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妖是誰他娘生的

法海禪師要回金山寺,白娘娘逃跑的小心思就又活泛了起來。第二日清早,她溫柔賢惠的將他送出門,身板都站的比往日筆直,她跟法海禪師說,她會老老實實的在家等他回來,然而她也需要他的一些體諒。如果他這次回來以後,要超度了她身邊的這幾個“阿飄”,那就沒人再能伺候她了,她得回她的清風洞裏把猴子精抓回來繼續伺候。

法海禪師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看著白素貞,心裏是清晰的透亮。

他說:“峨眉山距杭州很有些距離,你想回去帶妖精,無非是想我解了你腳踝上的梵咒。我勸你早些打消了這個念頭,我雖老實,卻也不是個傻的,是斷不可能應了你的。再者,人自幼時便被父母教導著如何穿衣,吃飯。你既成了人,自然也要學著如凡人一樣的生活,又何需再叫他們伺候。”

白娘娘說:“你也說人自幼有父母雙親教導如何吃飯穿衣,我自幼就沒見過我的雙親,它們是人是妖尚且沒個定論,我是誰他娘生的都不知道,更遑論教我。”

如此說來,白娘娘又現出許多可憐,哼哼唧唧的用軟糯的嗓音繼續道。

“我這人,雖平日看起來有些不著調,好歹也是個至情至性的妖。自修成人身以來,雖坐擁千百妖孽,卻也從未帶著它們為非作歹過。如今既答應了你去找許仙,自然也不會食言的,現下我無非因著沒爹沒娘沒人教導,不會穿衣吃飯想找人伺候,實也不算過分的要求吧。”

素貞這樣說著,還特意將腰上綁得亂七八糟的腰帶指給法海禪師看。

“我連個束腰都係不好,這般走出去讓人看見了,豈不笑話?”

法海禪師的眉頭又蹙起來了。

他自從遇見白素貞以後似乎常常蹙眉,若非常年吃素皮膚姣好,隻怕眉心早要擰成一個解不開的川字。

他對白素貞說:“沒有爹娘我可以教導你,待我自金山寺回來以後,自然會教你如何用筷子。”

白素貞吃飯多半都是用吞的,還總用手抓。那吃相,實在跟她的長相大相徑庭。

法海禪師不知道,白素貞重生之前也是個老老實實坐在餐桌前吃飯的主兒,各項禮儀都拿捏的恰到好處。隻是這人在妖精堆裏呆的年頭久了,比她重生前“做人”的時間都長了三倍不止,久而久之也就像極了妖,更加懶得中規中矩了。

白娘娘站直了的水蛇腰因著法海禪師剛正不阿的幾句話,又變得萎靡,心知這又是沒得商量了。俏生生立在門前的身影也改成了斜靠,手裏月牙白的長袖被她甩啊甩的,胳膊一伸搭在他脖子上,俯身到他跟前嬌笑道。

“出家人要教我做人啊,如此倒也好,隻是我過些時日就要脫皮了,身邊得有人長久的伺候著。法海禪師若不忌諱我脫皮時未著寸縷,願意在旁幫我擦背穿衣,我自然是不介意的。你瞧我也是糊塗,禪師一代高僧,又如何會拘泥男女之別呢。”

素貞的長袖還擱在法海禪師的脖子上,那布料輕柔溫軟,被風吹起後尾端不經意刮過他的耳廓輪廊,像極了她平時不老實的那條蛇尾,帶著涼絲絲的癢。

法海禪師不自覺挪了一下腦袋,偏頭扯下那隻長袖,掌心拂過那條柔滑,不知怎麽讓他覺出些許不自在。

他是常年在寺院中念經的和尚,身邊自來都是循規蹈矩之人,便是有上山拜佛的女客,也都是溫和良善之輩,哪裏見過這種

在法海禪師眼中,白素貞從頭至尾都跟良善搭不上邊,即便她從未害過人性命,他還是覺得她很危險。

他怎麽總感覺她一天到晚都沒個正行呢?那模樣倒似不作妖骨頭裏都難受一般。

法海禪師覺得很累,他希望白素貞可以乖一點。

與此同時,白娘娘還嫋嫋婷婷的靠在門邊兒上,眼梢似開微開的睨在那裏等著,半開的朱唇彎起一個弧度,笑看著他說。

“法海禪師若不介”

法海禪師很介意。

他現在一看這條蛇妖張嘴,就知道她下一句說不出什麽好話。

兩廂都無法達成共識以後,他在白府後宅的院子裏溜達了兩圈,突然蹲在一麵牆壁前,伸手扒了扒磚石,抓了一隻躲在縫隙裏看熱鬧的剛剛成氣候的小鬆鼠出來。

他盯著那個東西看了一會兒,溫和問道:“你能化人形了吧?公的還是母的?家裏還有什麽親戚?”

把個剛成精的妖崽子嚇得幾乎快要昏過去了,心說禪師這是要滅我全族?!

它哆哆嗦嗦的告訴法海禪師。

“小的是今年才會化人的,是個母的。家裏還有長兄一個,姐姐三個,都是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妖,再沒害過人的,求禪師饒命。”

法海禪師當然不會要它的性命,法海禪師還指著它“救命”呢。他讓它站在地麵上,抬手在它腦門靈台之處點了三下,指著門前站著的那道白色身影說。

“叫你家裏剩下那幾個也過來伺候她些時日,她雖脾氣不好,卻也不是什麽苛待妖精的,隻管幫我照顧她一下便是了。”

小鬆鼠眨巴著一雙眼睛,朝著白娘娘的方向看了一眼。白娘娘也在這時回頭,似笑非笑的眼底迅速染上一層妖豔的紅色,妖氣濃烈的仿佛它敢答應,她便要在下一刻弄死它。

可憐鬆鼠成精的年頭還輕著,好容易找到一處棲息之地還遇上這一僧一妖,倒黴催的將臉抖成一團,眼淚巴巴的告訴法海。

“禪師,我怕。這位娘娘這位娘娘”

也太嚇人了。

這哪是脾氣不好啊,這分明是要吞了她啊。

法海禪師歎了口氣,皺眉走到“脾氣不好”的白娘娘跟前,一臉無奈的道。

“你對它笑一笑,你總這麽陰陽怪氣的,哪裏有妖願意伺候你。”

白娘娘站累以後幹脆都上樹了,聽到這話眼皮子都不眨一下,是個擺明不願意配合的架勢。隻是法海禪師說完便將手緩緩抬起,結出一個法印,白素貞腳踝上的法咒立時收緊,這是在警告她莫要再作了!!

白娘娘臉色變了變,心裏恨死這個和尚了,又思及法咒的厲害,麵上少不得順應形式的擠出一個不及眼底的笑容。

如此,法海禪師歡喜了。在錢塘縣內結下一個法陣,教她隻能在這一座縣城裏隨意活動。自己則拿著包裹,輕鬆愉快的踏上了回往金山寺的路。

法海禪師愉快了,白娘娘自然心裏不會痛快,揚手一抬衣袖,將大門關的劈裏啪啦的響。再用眼一瞟小鬆鼠,她想讓它給自己端盞敗火茶過來,誰成想,還沒走過去,就將那個不成氣候的東西嚇暈過去了。

白娘娘蹲身提著鬆鼠後脖子上的皮晃晃悠悠的拎回屋裏,火氣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這一局,法海禪師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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