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奇武會核心
這個故事很長,波瀾壯闊,錯綜複雜,跨越漫長的時間,涉及了許許多多的人。故事中的風浪足可令百萬人沒頂,點滴悲歡足可致命。
一串串的名字戴著世人仰視的光環,從一個跳到另一個,那些在我看來原本風馬牛不相及的角色,都千絲萬縷地互相牽扯。
故事裏有不計其數的錢,肝腦塗地的慘,淹到常人膝蓋的淚與汗。時代流轉,這一切交織煎熬、雜陳糾結,轟轟烈烈地旋轉。
我聽著,敬畏地聽著,震驚地聽著,狂熱地聽著,直到麻木地聽著。時間流逝如黏稠的梨膏糖,漸漸耗盡了我全部體力,整個人一點點陷入了恍惚。
在諸葛平靜無波又滔滔不絕的聲音裏,我感覺自己變成了一隻黑寡婦大蜘蛛,蹲坐在漫無邊際的蜘蛛網中央,腳下每一根線索都牽引著格局盛大的人生傳奇。真是不管打哪個方向看,都是一片黑夜茫茫,沒有人找得到出路。
到某一個節點,我誠實的身體毅然出手解救了我。就那麽突如其來地,我睡著了。也許睡了一整夜,也許隻睡了十五分鍾,諸葛叫醒了我。
我還迷迷糊糊地惦記著沒能“隨意一把”的空姐,他已經一馬當先把我領下了飛機,塞上了車。疾馳兩個多小時之後,車子停下,我往外一望,不用誰告訴我就知道地方到了。
眼前是個四合院的大門,左邊牆上有塊門牌,寫著一個我見過了好多次的數字——3235。
這間四合院蓋得太好了,通透清明,格局嚴正。我眼睛四下溜,從屋角看到牆角,打心眼裏覺得各處細節都合適,都停當,都是真貨色、真手藝。
我不懂建築之美或淵源正宗,我隻是單純識貨。這地方砸下去的維修和維護的錢,絕對不比買這個宅子的少。
來的一路上,我想象過和奇武會最終碰麵的場景,總覺得他們被全世界這麽打了雞血似的追蹤,多多少少應當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大本營外必然機關密布,等閑裝甲車來犯都要在門口狗吃屎,根本奈何他們不得。
好吧,就算沒那麽誇張,至少每個人都該表情嚴肅啊!
結果呢,等和諸葛轉過屏風進了院子,抬眼一看,好幾個人神態悠閑地坐在前廳,都沒穿西裝,那範兒不像是在躲通緝,倒像是在度假。
這陣仗,害得我穿著這身二表哥西服渾身不自在,好像舊社會天橋藝人去人家堂會上唱小曲似的。
然後我就想:堂會是什麽?這段時間腦子裏怎麽老冒出一些不著調的東西來啊?
斯百德是老相識了,他穿牛仔褲的樣子跟當初在十號酒館那副豬圈聖鬥士的形象相去甚遠,我看了好幾眼才認出他來。
冥王嘛,畢竟養身體那段時間他常過來跟我玩鬥地主,我倆連續十一次聯手討伐地主卻铩羽而歸,被約伯贏得連各自的底褲都接踵而去,也算是一段可歌可泣的戰鬥情誼,所以看著他很有親切感。
隻有坐在角落裏那個臉色煞白的癆病鬼我完全不認識,而且看一眼都有點肝顫,總覺得他哪裏不太對,一般我在十號酒館遇到這樣的人,肯定就要拉摩根過去會個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對吧。因為被我看了一眼就送去住院的人加起來,夠老子造好多浮屠呢。
斯百德起來接替諸葛招呼我,他對我的情況最了解,直接就把我拉到癆病鬼同學麵前:“來,介紹一下,這是先知。”
“先知?您身份證上的名字嗎?您是會算命還是看風水?算命的話手相還是麵相?不管是什麽都趕緊幫我掐掐,看我這一回莫名其妙的華蓋運到底要走到什麽時候。”
我一緊張,就有點貧嘴,這是我不對。
先知坐的椅子與眾不同——毛氈子,毛背靠,整個人都窩進去了。明明天挺熱,他膝蓋上還仔細地搭著厚厚的褥子,沒事還掖一下,不知道他有多怕冷。
他沒露出一點兒厭煩的臉色,隻是抬頭望望我,嘴角微微一動,表示招呼。我看清了他的臉色,忍不住要為他擔心:“您這是肺癌晚期啊,還是白血病瘧疾齊發啊?喜歡吃什麽您就吃點,想上哪兒趕緊走吧,耗這兒算什麽事兒。”
冥王嘿嘿笑了,過來拍拍我:“別瞎操心,你兒子死了他都不會有事的。來,我們做一個入職培訓。”
我從沒有正經地上過班,沒有經曆過任何嚴肅認真的新人入職場麵,一下子就懵了:“培訓來幹啥”
人家隻好用比較通俗的語言再說一遍:“給你介紹一下我們組織的情況。”
這麽一來我就來興趣了,趕緊找了個椅子坐下,準備洗耳恭聽。結果冥王說:“正式的介紹估計你也聽不進去,這樣吧,你隨意問我們問題,我們會毫無保留地告訴你答案。”
真的嗎?你們沒有騙我嗎?
大家都擺出嚴肅的神色,充分體現了這件事的隆重程度。我趕緊老實且不客氣地問:“你們到底有多少錢?”
斯百德奔兒都沒打一個,張口說了一個天文數字,我心髒病都差點犯了。他還特淡定地做了一個缺德的補充:“這是去年的稅後可支配收入,今年應該略有增加。”
“啥,你們還上稅?”
我摸著鼻子,強烈的好奇心像孕婦口中的酸水一樣洶湧而來,不可抑製。
我是如此興奮,甚至忽略了一個最根本的問題:為什麽他們要這樣對待我?
為什麽判官這個角色,會如此重要?
他們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剛好形成一個圓圈,把我包圍在了中間,左前方有一張空著的椅子,是圓圈唯一的缺口,應該屬於那位名叫愛神的漂亮姑娘。
他們都在審視我,不管是和氣的冥王、沉靜的斯百德,還是深沉的諸葛、冷漠的先知,打量我的眼神都大同小異,仿佛都在看一個機器人被拆開的身體,客觀而超然地觀察其內部線路和結構。
我忽然繃緊了身體裏的一根弦,憑借本能,我知道他們在尋找和等待著什麽,好的,或者壞的。
我深呼吸,站穩了,看了一眼斯百德。那種被杧果狠狠砸到腦門的麻木感又從腳底蔓延而上,但我這一次克製住了自己的驚慌。
我想了想,作為一個沒太多文化的人,我決定從最直截了當的方麵入手去了解他們,於是我問冥王:“你們說說看,奇武會到底是什麽來頭?你們一個個的,都有什麽特點?八字啊,屬相啊,星座啊,都別拉下,從頭說啊,我不趕時間。”
他眉毛一揚,露出了**裸的讚賞之色:“不錯啊,直搗黃龍。”
在直搗黃龍這個競賽項目上,明顯強中更有強中手,冥王就是一例,他回答問題的方式簡潔得不得了,絕對標準化,具備自我學習導向,而且坑爹。(自我學習導向是什麽意思,我在哪兒看過這麽裝的一個詞?)
因為他的回答就是直接上來塞了一本製作精美的小冊子給我,手掌大小,硬殼封麵,上麵是他們五個人的正裝背影照。我還沒來得及腹誹,就被站在正中間的那個女人吸引了,荷爾蒙風起雲湧,鼻腔中一陣熱,緩緩地,鮮血就流了下來——傳說居然是真的。
那個姿態,那個風情,那種嫵媚,每一個毛孔裏都有氤氳的**,正從一個穿著嚴實製服的簡單背影中全然地傳達出來。我真沒法想象她的正麵該驚豔成什麽樣子。
“開玩笑吧,你們是全世界最神秘的組織啊!印這個冊子算什麽意思?準備雇人滿街發嗎?”有一句話我很想說,幸好及時被我壓了下去——“這活兒我承包怎麽樣?人我去找,傭金總額我得拿百分之二十!”
冥王渾然不知我的小算盤,很無辜地說:“喂,就算我們是最神秘的組織,也常常要做公關的,每次要跟人家講清楚我們的情況很不容易,有個宣傳冊挺好的。”
我白了他一眼,嘀咕著說:“有什麽不容易的,就說你是個脾氣古怪、喜歡亂砍人的快遞員不就行了嗎?”
我低頭看小冊子,小冊子上的那些人看我。
第一頁是奇武會簡介。
奇武會是頂級格鬥與功夫修煉者匯聚的組織。他們使用自己的身體達到奇幻的境界,磨煉使他們的力量如巨獸,拿捏的角度、控製的速度精確有效地攻擊敵人的命門,即使大地裂開,天降血雨,他們也能保持身心的平衡與健全。
奇武會將武學之道進行高科技的研究和理論化,這些經年累月的努力造就了令人欣慰的結果。獲準加入該組織並立足的人,除了自然賦予的生死無法躲避之外,在武功這個領域,都已經達到了半神的境界。
本會的核心宗旨是將會員的能力聚合並發揮到最大程度,僅此而已。
在過去的數十年中,奇武會曾協助獨裁者立國,也曾操縱黑幫大械鬥,從維護國家的安全,到破壞國家的穩定,在不同的領域,奇武會都扮演著強力支援的後盾角色,從而獲取應得的收益。這種生意是真正的藍海,沒有競爭,沒有議價餘地,且擁有無限的發展空間——世界總是充滿紛爭,並以此作為運轉下去的動力。
從二十年前開始,奇武會的運營重點全麵轉入商業投資領域。奇武會是一個不見諸任何公開信息渠道的超級天使投資人,以獨特的方式選擇項目及被投資者。
十一年前建立無複仇能力受害者救助中心,招募大量專業人士擴展業務,至今了結血案一千餘起,失誤率控製在百分之五以下。這是他們回饋社會的一種方式,也是核心成員的工作重心。
回饋社會的一種方式?
這叫什麽啊?垃圾電子遊戲在網頁上閃的小廣告語調也不過如此吧。
奇武會,專業打怪十一年,業界良心,質量保證!
What?
我茫然地盯著那幾行字,不知道是噴出來好還是笑出來好:“真的,你們不覺得太扯了一點嗎?”
斯百德冷冷地說:“我們的存在,對這個世界來說已經很瘋狂了,所以我們從來不考慮自己做的一切算不算得上正常。”
我不得不表示讚同,而且這話說得真帥。
再翻一頁,看到了重點團隊成員的介紹。
麵前五位當然是核心中的戰鬥機,董事會好拉風,每個人名下都隻有幾個關鍵詞,但已經足夠讓人震撼了,完全是“大人物不需要簡曆”這個金科玉律的最佳範例。
愛神:特長——色誘,輕功,身刃。組織職能——緩衝,刺探,接應。
斯百德:特長——硬氣功,金剛之力。組織職能——關係協調,資源整合,合作平台搭建。
我看到這兒傻笑起來,“資源整合”什麽的,真的太像街上的小廣告了。
諸葛:特長——陣法,迷魂術,心智操縱。組織職能——決策,監督,預算與控製。
先知:特長——
先知的特長後麵是個空白的括號,組織職能也隻有兩個字:分析。
我望了他一眼,心想可能這位朋友真的是個癆病鬼,就是不知道這“分析”是什麽功夫流派。
冥王:特長——全能格鬥術,極限身體防禦,武器全能。組織職能——培訓與執行。
再翻開一頁,是奇武會五位神經病各自統領的團隊規模和核心成員介紹。一大堆,看得我腦仁疼,給我留下的感想是這個組織的規模太大了,完全是一個超級跨國黑社會,幹著各種沒名堂的勾當。
倒數第二頁是關於奇武會名下財團的介紹和私有產業的財務報表。
我不怎麽擅長看表格,但我非常擅長暈錢,我甚至壓根沒看出來那些表格是在表示他們多有錢,就已經差不多要暈過去了。
別的不重要,奇武會扶持的和背後控股的那些財團名字實在太扯淡了,我的眼睛被那些Logo閃得好像馬上要得結膜炎。
“你們開玩笑的吧?”我忍不住問,“這些公司,是你們名下的?”我絞盡腦汁,從我有限的知識儲備裏找信息,“如果這些公司是你們名下的,那些什麽《財富日報》、財經傳媒不是應該早就請你們去穿比基尼,當封麵人物了嗎?”
諸葛漠然地看著我,怪沒趣地說:“那有什麽意思。”
我歎口氣:“坦白說,你們這麽有錢有勢,幹嗎還要在這兒亂折騰啊,去享受一下人生不好嗎?”
諸葛交叉著雙手往後坐,眼圈越發黑了,淡淡地說:“判官,擁有這麽多錢和權勢,其實是一種詛咒。”
“說真的,英雄,來詛咒我吧,我好想這樣被詛咒啊!而且我肯定不是一個人在戰鬥,要是大夥兒知道上哪兒去招這種詛咒,我擔保,三天不到那地方就一馬平川了——被群眾踩的。”
他不跟我爭論,隻是點點頭:“你會知道的。”
好吧,首先衷心祝願我被結結實實詛咒的那一天早點到來。我莊嚴地向天祈禱了一下,然後翻到了小冊子的最後一頁。
然後,我終於沒忍住,直接笑尿了。
這一頁全是聯係方式。網址、郵件地址、全球服務電話號碼、辦事處地址,還有一長串遍布世界各地的聚點地址,門牌號全是3235。
“朋友們,你們是唯恐沒人抓得到你們,所以四處喊‘我在這兒’是嗎?這純粹是**裸找抽的精神啊。”
那四個人不動聲色地看著我笑,一點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意思都沒有。我擦了一把眼淚,好不容易才冷靜下來,擺擺手說:“這本冊子做得不錯,基本上已經完全滿足我好奇心了。”
一想不對,確實還有一個問題:“看起來大半個世界都屬於你們啊,朋友們,但為什麽你們所擁有的世界卻在竭盡全力通緝你們呢?”
這句話引起了一陣長久的沉默,我能感覺一陣陣驚雷正在每個人的心頭翻滾。這種集體的啞然令我一驚,好像這個問題打開了充滿瘟疫和災難的魔盒,這個盒子叫什麽名字來著?潘多拉?摩根以前跟我講過這個典故,他說很多人的嘴都是潘多拉的盒蓋,縫上還犯法。
斯百德打破了寂靜,言簡意賅地說:“月滿則虧,物極必反。”
他們幹的那些事一樁一件地從我腦子裏閃過。他說的那八個字雖然簡單,聯係到奇武會的情況,仿佛又有無窮無盡的內涵,隻是我一時之間想不清楚,這感覺活像得了白內障後看世界,輪廓雖然在,卻是模模糊糊的,萬事萬物都被包圍在一團混沌當中。
有人跟著他說話了,聲音非常微弱,但說的每一個字卻都像是鋼針紮進心髒:“我們。判官,從這一分鍾開始,不管發生什麽事情,你要牢牢記住這一點,是我們。”
那是先知。
我望向他的眼睛,心中一凜。這句話我從諸葛口中聽過一次,那時候我正處於和二表哥三件式西服初期磨合的狀態,沒怎麽往心裏去,現在再聽,感覺意味深長。
我莫名地陷入驚恐,愣愣地看著先知,心中的忐忑,就像從高山之巔滾落的雪球,越來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