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 卷 烙 印

結盡同心締盡緣,此生雖短意纏綿。

與卿再世相逢日,玉樹臨風一少年。

下雪了,心思浸在雪花裏,潔白無瑕,而你的故事,你的情詩,你的淚水,落在柳枝上,依然同三百年前一樣,有一種觸目驚心的美。相思早就在歎息聲聲後結成了棉白的雲,而等待卻化作了滄海桑田兩兩相望卻又兩兩相忘的劫,你不知道這條屬於情愛的路到底還要往哪裏走,索性閉上眼睛,任由落花的聲音,牽引你在這荒蕪的岔路口,走向未知的未知。

你甚至不知道你想要些什麽,張開雙手,你握不住那縷呼嘯的風,隻能在盛大的回憶裏且行且珍惜,然而,心底卻始終有個聲音,在不斷地提醒你必須逃離,你禁不住打一個冷戰,這漫天飛雪的荒原裏,究竟又該逃向何方?逃得了嗎?不,自從在佛前點亮第一盞酥油燈,你就沒能逃得出如來佛祖的手掌心,你像孫悟空一樣,筋鬥雲翻了一個又一個,卻還是在原地打轉,連佛祖指間拈的那朵花,你也未曾染指。

終於,你明白一切都是注定。被選定為五世達賴喇嘛的轉世靈童,被帶到拉薩坐床正式成為第六世達賴喇嘛,被情緣牽引著流浪在八廓街街頭,被拉藏汗逐出布達拉宮,一切的一切,都是你此生必須遭遇的經曆,你無可回避,也無力回避。原來,老天爺才是人生腳本的編劇,而你,倉央嘉措,盡管貴為西藏最令人崇敬景仰的大活佛,也逃不出隻是一個戲子的命運,你此生經曆的所有悲歡離合、痛苦與煎熬,亦不過是在按照劇本早就設定好的劇情,一幕幕地演出來罷了,可如果隻是演戲,你為何卻痛得如此真實,如此撕心裂肺?

或許,你的痛苦,你的煎熬,你的悲傷,你的惆悵,都隻緣於你入戲太深。人生如戲戲如夢,既然隻是一出戲,你又何必太過認真太過糾結?真的就隻是一出戲嗎?默默踟躕在冰天雪地的青海湖邊,抬頭望望,你目光所能觸及的,唯有那片你永遠都搞不懂的蒼白與空洞,哪怕你用虔誠焐熱心底的冷,在厚厚的積雪上,一筆一畫,鏗鏘有力地寫下最神奇的六字真言,也無法洞悉心裏想要知道的那個答案。

如果人生真是一出戲,你也希望永遠都不要有落幕的時候,因為戲裏有疼愛你的阿爸阿媽,有對你寄予殷殷期盼的第巴,有用愛情明媚絢爛了你前半生的瑪吉阿米、仁珍旺姆、於瓊卓嘎,還有對你忠貞不二的洛桑喇嘛,和帶給你無數歡聲笑語的仲科塔爾傑乃。你喜歡他們,你不願看著他們一個個離你而去,所以你匍匐在雪地上長跪不起,再一次祈求佛祖,求他永遠都不要為你拉上人生的布幔,因為你還想繼續演下去,繼續和那些你在意的人在舞台上聲情並茂地演下去,哪怕是對手戲,充滿矛盾與尖銳的對立,也總好過你在落幕之後,隻能緊攥著一把飛雪無聲地落淚啊!

北上的路途,最孤單的是你。你不知此去經年,到底什麽時候才是個頭,隻能一步一步地慢慢往前挪移。

曾經貴為活佛、每天都在布達拉宮接受信眾頂禮膜拜的你,而今卻成了被蒙古兵丁吆喝著押赴京師的階下囚,這是多大的諷刺與羞辱啊!不過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在布達拉宮的時候,你同樣沒有自由,始終都在夾縫中生存,也許,被當成囚徒押送京師,於你而言,卻是最大的解脫。

拉藏汗揭發你是不守清規的假達賴,你無語潸然,難道他從來都不知道你壓根就不想當這個活佛嗎?他當然知道,他隻是假裝不知道,為了掌握更大的權勢,把西藏牢牢拴在和碩特蒙古的鐵蹄下,曾經與你情同手足的拉藏汗,把你當成了最後的牽絆,毫不留情地一腳踢開,並以假達賴的說辭把你交給中央政府處置,企圖把格魯派建立起的甘丹頗章政權一鍋端掉。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是的,你是不守清規的達賴,可除了蒙古人,從來沒有任何人質疑過你的身份,在西藏所有信徒教眾的心中,盡管你“迷失菩提”“遊戲三昧”,卻依然是他們最最敬仰、最最崇拜的神王,又哪來的真假之說?

真也好,假也罷,你知道,你並不想當這個活佛,既然拉藏汗非要說你是假的,那就是假的吧!隻是北上京師的路途遙遙,你真的可以活著走到那裏嗎?你不怕死,你隻是害怕再也見不到你日思夜想的親人們——阿媽、瑪吉阿米、仁珍旺姆、於瓊卓嘎、洛桑、拉旺、拉珍、莫啦,你們都還好嗎?

你知道,阿媽依然守在達旺的烏堅林村口,翹首企盼著你的歸來;你知道,瑪吉阿米正坐在理塘高高的城牆下望著拉薩的方向痛哭流涕;你知道,仁珍旺姆和她的莫啦早已在日喀則城安頓下來並重新做起了酒肆的營生;你知道,早在桑結嘉措被殺後,拉珍就和她的幾個哥哥一起被押赴京城;你知道,洛桑喇嘛已經接受你的請求,前往理塘代替你照顧你最心愛的瑪吉阿米;你知道,仲科塔爾傑乃已經潛入京城,隨時想要救回拉珍;而你唯一不知道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於瓊卓嘎。

凶神惡煞般的蒙古人把你從布達拉宮的法**拽下來帶走的時候,你心愛的於瓊卓嘎也被亂兵搶走。

你看到那幫禽獸撕裂了她的衣裳,你聽到她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唾罵聲詛咒聲,可你除了痛苦地大聲呼喚她的名字,卻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把她從你麵前拖走。那可是你的女人,六世達賴喇嘛的女人,那幫禽獸,他們怎麽能對神王的女人無禮?!

你能做的,唯有痛斥與詛咒。你詛咒拉藏魯白一定會遭到報應,可這又有什麽用,你能拯救於瓊卓嘎於水火之中嗎?你不能!茫茫的雪地上,你痛苦著把頭埋進厚厚的積雪中,不住地譴責著自己,對不起,於瓊卓嘎,是我害了你,是我!錯就錯在你不該愛,可如果不愛,你還是你嗎?

如果

癡情是一種錯誤

我情願沒有

來生的來生

如果

想念是一種錯誤

我情願沒有

等待的等待

怨是思念變了味

恨是思念打了結

當聲音也永恒成一種記憶的時候

那就是滄桑的味道

我無法挑戰自己

讓寂寞隻屬於

孤獨

成群的烏鴉叼走了月亮

我站在山上哭泣

孤獨的山

孤獨的人

風的影子

月的聲音

聽春,打夏

烙秋,耍冬

花洗水

我是一朵寂寞空虛的蓮

寒流使我的心萎縮

在明亮的鏡子裏

照出一個美麗的身影

卻無法挽回內心的

枯癟

相思難相守

我的心為你憔悴

為你傷

像一隻孤雁落在了

荒蕪的田地裏

再也找不著歸巢的標記

看那冬天裏的一片雲

冷,摧枯拉朽的冷

漠,望斷天涯的漠

冷得徹底

漠得也徹底

追歡入海流

心在冰凍塵封中掙紮

我沒有力量

從疲憊的夢中

喚醒自己

一夜雨

兩寸沙

三杯酒

四個夢

在深海投影

我是我的我

是誰踏出一片雲錦

捧出水月鏡花的夢

問蒼天,問白雲

無人應我

問大地,問清溪

無人應我

我是一個蒼茫的故事

我被月亮叼走了

青海湖邊,我看到你為愛寫下的六字真言,也看到你為愛在雪地上刻下的情詩。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你問佛,情與禪,是彼此分離,還是相依相存;佛說,情禪皆學問,是劫是福,全在一念之間。

我不知道,被押赴北上的途中,你心裏最思念的是哪一個女子,瑪吉阿米、仁珍旺姆,還是於瓊卓嘎,或許,在你心裏,從來都不曾厚此薄彼,也不承想過要對哪個更用心一些。其實,愛就是愛了,哪裏分得清誰愛誰多些,又哪裏能夠分辨出此生最愛的是誰?兩顆心相互依存相互取暖的時候,便是最愛,不是嗎?

我甚至不知道,我寫過的你,是不是最接近曆史的你。世間流傳著很多關於你的傳說,即便已寫過你不止一次兩次,也曾深信已經走到你的心坎裏去了,但回頭看看,我卻隻能遺憾地說一句,其實,關於坊間裏弄對你的種種傳言,包括史書和各種筆記對你的記載,我真的沒法弄清,到底哪一種更貼近真實,想必給我更多的時間用於研究,我也無法厘清最真的真相,更無法寫出一個真實的你來。

你究竟是雪域高原的得道高僧,還是流浪在拉薩街頭的浪子?我不知道。你的詩,有人說有情,有人說是禪。說你的詩是情,隻因為你是傳說中那個放浪不羈的風流少年宕桑汪波,你為自己心愛的女子,在八廓街的酒肆裏寫下了一闋闋纏綿悱惻而又膾炙人口的情詩;說你的詩是禪,隻因為在哲蚌寺的僧侶準備以武力保護你不被蒙古人押赴京城之際,為了不讓教眾受到牽累,你心甘情願地走到蒙古人押解你北上的囚籠中,而這便是佛祖的慈悲。千千萬萬種解讀,不知是否真正讀懂了你的心,你的故事,就如拉薩城飄舞的飛雪,聖潔而又多情,靈動而又不失莊重。

情與禪,在你身上唯美地交織著,即便逾過三百年的時空距離,依然給後人留下無限的遐想。你身上有著太多太多的謎,每一個謎,都是那麽絢爛,那麽驚豔,美到不可方物,卻又讓人不可捉摸,永遠都無法猜透真正的謎底。大概,情與禪,都是你人生中必要的曆練,然,遠去了歲月山河的侵蝕,而今,你曾經承受的苦與痛、煎與熬,都已化作了你眉間的清歡與嘴角的微笑了嗎?

其實,為情而生的僧人,你並非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更不是唯一的那一個,而他們也和你一樣,都曾在情愛紅塵中經受過刀山火海的考驗,比如辨機,比如蘇曼殊。有時候,我甚至會覺得你就是他們,他們就是你,你和他們,他們和你,也不過隔著一道輪回的距離罷了。隻是,那時的她,或美豔如花,或溫柔婉約,卻又會是滾滾紅塵中的哪個誰呢?

那年的長安,風情萬種。她是太宗皇帝最最寵愛的女兒高陽公主,有著不可一世的驕傲、自信、熱烈與尊貴,甚至是煊赫的權勢與無邊的財富,但她始終覺得生活中還有缺憾,因為自己還沒有得到最想要的東西,比如愛情。她對自己的駙馬,有千千萬萬個不滿意,那個男人讓她覺得自己從來都是與幸福絕緣的,她渴望快樂,渴望由心底生發出的快樂,所以,她把目光對準了那個懵懵懂懂的他。

他沒有想過自己會遇上她,那個美貌與智慧並存的公主,從來都沒有想到過。那時,他是從西域取經回來的高僧玄奘身邊最為得意的弟子,有一個好聽而又充滿禪機的名字——辨機,天資聰穎,才華橫溢,不辭辛勞地替師傅翻譯經文,很快就撰成了文采斐然的《大唐西域記》。人們都說,他是玄奘身後最最無可爭議的接班人,假以時日,必將成為大唐最受矚目的高僧大德,一時間,美譽與誇讚,仿佛翻卷的潮水紛至遝來,可他們的遇見,那一場美豔猶如春花飄落的遇見,卻給他帶來了生命中最最難以承受的劫難。

他們相愛了,他們的愛恰似飛蛾撲火,燃起了情感,也燃燒了自己。相愛時,她忘了皇家的威嚴,忘了自己已是有夫之婦,而他也忘了佛門的清規戒律,忘了自己出家人的身份,一曲空靈的梵音,終在他們熊熊燃起的欲火中,輾轉燒成了聲聲**的呻吟。他們不被世人容忍的關係,終於在花落後被無情地揭開,那個坐在龍椅上的男人怒不可遏,決心將他處以極刑,要讓他為自己出軌的行為付出最大的代價。

腰斬。他生生被斬成了兩段,鮮血噴湧,讓所有為他惋惜為他感歎的人驚了心動了魄。什麽聰明絕倫,什麽玉樹臨風,什麽才高八鬥,什麽氣宇軒昂,所有對他的讚譽,都化作了她泣血的驚叫,再回首,想要回到最初的最初,已然不能。最熱烈的愛,仿佛都蘊涵著一種寧靜的皈依,隻是,永別的那一刹,麵對哭得一枝梨花春帶雨的她,他到底又想到了些什麽?是發現太過熾熱的情感徹底灼傷了自己,還是從這份癡纏到必須付出生命的愛中獲得了真正的領悟?

很多很多年過去了,多得我難以計算那究竟是經過了多少年。那一年,被人們叫作蘇曼殊的他,帶著滿身的傷痛、滿心的疲憊,毅然決然地遁入了空門,可身在佛門的他,又總是那麽肆意妄為、我行我素,從來都不把任何的清規戒律放在眼裏,也從不以自己離經叛道的行徑為恥。他**不羈,卻又脆弱易感;他吟誦佛經,卻又流連於花街柳巷。仿佛看見了前人柳永的影子,他也沉醉過“楊柳岸,曉風殘月”的江南,也為伊人寫下多情的詩篇,也曾歎過天涯淪落、漂泊無依。

情麽?他動過心,他痛過,他愛過,他傷心過,他糾結過,他懊悔過,他咆哮過,然而,每次走到最後,又都無一例外地,隻留下他一個人獨自憔悴的背影,在清淺的月光下,孤孤單單地走,卻從來都不知道究竟要走到哪裏去。禪麽?他是佛家弟子,筆下時常流露出一片清寂無為的禪意,可為什麽,這傾瀉著星辰大海的詩意背後,卻又屢屢都隱藏著一縷縷令人捉摸不定的情思?

一切有情,皆無掛礙。情與禪,伴隨了他一生,也糾纏了他一生,直到他憂傷著離去,也沒有分清自己到底是個僧人還是俗人。其實,是僧是俗又有什麽分別呢?隻要心中有情,便是一個足以讓人緬懷的人,更何況他還是那樣一個為愛堅守的癡人。

辨機、倉央嘉措、蘇曼殊,辨機、你、蘇曼殊。或許,前生與佛結下了良緣,今世才當以佛的形式普度眾生。

隻是你本身就是荷田裏的荷一枝,亭亭玉立,喜歡陽光的普照和雨水的滋潤,那些曾經經受的風雪,也不過是要讓你生出更多的勇氣,去麵對世俗裏艱難的教化。你身上有著太多太多的責任,作為六世達賴喇嘛,佛祖又如何舍得放棄你?那些苦痛與煎熬,都隻是上天對你的考驗,他要讓你以苦行僧的方式去度化更多的人,所以你必須經曆種種的變故,大悲,或是大喜,因為唯有這樣,你才能堅定那一顆拯救世間蒼生的慈悲心,而你生命中所有曆經的女子與愛情,到最後,也不過是要教會你,以一顆平常心去麵對這個五味雜陳的世界。

因為你,我又想到了李叔同,那個被人們尊稱為“弘一大師”的高僧大德。“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一曲《送別》,盡管意象簡單,語言淺顯,但每一次念起,其清新的文字、深摯的感情,總會莫名觸動我源自心底的唏噓與感傷。

斜陽草樹,長亭古道,一壺濁酒,隻恨知交零落,空留別夢寒……沒有體會過世間最深最真的情,又如何能夠落筆至此境界?

無可否認,弘一大師在出家前,也是和你一樣深情款款的男子,甚至,他對待女子的癡狂程度,與你相較有過之而無不及。詩、詞、書、畫、篆刻、音樂、戲劇、文學,他樣樣精通,並都取得了相當大的造詣,然而,曾經錦衣玉食的翩翩富家公子,雖頂著不出世的才子名號,享受著眾多友人的仰慕,卻還是在三十八歲那年丟下妻子兒女,義無反顧地選擇了皈依佛門,選擇了永恒的清貧與靜謐。

是對情的頓悟,還是對禪的追求,才使他下定決心放棄了一切?他的情,是流水,清澈,明淨,不帶一絲一毫的假意;他的禪,是月光,寧靜,安詳,不摻一點一星的雜質。從表麵上看,他丟棄了一切,榮華富貴,名聞利養,可他卻又實實在在地收獲了最大的圓滿。他的謙遜,讓他找到了徹底的寧靜,也讓別人透過水月鏡花的美捕捉到一個真實的他,一個幹淨透徹、純淨到無瑕的他。然而他並非沒有愛過,無論是名震天下的楊翠喜,還是溫柔可愛的雪子,他都曾付出過驚天動地的愛,隻不過,他終究還是洞徹了這世界的本質,明白了愛與不愛,終究無法超越心之束縛的道理。

他不想繼續被世事牽絆,所以選擇了安心於世外,找尋那一方真正屬於自己的心靈桃花源。張愛玲說過:“在弘一法師寺院圍牆外麵,我是如此的謙卑”,由此可見,所有接近過他的人,無論性情有多乖張,幾乎無一例外地,都能感受到他春天般的溫暖,讓自己也變得同他一樣的謙遜可愛。

輕輕地,他來到了這個世界,輕輕地,他又離開了這個世界。“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執象而求,咫尺千裏。問餘何適,廊爾忘言。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拂了功名,他安然逝去,無牽無掛,無怨無恨。隻是,他的離開,又給我們做了怎樣的見證?到底,情僧和禪僧的區別,又在哪裏?

遙望大雪紛飛下的風與馬,你——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目光如炬,炯炯有神。匍匐在雪地裏,你無語祈福,閉目凝思或者搖動經筒,依然隻是為著一個女子的到來。向青海湖投下一粒粒石子,**漾的每一圈波紋都是她的溫度,你知道,她是你的瑪吉阿米,你最最舍不下的姑娘。堅忍千年的輪回,為的隻是途中一次相遇;觸摸大地的足跡,每一寸都是她走過的溫暖。然,這白雪茫茫的世界,你又要去哪裏找尋她當初一如格桑花的美豔?

結盡同心締盡緣,此生雖短意纏綿。

與卿再世相逢日,玉樹臨風一少年。

聽不懂梵音中的真言,卻參悟了情人的呼吸。朝見佛塔,不求佛家源遠流長,唯願情人永生平安。在布達拉宮裏受萬人敬仰、享受無上的榮華富貴和極致的孤獨時,究竟有多少人可以體會到你流浪在拉薩街頭時成為大眾情人的幸福呢?你,倉央嘉措,傳奇的雪域之王,孤獨的情種,沐浴在佛學的博大精深中,卻終身為情所困,在悲與喜的交結中,寫下感人肺腑的無盡詩歌,直到生命的盡頭,然,這於你而言,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你離去之後,你的情歌依舊在高原上盤旋,如同布達拉宮裏點亮的酥油燈火,縷縷不絕。它是另一個聲部的誦經之聲,是於轉瞬之間落在人們肩頭的菩提樹葉,每一個字句的起落,都滿滿彰顯著你的深愛與不舍。曾經,你和她在花前月下許下鄭重的諾言,締結同心,情比金堅,即便明知人生苦短,也要在彼此澄澈的目光裏,找到纏綿至死的清歡。而今,北上的路太過遙遠,你早就走不動了,你想就這樣永遠匍匐在厚厚的積雪中,不再去思考任何問題,讓一切到此為止,無論是情還是恨,通通戛然而止,可你真的能夠就此了結一生嗎?

你不怕離開這個汙濁的世間,卻依然放不下她們如花的笑靨。究竟,人有沒有來生?如果有來生,你還能與她們相遇嗎?瑪吉阿米、仁珍旺姆、於瓊卓嘎。你輕輕喊著她們的名字,在胸前將她們的名字一個一個地畫出了印痕。如果真有來生,你依舊期待在玉樹臨風的少年時,遇見如花似玉的她們,可她們還會站在生命與輪回的路口,將你悄然等待嗎?

都說你死在了青海湖邊。有人說你病死了,有人說你投湖了,有人說你被押解你進京的蒙古人害死了,可我依然相信那時的你並沒有死。按照你的親信弟子阿旺多爾濟根據你曲折而又多舛的一生撰寫的傳記《倉央嘉措秘史》來看,你隻是隱姓埋名,去了內蒙古的阿拉善,從此,把畢生的精力與時間都奉獻在了弘揚佛法上。

在那之後,你的名字隻與佛法相隨,再也不曾與那些令你心儀過的女子糾纏在一起,想必,經曆了紅塵中的大起大落後,你已經懂得了人生的真諦,也明白了唯有佛法才能救度世人的道理。

也許,你並不是一個合格的活佛,但是,你永遠都是一個偉大的情人,一個偉大的詩人。三百年的時光掩埋了太多的情事,但你的名字卻已隨同塵封的曆史,一起滾入後人的記憶,成為一段永恒,直到今天,在拉薩、在西藏的每一個角落,人們提起你的名字來都還是如雷貫耳,充滿敬意。在那裏,無論是老人還是童稚,可以不知道自己的祖先姓甚名誰,卻不能不知道倉央嘉措是誰,不能不知道你為瑪吉阿米吟唱過的那些憂傷動人的情歌。三百年以來,你的情歌一直回響在西藏的各個角落,你的歌聲沐浴在林間、草尖、花梢,更徜徉在人們的心頭,任世人傳唱,日日夜夜,生生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