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希望與風險

當肖岑和肖向凡趕到醫院的時候,沈伝正在辦公室等他們。

肖向凡沒等沈伝開口,就問道:“沈醫生,我大哥怎麽突然就呼吸困難了?昨天不是說好好兒的嗎?”

沈伝說:“昨天確實開始好轉,但今天早上七點多突然出現呼吸困難……”

“是什麽原因導致的?”肖岑一邊問,一邊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沈伝解釋道:“腸癌手術是一個大型手術,對內髒功能本就存在一定損害,有心衰症狀也是很常見的,如果能控製好,問題不大。但肖向平先生有哮喘,體內炎症尚未完全清除,昨天夜裏又發現白細胞增多,還出現了肺水腫……”

“白細胞增多是怎麽回事?”肖向平問,“肺水腫又是怎麽回事?”

沈伝絲毫沒受到肖向凡情緒的影響,語氣依舊沉穩,邏輯依舊清晰:“哮喘導致肺部炎症,肺炎球菌或支原體等微生物會引起白細胞增多。出現肺水腫,有幾種可能,一是他出現心衰,會導致心源性肺水腫。二是因為他這麽多天來他輸液較多,不能正常排尿。三是肖向平先是最近一直不能正常飲食,蛋白質攝入不足,也可能引起肺水腫。當多方麵因素聚集在一起,情況就相對複雜……”

沈伝話還沒說完,肖向平就有些生氣了:“你看看,你現在又說情況複雜,我大哥自從來了醫院,就不斷出問題,一個接著一個……”

肖岑打斷了肖向平的話:“沈醫生,接下來我父親需要接受怎樣的治療?你們有什麽治療方案?”

沈伝頓了頓:“如果想要取得良好的效果,可以考慮上ECMO。”

ECMO,肖岑曾經聽說過,是Extracorporeal Membrane Oxygenation的縮寫,可在心肺功能衰竭的情況下替代心肺功能。

沈伝繼續說道:“如果肖先生上了ECMO,可以讓他的心肺得到充分休息,我們再對他進行搶救和治療……”

接下來十幾分鍾時間,沈伝都在講述關於肖向平的治療方案。

當他講完之後,肖岑心裏已經幾乎決定為肖向平上ECMO了。

可她的這一想法兒,在肖向凡問了價格之後,被否定了。

肖向凡說:“剛才,我認真聽了沈醫生的講解,也進行了非常認真的思考。這個ECMO雖然很強大,但起到的並非的治療作用,而是替代作用。而且,即便是上了ECMO,也仍然不能百分百確保治療效果。並且,還存在感染風險,是這樣的嗎?”

肖向凡說罷,將目光投向沈伝。

沈伝點了一下頭:“可以這麽理解。”

肖向凡繼續說:“既然是這樣,那何必呢?”

他問罷,將目光投向肖岑。

肖岑說:“可是,這是目前的最佳治療方案。如果我們放棄這個治療方案,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沈伝想了想:“也有,可以試試血濾,也能減輕肺水腫的情況。”

“血濾?”肖向凡問,“就是血透?”

“雖然血濾和血透都屬於血液淨化範疇,但效果不一樣。”沈伝說,“血透隻能清除體內的小分子毒素。但血濾,既能清除小分子毒素,還能清除中大分子毒素。”

就這樣,肖向平定了采用血濾。

幾個鍾頭之後,肖岑詢問了具體情況,沈伝的解釋是:有一定效果,但並沒有實質性的改善。

肖岑再一次動了為肖向平上ECMO的心思,於是再次找到了肖向凡。

肖向凡聽了肖岑的意見之後,緊皺眉頭,語重心長地說道:“肖岑,遇到這種情況,我們要聽醫生的,但不能全聽醫生的。今天上午我就說過,那個什麽ECMO不能起到治療作用,風險也一大堆,而且費用真不是一般人能承擔得起的……”

肖岑聽到這裏,再次打斷了肖向凡的話:“如果是因為費用問題,我會想辦法兒的。”

“你怎麽想辦法兒?”肖向凡突然站了起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肖岑,“你能想出什麽辦法兒?”

肖岑不假思索地回答:“砸鍋賣鐵也得救我爸。”

肖向凡愣了那麽一瞬,才問:“肖岑,你什麽意思?”

肖岑能從肖向凡的眼神中讀到一些什麽,於是說道:“二叔,如果我爸真的需要用很多錢,而我們又拿不出的話,你會同意從博閱……”

“不能。”肖向凡打斷了肖岑的話,“博閱是他的心血……不,博閱是我們肖家人的心血,是我們的希望。如果你爸現在清醒,可以問問他,願不願意拿博閱來換他的命?”

“好,我可以去問問。”肖岑說,“明天,我就進ICU,當麵問個清楚。”

肖岑話音未落,肖向平就難以置信地看著她:“肖岑,你沒開玩笑吧?”

“都這個時候了,我還有心情開玩笑嗎?”肖岑反問。

肖向平似有無奈,長長歎了口氣:“肖岑,人終有一死,或早或晚。我覺得麵對死亡,你不必這麽消極,也不用這麽恐懼。”

“我不消極,更不恐懼。”肖岑說,“我隻希望我爸多活一陣子,他今年才六十四啊。如果他還有生的希望,我怎麽能見死不救呢?”

肖向凡沉默了好一陣子,才再次開口:“肖岑,你千萬不要覺得二叔把博閱看得比你爸的命還重要。而是二叔做的一切,都是遵循你爸的思想。”

“比如呢?”肖岑問。

肖向凡說:“你爸很在意博閱的發展,比我更在意。就像你會追求夢想一樣,博閱就是你爸的夢想和寄托。有位企業家說得好,豬在風口上,都能飛上天。但風停了呢?有的摔了下來,也有依舊在飛,而且越飛越高。最可悲的,倒不是那些摔下來的,而是從未起飛過的。因為,他們從沒機會領略高空的風景。”

肖岑聽罷,怔了怔,隨即笑了:“二叔,你不但口才好,還特有文化有思想。一開口,滿是哲思。”

“不是我。”肖向凡沒有笑,神色非常認真,“這句話,是你爸說的。在博閱創立初期,我們遇到過很多難題,我想過放棄,博閱的其他人也都想過要放棄,但你爸死活不肯。也就在我特別消極的時候,他跟我說了那樣的話。”

肖岑聽罷後,沉默了。

肖向凡接著說:“那個時候我也開始明白一個道理:沒有任何風浪,能讓一隻向往高空的鳥兒放棄飛翔。”

肖岑聽到這裏,喉嚨再一次發哽,眼淚也開始在眼眶裏打轉轉。但很快,她就把那快流出的淚給逼回去了:“二叔,我剛才問你能不能拿博閱換他的命,隻不過是個假設罷了。我爸除了博閱,不還有房產嗎?大不了,我把他房子賣了。所以,您不用擔心博閱。”

肖向凡聽罷,微微頓了頓。

很顯然,他剛剛並沒有意識到肖岑那麽說,是為了試探,以至於他聽完之後的第一反應有些激動。

“肖岑,二叔剛才之所以那麽說,也是因為你爸。如果他這次真的走了,那博閱就是他一生的心血,他是肯定不希望自己的心血就此付之東流的。”肖向凡說,“都說子女是一個人生命的延續,事實上,一個人生的時候創下的業績,也是自己生命的延續。多少成功商人創下了某個品牌,人走了多少年了,但隻要人們提起那個品牌,依舊會想起他。就好比你搞藝術的也一樣,肯定希望自己創作的作品能夠流傳,對吧?都同一個道理嘛。我和你爸都一樣,希望博閱能再創輝煌,最好能在這世界上存活得更久一些,走得更高更遠一些。”

肖向凡的這番話,說得語重心長。

如果是以前,肖岑可能仍舊會將他朝著壞處想,仍舊能一眼看出他的私心。但是現在,有些東西似乎在發生微妙的變化。比如說,他依舊能輕易地看出肖向凡的小心思,但卻能夠理解。畢竟,我們都是凡夫俗子,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私心。

“二叔,我特別理解您。”肖岑說,“我知道您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博閱好,為了肖家人好。”

“你能理解二叔,二叔就很高興。”肖向凡像是突然鬆了一口氣。

“正是因為我理解您,所以我也願意跟您說心裏話。”肖岑說到這裏,笑了笑,“二叔,雖然您一直為了博閱,為了這個家忙前忙後,但我之前確實有過不信任您的時候……”

肖向凡似乎完全不意外:“我也理解……理解,畢竟我們這麽多年沒見麵了。信任,也需要時間去建立。”

“不是。”肖岑搖了搖頭,“我覺得無論是朋友還是親人之間,如果要建立信任,光有時間是不夠的,而是通過一些事件。”

“那你覺得應該通過什麽事件讓你信任二叔呢?”

肖岑想了想,又問了一句:“二叔,我能不能問你個事兒?”

“什麽事?”肖向凡看了看她,然後重又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肖岑問:“我爸上次中獎,得了多少錢?”

肖向凡聽罷,突然跟點了穴似的定在那裏。但定的僅僅是身體,眼神卻在半秒鍾的時間裏,變了若幹次。

“我聽說有一千多萬。”這一次,肖岑沒問,語氣很篤定。

肖向凡的身體仍舊保持著方才的姿勢,過了好一陣子,才開了口,語氣輕鬆,像是在說一件芝麻大的小事情:“哦……原來是這個呀……這些,你都是聽誰說的?”

“聽您說的呀。”肖岑說。

“我……”肖向凡瞬間有些懵,說話都有些結巴了,“我我我……我什麽時候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