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幽靈的勝利

“聞小寧!你裝什麽神弄什麽鬼?”交際花捂著後頸怒罵道。

笑聲又在房間裏回**起來,遠遠近近,悲悲喜喜,交際花忍不住倒退一步,因為笑過以後,那個聲音包含惡意的質問她:“你又是什麽人?跟他什麽關係?”

這句話模糊了戲台跟現實的界限,一時之間,交際花居然分不清對麵質問她的是寧寧,還是魅影,也分不清自己是交際花,還是富家小姐。

“我是他的女朋友!”交際花憤怒的喊道,“你算什麽東西?一個來路不明的下作戲子,還想撬老娘的牆角?”

“雖然我隻不過是個下作的戲子,但他好像更在意我的樣子?”那個聲音嘖嘖兩聲,“哎呀,你生氣了嗎?這有什麽可氣的……”

那聲音離她近了幾步,近到了伸手就可抓住的距離,緩緩對她說:“我說的是真是假,你心裏不是再清楚不過嗎?”

交際花憤怒的朝她撲過去,結果卻被腳底下的棺材給絆倒。

她啊了一聲,整個人栽進棺材裏,沒等她站起來,背後的棺材蓋就被人給合上了。

“你要幹什麽?”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啊啊啊啊啊!”

當陳觀潮和其他人趕到時,手電筒的光朝前一照,就照見一個晃動不已的棺材,寧寧披著頭發坐在棺材上,孩子似的拍手唱歌,歌詞有點怪,仔細一聽,依稀是:“拐得兒,令自擇木人……”

一時間沒人敢說話,等她把那歌來回唱了兩遍,陳觀潮才大喊一聲:“卡!”

寧寧渾身一抖,轉頭看著他們,一副如夢初醒的樣子,沒開口,已先滿頭大汗。

她從棺材上下來,轉身推開棺材蓋,裏麵交際花已經哭得不成人形,被人扶出來後,整個人掛在陳觀潮身上,哭哭啼啼道:“她太過分了,太過分了……”

陳觀潮拍了拍她的背,忽然眼前一亮:“啊!我有靈感了。”

說完,他跟先前丟折斷的遮陽傘一樣,隨手把交際花丟給身邊的人,然後自己撲到房間的桌子前,擰開台燈,掏出紙筆,開始奮筆疾書。

眾人麵麵相覷,別說是他們了,連交際花這個時候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是繼續哭還是留點力氣下次哭?終於有個人咳嗽一聲,問:“陳少,接下來做什麽?”

“我不是已經喊過卡了嗎?”陳觀潮頭也不抬,不耐煩的回了一聲,“還要我說幾遍啊?卡!卡!卡!!好了你們走吧,對了……”

他忽然轉過頭來,手裏的鋼筆指了指寧寧跟寧玉人:“你們兩個留下,我又有新靈感了,手裏這出戲馬上寫完,待會我們三個來排。”

交際花不甘心就這麽走了,她湊過去對陳觀潮拉拉扯扯,結果陳觀潮轉頭就是一長串咆哮:“啊啊啊啊啊啊!給我安靜一點!!不要打攪我的思路!!給我暫時消失個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個小時啊啊啊啊!!”

交際花終於被他噴走了,他也開始奮筆疾書不理人,半個小時之後,寧玉人尷尬的看看他又看看寧寧,勉強搭話道:“你剛剛演得真好,就好像真的魅影一樣,把我嚇了一跳。”

“那不是魅影。”寧寧忽然道,她死死攥緊了拳頭,汗水順著臉頰滴落下來,“那根本不是魅影……”

就像這一幕戲的名字——《幽靈的勝利》一樣,這不是她的勝利,也不是魅影的勝利,這僅僅隻是曲寧兒的勝利!

更可怕的是,這場勝利讓曲寧兒又更壯大了一點,她就快要失去控製了!

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陳觀潮忽然大叫一聲:“寫好了!”

他對天大笑三聲,然後獻寶似的把劇本呈在寧寧跟寧玉人麵前,笑道:“看看!我文思如尿崩……呸,錯了是文思如山崩海嘯般的產物!”

寧寧掃了眼內容,心中一沉。

這一幕的標題是——《謀殺》。

因為富家小姐的受傷,陸雲鶴跟魅影大吵一架,兩人之間的矛盾終於達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陸雲鶴忍無可忍之下,終於向魅影提出分手,魅影在挽留無果之下,決定殺死陸雲鶴。

“如果不能留下你的心,至少留下你的屍體。”寧寧輕輕念出這句台詞。

“其實這麽結局也不錯,不是麽?”陳觀潮點了根煙,叼在嘴角對她笑,“畢竟愛,就是獨占欲嘛。”

寧寧驚訝的抬頭看他一眼:“……你覺得這愛的盡頭是什麽?”

“上麵寫的還不夠明白嗎?”陳觀潮用手裏的煙指了指劇本,笑吟吟的對寧寧說,“這場愛的盡頭,是毀滅啊!”

兩人久久對視,久到陳觀潮摸了把自己的臉:“幹嘛?看上我了?我告訴你,我可是有女朋友的人了,哦,不過最近已經有點受不了她了……”

寧寧笑著搖搖頭,心想:你果然是假的。

真正的陳導才不會說這樣的話,如果真正的愛是獨占欲,愛的盡頭是毀滅,那她早就通過了麵試,她根本就不會出現在這裏!

閉了一下眼睛,寧寧睜開眼道:“我不能演這出戲。”

陳觀潮愣了愣:“為什麽?”

因為我就快要失控了。寧寧心裏這麽想著,卻又不能跟他說實話,她轉頭看向寧玉人:“她也是魅影,讓她來演吧。”

陳觀潮似笑非笑的看了寧玉人一眼,他不知道為什麽導演看中這土包子,也不覺得這土包子身上有什麽“非常突出的優點”,他之所以把她留下來,給她一個跟寧寧同台演戲的機會,是為了讓她見識到自己跟寧寧的差距,早點知難而退,別再耽擱大家的時間。

這場《謀殺》,不僅僅是魅影對陸雲鶴的謀殺,也是他對寧玉人演藝事業的謀殺。

“也行啊。”他將嘴裏的煙丟在地上踩滅,笑著說,“那就來吧。”

《謀殺》,開始。

寧寧靠在牆上冷眼旁邊,她不是新人,她在演藝圈這個大染缸裏混了不少年,雖然沒什麽成就,但各種各樣的爛事都見過了,所以她越看越怒——陳導你怎麽又來了!你在電影裏的假人怎麽也玩這套!

身為一個新人,一個還在上語音矯正課的新人,寧玉人大多數時候都是自卑的,尤其是她的角色還是電影的女主角,雖然是候補的,但也讓大多數人在她背後指指點點,如果她有高人一等的演技還好,問題是她沒有,所以風言風語愈演愈烈,除了導演,整個劇組居然沒有一個人看好她。

“你真的要選,選她?”寧玉人結巴了一下,“她比我好麽?”

“她什麽地方都比你好。”陳觀潮深深凝視著她,這也是個奇人,為了踩人,他居然暫時性放棄了耍帥,演得還挺像模像樣的。

“是,是……”寧玉人忽然忘詞了,她迅速低頭看了眼劇本,剛剛抬頭要把台詞續上,陳觀潮卻先一步搶了她的台詞說:“是因為她長得比你漂亮?不,我不會愛上一具虛有圖表的軀體,也不會厭惡一個傷痕累累的靈魂。”

對手戲的時候,觀眾會比較關注說台詞的那個人,如果一個人的台詞多了,另外一個就少了,漸漸淪為對方的布景。

雖然寧玉人非常努力,但是屬於她的台詞正一句一句被對方奪去,偏偏她又不能說對方不好,因為在她這個新人看來,完全是因為她自己忘了詞,對方才好心給她補上的。

結果一整出戲,除了些許乏善可陳的台詞,留給她的居然隻剩下一句。

“如果不能留下你的心,至少留下你的屍體。”

寧玉人說完這句話,剛要抬手去掐他的脖子,卻渾身一顫,一低頭,發現陳觀潮已經握住了她的兩隻手,慢慢將她的手牽到自己的脖子上,他用一種極為複雜的目光看著她。

像是憎恨她的所作所為,又感激她對自己付出的一切,憐憫她的悲慘身世,卻又無法因為同情而給予她深情,這一切最終化為一滴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下來,像在對她說:“殺了我吧,這樣你我就都解脫了。”

寧玉人愣愣看著他臉頰上的淚水,直到一隻手從旁邊伸來,拍在陳觀潮的手上。她轉頭,看見寧寧站在旁邊,冷冷看著陳觀潮:“輪到我了。”

《謀殺》,再開。

寧玉人狼狽的退到牆邊,趁著低頭的瞬間,迅速擦了擦淚水。

“人跟人之間,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區別呢?”她看著寧寧,心酸的想。

明明都是從來沒演過戲的新人,寧寧的年齡還比她小一點,可她既沒有發音上的缺陷,也沒犯過任何一個新人會犯的錯誤,在寧玉人看來,對方簡直完美,是天生的女演員。

最可怕也最可敬的一點,是她為演戲付出的努力。

“隻是為了演一個角色,需要把自己逼成這樣麽?”寧玉人心想,“為了讓自己更像魅影一點,睡棺材,吃冰冷的食物,洗冷水澡,不跟人交流,每天都一個人躲在不見天日的地窖裏……這些我能做到嗎?我真的需要為了一個角色,做出這樣的付出嗎?做出這樣的付出以後,我就能變成跟她一樣的……怪物嗎?”

寧玉人冥思苦想到一半,忽然聽見一陣痛苦的掙紮聲,她抬頭一看,嚇得臉色發白,尖叫道:“你在幹什麽??”

寧寧抬頭對她笑了一下,那笑容既天真又殘酷,像一根根指頭碾死螞蟻的小孩子,笑完,繼續跨坐在陳觀潮腰上,低頭掐著他的脖子。

寧玉人打了個哆嗦。

那樣的無動於衷,根本不是演戲。

而是真正的……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