低沉又磁性,“讓我慢慢告訴你吧。”

寧寧一把將他推開,轉身跑了。

他沒追上來,在後麵不停的笑。

寧寧惱羞成怒,覺得對方在戲耍她,虧她之前還把他的話當真了!他隻是單純在撩妹!於是跑得更快了,轉角處,忽然腳步一頓,又把自己縮了回去,悄悄看著外麵兩個人。

不愧是母女!媽媽也在被一個男人糾纏!還是一個更加辣眼睛的男人!

“你應該認識我吧?”陳觀潮攔著寧玉人不讓走,“我是《戲院魅影》的編劇跟副導演。”

寧玉人實在被他逼得沒辦法,隻好低沉道:“……我認識你。”

陳觀潮眼前一亮,雙手抓住西裝領口抖了抖,讓自己看起來更加自信,更加成功人士一些。

“這部電影拍出來,雖然得到了很高票房,很多獎項,但其實我個人對它是不滿意的。”他目光灼熱的看著寧玉人,“它還可以更加完美!隻需要有一個完美的女演員,一個完美的魅影……對,就是你!”

聽到這裏,寧玉人終於忍無可忍,她打斷對方的話,問:“你還記得我嗎?”

陳觀潮頓時卡殼,他認真盯著對方的臉,看了半天還是迷茫:“我們以前見過?”

寧玉人忍不住握了握拳,聲音有些壓抑:“那你還記得聞小寧嗎?”

這回陳觀潮終於想起來了,他有些意外的咦了一聲:“你居然知道這個名字,這麽說你以前也在《戲院魅影》劇組裏呆過?等等,我想起來了……”

他笑了起來,並攏兩根手指,帥氣的朝她一甩:“你是演女配跟班的那個吧!我記得名字好像是……”

“夠了!”寧玉人再也無法忍受下去,她推開他,想要從這裏離開,可陳觀潮不讓她走,兩個人正拉拉扯扯,寧寧深吸一口氣,從拐角處走出來。

“喂,陳觀潮。”她一本正經的扯了個謊,“石導叫你過去。”

“石導找我?”陳觀潮信了,給身後的寧玉人留下一句“回頭再來找你”,就抬腳離開,找石導去了。

他一走,寧寧立刻走過去抓住寧玉人的手,朝她眨眨眼:“快走,我剛剛騙他的。”

兩個人急急忙忙離開,回到寧玉人房間以後,寧寧剛剛關上房門,就聽見後麵傳來一聲歎息。

“其實我們三年前就認識了,可他一直沒認出我。”寧玉人喃喃道,“因為那個時候,他的眼睛一直追著一個天才女演員,根本看不見別人。”

寧寧愣了愣,回頭看著她。

“可笑的是,他現在看到我,也是因為我在模仿那個天才女演員……”寧玉人忽然抬手捂住嘴,反應過來自己剛剛說漏嘴了。

她小心翼翼的看向寧寧,眼神帶點祈求帶點可憐,讓寧寧看著有點心酸。

“你演得很好。”她誠心誠意的說,“你演得真的很好。”

你將魅影的恐怖演到了極致,將“聞小寧”演到了極致,你已經逼得某個“天才女演員”無路可走,隻能在花瓶路線上下功夫了!

“是我模仿的好吧。”寧玉人卻不自知,她自嘲一笑,然後低下頭,無力的捂住自己的臉說,“我根本沒有當演員的才華!我隻會模仿別人!我隻是在不停的模仿她……但我一輩子都超越不了她……”

說到這裏,寧玉人捂著臉哭了起來。

看著她,寧寧仿佛看見了過去的自己,不斷看著媽媽的電影,不斷模仿著她又不斷的失敗,漸漸被人貼上“沒有才華”“不如寧玉人”“一定堅持不下去”的標簽。

可怕的不是別人這麽認為,而是她漸漸自己也這麽認為。

寧寧急忙走過去,伸手抱住她,這種突如其來的熱情似乎嚇了寧玉人一跳,她身體僵了僵,然後不留痕跡的推開她。

寧寧被推開以後,也順勢轉了個身,她背對著寧玉人,免得讓寧玉人看見她微紅的眼圈,聲音有些沙啞的問:“以後你打算怎麽辦?繼續模仿那個天才女演員嗎?”

“……”寧玉人沉默一下,說,“不然還能怎樣呢?”

“可你隻模仿她,就隻能一直演一種角色。”寧寧裝作看窗外,眼珠子卻一直轉向她的方向,“你可以多模仿一些別的人……”

“說得簡單!”寧玉人發出一聲低吼,她披散著長發,咬著自己的大拇指,嘟囔道,“你不明白,你根本不會明白!我越模仿她,就越無法離開她……她就好像,好像死而複生了一樣,總在我身邊出現,總在我耳邊說話,我變得越來越像她……”

寧寧急忙回頭,看見她現在的樣子,眼睛裏充滿焦急與憂慮。

“你入戲太深了。”她嚴肅的說,“你這樣下去非常危險……”

寧玉人咬著嘴唇不說話,掙紮著猶豫著,恐懼著卻又不舍得放棄……

“我們換個角色吧。”寧寧歎了口氣,“你來演殷紅袖,我來演靈山公主,我跟你說,殷紅袖這個角色……”

不等她說完,寧玉人轉頭對她笑:“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了?”

寧寧愣了愣。

“隻有恐懼和痛苦,能讓人刻骨銘心!我的靈山公主比你的好!”寧玉人陰冷的笑了起來,那是一個魅影式的笑容,不相信任何人,不信任任何人,“你走吧!這個角色是我的,我絕不會讓給你!”

寧寧被她趕出門外。

背靠在門上,她慢慢抬頭看著天空,喃喃道:“隻有恐懼和痛苦,能讓人刻骨銘心?”

身後寂靜無聲,也不知道媽媽有沒有在聽。

“恐懼和痛苦,我也經曆過。”無論她有沒有在聽,寧寧還是堅持把話說完,“可真正讓我刻骨銘心的……是一把剃須刀,和一碗餛飩。”

燭火搖曳,曲老大躺在椅子裏,她在旁邊給他刮胡須,他溫柔的看著她。

光芒照入,聞雨安靜的蹲在衣櫃外,將一勺子熱氣騰騰的餛飩朝她遞來。

“……我要演靈山公主。”寧寧說,“一個不那麽恐懼,不那麽痛苦的靈山公主。”

她抬腳離開,身後房門緊鎖,寧玉人背靠在門上,聽著她離去的腳步聲,良久之後,才低低說了一聲:“你贏不了我的。”

美麗能夠戰勝醜陋嗎?一個不那麽恐懼,不那麽痛苦的靈山公主,可以戰勝恐怖痛苦到了極點的靈山公主嗎?

寧寧不知道。

她隻是想要演給媽媽看。

於是她回到之前排戲的那間書房,石中棠已經不在裏麵了,這讓她鬆了口氣,她走進門,伸手拿起先前遺忘在這裏的劇本。

“我要演另外一個靈山公主。”她對自己說,“一個美麗動人的靈山公主。”

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主要演員大約會在三天內到齊,然後劇組就會開機,她要在這段時間以內塑造出另外一個靈山公主。

但具體要塑造一個什麽樣的形象呢?

這就完全取決於演員自己的能力了。

寧寧翻了翻劇本,劇本跟小說不同,甚至有些枯燥無味,它沒有多少場景或者心理描寫,基本全是台詞。

而同樣一句台詞,可以搭配無數種神態跟動作,哪種最好,上麵不會特地標記出來,隻有演出來才知道。

比如現在這句:過來。

“過來。”寧寧柳眉倒豎,然後搖搖頭,“又不是討債。”

“過來。”寧寧媚眼如絲,輕咬朱唇,然後輕輕呸了一聲,“……差點順嘴喊出一聲來玩吧大爺。”

“過來。”寧寧輕描淡寫的說了一聲,停頓了一下,覺得抓住了一點感覺,握住手裏的劇本在屋子裏慢慢走著,將剛剛那句過來反複念了幾遍,似乎終於找到了一絲訣竅……

翻了翻劇本,她又換了一句,是片子開頭,靈山公主被押上法場,因其美貌,奸臣給了她一次機會,問她願不願意入他後宮。

“我堂堂靈山公主,豈會屈尊侍賊。”寧寧聲色淡淡,仿佛生而高貴,並不將這篡位小人放在眼裏,“你要殺就殺吧。”

一個男人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氣急敗壞:“不知好歹!”

寧寧一楞,循聲望去,見傍晚夕陽下,石中棠斜靠在門扉上,側過臉來對她笑:“繼續啊。”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幫她,但有個人對戲是好事,寧寧停頓片刻,一手持卷,一手負在身後,縱然身處法場之上,將受刀斧之刑,仍然不忙不亂,不哭不求,傲骨不折,氣質高華,閉目道:“動手吧。”

石中棠從奸臣轉換她身後的劊子手,重重呼吸兩聲,終於一狠心道:“我家有老有小,實在不敢跟新帝對著幹,公主,對不住了!”

幾秒鍾過後,又從劊子手轉換為男主,聲音平靜,但仔細一品味,就會發現那平靜下麵湧動著巨大的怒火與悲哀,他低沉道:“一千兩銀子就在後麵的車子裏,她的頭發呢?”

一場場戲對下來,寧寧心裏隻有三個字——好厲害!

她演一個角色已覺艱難,他卻包攬了她之外的所有角色,角色之間切換得極快,卻又演得極好,還沒拿劇本,他該不會是把裏麵每個人的每句台詞都背下來了吧?

明明是個天才,卻還這麽努力,真是不給普通人活路。

“別走神。”石中棠打斷她的思緒,笑著說,“繼續啊。”

接下來,就是早上那一幕了。

寧寧來到書桌旁,彎腰將地上的畫紙撿起放桌上,然後自己爬上桌,接下來,她要作為畫中人從畫中走下來。

媽媽選擇如蛇蛻皮一樣緩慢爬出,那一幕雖然可怕,卻非常吸引眼球,她該怎麽做,才能比她更吸引觀眾的目光?

“不,別去想這個。”寧寧閉上眼睛,“我現在要演的,是我的靈山公主。”

她漸漸放鬆身體,放鬆思維,於是書房漸漸變成寢宮,又舊又破的書架變成了放滿古玩異寶的八寶閣,光禿禿的牆上掛上了名家畫卷,連她身下的書桌都變成了紫檀木質地,她的裙裾跟長長宮絛從桌上委落在地上。

她怎麽會在桌上?

寧寧慢慢睜開眼,略顯為難的皺皺眉,從小金枝玉葉,她既不會自己上桌,上來了也不會自己下去,她略略側過頭,望著倚靠在門上的石中棠,抬起手,天經地義的吩咐他:“過來。”

石中棠微微一愣,笑著從門上起來,走到她麵前,沒有去扶她的手,而是出其不意的將人打橫抱起,柔情蜜意的問:“怎麽謝我?”

寧寧不但沒對他說謝謝,反而一把甩開他的手,雙腳落地之後,立刻朝著門外走了幾步,但並不是真的一點兒也不在意他。一束月光照在她身上,她在月光下慢慢回頭,手裏的劇本如扇子般別在臉前,隻露一雙瀲灩橫波的眼睛望著他,然後微垂眼眸,朝他優雅的欠了欠身。

那一幕如夢如幻,如水中月,如鏡中花。

石中棠愣愣看她半晌,忽然笑了一下,順從自己的心意,伸手拽她入懷,如掬水月在手,如弄花香滿衣,俯下身,笑著在她唇角落下一吻。

“啪!”

第二天,房間裏嗡嗡作響,一群人爭吵不休,其中一個轉頭看向石中棠,咦了一聲:“你的臉怎麽了?”

“沒什麽。”石中棠摸摸右邊臉頰,“昨天晚上有蚊子。”

討論終於告一段落,石導看著場中站著的寧寧跟寧玉人,說:“靈山公主的扮演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