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春水流

第一章 魚龍百變

東京城郊,黃葉滿地,秋色醉人。

雲陽觀隻是一個占地不過十畝的小道觀,又隱在黃葉紛飛的山林深處,門前隻有一條小徑,穿過樹林,連接通往東京的大道,行人稀少。此時日已西沉,觀中煙霧嫋嫋,唱經聲隔了苔痕足有半人高的粉牆傳出來,在暮色之中,份外覺得蒼涼。

黑漆剝落的觀門後,一名小道僮時不時探出頭來向外張望,隨即又失望地縮回頭去。

一名年長道士自側堂中出來,拍拍小道僮的肩,問道:“龍門派的道友還沒有到嗎?”

小道僮搖搖頭。

那年長道士詫異地搔著頭道:“這可真奇怪了,淩虛子和清虛子向來都守時得很啊——你留心看著,我回去請示住持,看是不是派人去接應一下。”

此時,兩名背負長劍的中年道士踏著滿地黃葉,正穿過樹林往雲陽觀而來,行色匆忙,卻不時回頭向身後張望。

身後並無異樣動靜。

那長方臉的道士籲了一口氣說道:“總算擺脫——”

一語未完,前方大樹上有人輕輕一笑:“兩位道長走得好快啊!”

一身月白衣裙的姬瑤花自樹上飄然而下,笑盈盈地攔在他們前方:“兩位道長這是要去雲陽觀了?雲陽觀中究竟有什麽要緊的大事在等著兩位,以至於兩位道長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來指教我這個小女子呢?”

兩名道士相對苦笑。那長方臉的道士說道:“姬姑娘,出家人不應有爭鬥之心。請恕我們不想與你交手。”

姬瑤花的眼睛在暮色中灼灼發亮:“淩虛道長太過矯飾了。若是不想與人爭鬥,龍門派在黃河急流之中修練魚龍百變的身法和劍法,為的又是什麽?今天這一架呢,兩位道長是想打不也打,不想打也得打——”

一邊說著,一邊已經將身一伏,右足劃了個半圓,掃起滿地黃葉,帶著森森寒氣撲向那兩名道士,縛仙索自亂舞的黃葉之中透入,纏向那兩名道士的雙足。

那兩名道士身子一扭,當真如遊魚般分向左右兩側滑出了丈餘,正打算分路逃走,姬瑤花輕喝道:“你們若是再逃走,我就去燒了龍門觀!”

姬瑤花看起來的確是那種什麽事情都敢做的女子。

淩虛子與清虛子隻好停住了逃走的腳步,互相看看,拔劍指向姬瑤花:“既然如此,姬姑娘就不要怪我們得罪了!”

要想讓姬瑤花不再纏著他們,也許隻能想辦法打敗她。

兩人出劍的同時,身形已經飛起,以身馭劍,以劍馭身,仿佛穿越急流的遊魚,穿過紛紛揚揚的黃葉,看看將要刺中姬瑤花時,姬瑤花雙足抵地仰麵後翻,讓過了劍鋒。淩虛子兩人自她頭頂掠過,迎上了兩株大樹;兩人伸手在樹幹上一撐,身軀扭轉過來,足尖點樹,推動身形,如遊魚借助水流一般,借助穿越樹林的夜風,向著剛剛翻身站起的姬瑤花回飛過來。

姬瑤花輕如落葉般飄飛起來,縛仙索在夜色中閃耀著緋紅的淡淡光亮,纏向淩虛子兩人持劍的手腕。看看已經纏住了清虛子的右腕,清虛子突然右掌一鬆,長劍落入左手,右手迅速扭動著,如水中長蛇般自尚未來得及收緊的縛仙索中抽了出來,隨即又握住了長劍,反腕一劍削向縛仙索。

姬瑤花向後飄飛開去,攀著一株老樹的枝椏,微笑道:“兩位道長果然名不虛傳,深諳魚龍百變的自然之道。今日天色已晚,瑤花日後再來向兩位道長請教,告辭了!”

她穿林而去,身姿輕盈得如林中飛燕。

姬瑤花要來便來,要走便走,淩虛子兩人隻能無可奈何地將劍還鞘,轉過身來,卻見雲陽觀方向已有三枝火把迎了出來。

走在前麵帶路的是雲陽觀的那名年長道士,跟在他身後的,一個是淩虛子兩人的師弟淨虛子,另一人卻是個背負長劍的年輕人,淨虛子道這是九華山太乙觀住持紫府真人的俗家弟子唐夢生。

唐夢生看上去粗枝大葉、漫不經心的,與淩虛子他們所熟悉的那些戒律森嚴、行止謹慎的太乙觀弟子大不相同,通報姓名之後,便朗聲笑道:“久聞龍門派魚龍百變的身法與劍法,深得自然之道,隻是一直無緣見識。方才遠遠望見兩位道友在和人交手,心裏想著這一回大概有機會一飽眼福了,偏偏那個人走得如此之快,真是一大憾事啊!”

淨虛子則不無擔憂地向兩位師兄說道:“那人是姬瑤花吧?”

淩虛子歎了口氣:“可不正是?方才我們若是三人都在,倒是可以攔下她來,逼她一決勝負,做個了斷。”

龍門三子,名聞一時;聯手之威,更是少有人敢輕捋其纓。

唐夢生詫異地道:“姬瑤花的大名,我聽說已久,好像這大半年來,她一直在找各家道友的麻煩,東京城外,方圓五百裏內,沒一處道觀她未曾踏足。不是說她和小溫侯已經訂婚了嗎?怎麽小溫侯還這麽放縱她在外麵胡鬧?”

淩虛子苦惱地道:“且不說訂婚隻是傳聞,誰也弄不清是否真有其事;就算真的已經訂婚了,小溫侯從軍征遼,遠在邊關,也管不了這兒的事情啊!”

清虛子卻笑道:“唐兄弟,你也要當心呢。太乙觀的九派劍術,天下聞名,隻是九華山道路遙遠,姬瑤花又不會離開她弟弟太遠,所以才一直沒有去向你們討教。難得紫府真人帶著弟子上京,以姬瑤花的作派,說什麽也不會輕輕放過你們的。”

唐夢生聳聳肩道:“她要找也隻會找我那幾位大有名氣的師兄。”

籍籍無名的小人物始終是安全的。

唐夢生隨即又道:“家師明天在紫微觀開壇講道,我是奉命來雲陽觀送帖子的。還請三位道長與雲陽子前輩一道,明天務必光臨。我還要趕回城去向家師回報,就此別過。”

望著他搖搖擺擺地穿過樹林,看起來漫不經心的步子,卻在有意無意間暗合著穿林而過的夜風的流動,淩虛子若有所思地道:“紫府真人的這名俗家弟子,無論是心胸、氣象還是格局,好像都與秀山秀水那些弟子大不相同啊。”

他的籍籍無名,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呢?

回到雲陽觀,卻有一個最新消息在等著他們:小溫侯已經回京了。

與小溫侯一起回來的,還有他父親的靈柩和敗歸的征遼大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