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再見到你

◆1◆

大學四年,感覺是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那會兒,我忙著裝成熟,穿著小商品市場淘來的精品西裝和修身褲子,往英倫皮鞋裏塞著增高鞋墊。跨越的每一步,都散發著沒緣由的自信。

我寫詩主持,參加文娛活動。對“原創”這兩個字有敬畏之心,也對創作這件事充滿熱愛。這些年,我寫過很多句子,它們存在老舊的電腦裏,和那些西裝襯衫一起定格在我的青春裏。

大學那些年,我們堅定地認為自己很特別,我們大步流星地走下去,相信殘酷的社會不會有人來“毒打”自己。那會兒,我是主持人,是詩人,是沒人勸得住的人。我的朋友們,也是各路神仙,各顯神通。

老王是學校裏唱歌最棒的同學,音準很穩,同時音色過關,稍微再深情一點,往往就可以奪冠了;小吳是吉他社的社長,據說是因為那把吉他太貴了才成了社長。他彈琴真的一般,但借彈琴談戀愛確實做得不錯;毛導是學校的攝影師,他有著一頭長發,散發著藝術家的氣質,他幫我們科普了什麽是單反相機,也幫我們拍下了種種動人的年少瞬間;老韓是大家的哥們兒,很會忽悠,所以就成了後來那場活動的“總導演”……

我們是一幫熱愛文藝的小夥子,常混在一起做夢,希望做出一些翻天覆地的事,轟動學校,驚豔青春。今天回頭看,真是有點不好意思。很多年少時期的大事,其實隻跟自己的感受相關。很多追憶起來轟轟烈烈的細節,也都是對過去經曆的詩化。可是那些感受,的確真實存在於我們每個人的青春裏。

大家曾在學校辦了很多場文藝演出,台下四百名觀眾,似乎就是我們的全世界。我們找到了自己的據點——學校對麵的酒館成了我們這個小烏托邦的集會中心。

後來很多事情,我們也都是在這裏完成的。毛導拍了一部關於北京沙塵暴的紀錄片,我們在這裏聚會討論,給出了很多有效的建議;小吳和樂隊在這裏辦過專場,主題是“畢業之後就結婚”,後來我們才知道,真相是“畢業之後就分手”;我還在這裏舉辦過脫口秀和詩朗誦……

記憶的碎片,仿佛星光般燦爛。在不用考慮變現的年紀,我們都是最好的自己。

快畢業的時候,我們在酒館舉辦了一場盛大的畢業演出。那裏有詩歌、樂隊、演奏。這一切,讓青春的告別隆重,讓我們的啟程從容。遺憾的是,那時大家都遇到了各種各樣的問題,找工作的找工作,補考的補考,分手的分手。大家沉不下心,打磨一場充滿儀式感的再見。

結果,畢業就是倉促地上台、撥穗、拍照、寒暄、再拍照。大家說著“經常約飯,保持聯係”,但絕大多數人在往後的時間裏都很難再見上一麵。我們以為的畢業,就像打卡下班一樣普通。更殘酷的是,大多數人的最後一麵,定格在這裏。

欣慰的是,大家永遠相信未來,甚至已經迫不及待地衝向未來了。所以我很好奇,那些曾經厲害的同學、朋友,那些很有特質的夥伴,在現實的打磨下會變得麵目全非、崩潰失落嗎?

◆2◆

我畢業的第一份工作很順利,這讓我誤以為世界就應該如此,且一直如此。

那是2012年,我是頂級娛樂傳媒公司光線傳媒招聘節目的主持人,我憑借寫作的特長和相對幽默的主持風格,很快獲得了一些頭銜。

短短兩年,我成了節目的主咖和撰稿人,身邊的搭檔也是知名藝人。年少得誌的人,腦子裏根本沒有“運氣”兩個字。我不懂什麽是機緣,也不懂什麽是平台的力量。很快,到了2014年年底,媒體環境的改變讓以電視為載體的娛樂節目紛紛倒下,我們都失業了。時間是把鐮刀,快速斬下,無聲又凶狠,毫不客氣。

為了混下去,我做了很多嚐試。從電視節目的主持,轉崗到跑場活動的主持人。我出現在很多電影的發布會上,侃侃而談,掙了通告費,也贏了虛榮心。但冷靜分析後也明白,這些是“活兒”,不是“事業”,更不是人生的長久之計。

再往後,在老板的提攜下,我成為了公司短視頻部門的總監,後續也做了宣傳經理,一路上積累了本領,但也撞破了頭皮。好像很多事和熱愛無關,與理想漸遠。

那是朝十晚十的生活,每天睜眼都是細碎的預算表,還有直到淩晨一點半才消停的群消息。

我憑著信念堅持,總覺得未來會變好。於是在很多個下班回去後的淩晨,我會默默寫作,也會修改那些幾乎不可能再上線的原創節目方案,但這無疑會讓人陷入深深的迷茫。

一個是看著體麵,收入穩定,但並不快樂的職場人程遠。

一個是無法推測結果的,自由而追逐理想的創作人程遠。

到底哪個是最初的我,哪個是真實的我?

有時候想,早些承認自己的短板,同時盡快珍惜自己的長處,其實是一件很美好的事。該算了的就算了,該偏執的那就偏執好了。時間有限,生命可貴,“舍得”裏有著巨大的智慧。很多一騎絕塵的時刻都是從放棄開始的。

人在三十歲時,往往會迎來人生的第一次焦慮。身邊的人千變萬化,在快節奏的時代,人的命運也像開了特效。一個動作就能翻雨覆雨,一個瞬間就會翻天覆地。我也正式對未來產生了疑惑。所以那些日子裏,我在深夜裏寫作,信馬由韁,把那些現實的困境在腦海中補全了反轉和**迭起的劇情。縱使,作者和讀者都隻有我自己。

那天,我鼓起勇氣給老板發了消息,跟她說,我應該可以做一個編劇,把創作的事搞下去。她很慷慨地給了我一個提案的機會。我用兩個小時,講完了一個關於青春的故事劇本。

那些學生時代很厲害的夥伴,在進入社會後重新相聚。大家從吹牛局到坦白局。故事裏有大學四年的青春過往,也有麵對現實的沮喪。故事最後,當煙火綻放的那一刻,大家推開了當年學校對麵酒館的大門,一眨眼,好像看見了二十二歲的自己。

老板聽了很感動,當下就做了決定。於是,這個故事也有了立項的機會。

她問:“這個故事叫什麽呢?”

我說:“《三十,而立》。”

她說:“對,就這個。”

後來,我開始了漫長的采訪,借此豐富故事的劇本,更解答了人生的問題。

那是二十九歲的我,我並不快樂。我不知道事業的方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不知道該如何得到自己想要的,不知道放棄是不是更好,不知道理想的意義……

這些問題的答案不在當下,也很難在未來揭曉。所以或許回頭看,在青春往事的細節裏,有很多珍貴的東西,可以用來治愈今天的自己。

於是,我從公司的機房拿了相機,打算去見見曾經的朋友,把那些疑問拋撒。

他們會有答案嗎?我們會有答案嗎?

當年那些很厲害的同學,他們曾經是學生會主席、校歌賽冠軍、吉他社社長、校花、詩人……他們組成了青春裏最有力量的陣營,那些卻也真的在那個夏天戛然而止。

我很想知道,後來最初的我們,到底過得怎麽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