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訛獸宴

偷天換日

廣播裏放著最新的消息,新出土的楚王墓中丟失了好幾件冥器,目前無線所可查,希望知情人員提供線索。

解開手機鎖屏,我關掉了廣播,繼續閉目養神。忽然,桌旁傳來一陣“嗡嗡”聲,拿起手機一看,是海哥的電話。

“銀子,我按你說的,基本都安排妥了。”

“稍等,去接你。”我掛斷了電話,取了車鑰匙出門。

咖啡廳前,我搖下車窗,揮揮手,示意等候已久的海哥上車。

我和海哥都是土夫子,說白了就是個倒鬥的。海哥是我的新搭檔,我其實有點不想跟他繼續合作了,又苦於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搭檔,因為這一行都是“地下”工作,願意拋頭露麵的很少。

如今科技越來越發達,土夫子這一行油水越來越少,為了幾件古董,吃幾十年牢飯不值得。所以我選擇了另一種方式,倒過鬥後,找一處窮鄉僻壤,將到手的冥器散放在各家各戶,然後再偽裝成路過的古董商去低價收購,這可不是得不償失的買賣。在買之前,我們會先在村子裏製造些“事情”,迷信的人們一定會出錢解決。我們不僅能先賺一筆,而且後來低價收購的本屬於我們自己的冥器出了鄉裏後,再以我們土夫子的身份出麵賣給真正的古董商人,萬一被查出來,我們也可以說是從鄉下意外收購的,不知道是文物,這樣雖然麻煩點,但起碼不會擔任何罪名。人本性貪婪,即使鄉民們知道是文物,也不會輕易上交國家的。

不過這次,海哥告訴我說這村子的情況很特殊:村裏剛死掉兩名外鄉人,是村長過失殺死的,但村長在村裏德高望重,村民們都很信服,便決定集體隱瞞,哪知紙包不住火,警局調查失蹤人口,馬上要查到村裏了。村民們心很齊,他們發現冥器後的第一反應不是私藏,而是想要賣掉,用得來的錢買通點“關係”,減村長的刑。

我越想越納悶,能殺人的村長也值得敬重?雖然是過失殺人,但想想也蠻可怕。而且村中難道就沒有人不喜歡村長?隻要有一個人揭發,警察會以光速趕到,何必追查這麽久?

“情況你了解清楚了?確定這村子沒問題?”

“你就放一萬個心吧,我不顧你還能不顧自己?都一條繩上的螞蚱。”海哥掐滅了手裏的煙,嘖了一下嘴:“這村子人少,一共二十幾口人,村民都是村長的爹撫養的孤兒,自然會對村長的兒子照顧有加,我知道你的擔憂,村裏人都沒什麽文化……”

“我這人就是多疑,習慣了,你辦事我放心!”我岔過了這個話題,快速回憶著前些日子在楚王墓中拿走的冥器,默默記在心裏,幾天後一定要一件不差的收回來!人情麵前,紙比錢貴,這筆買賣幹好了,夠吃個幾年的。但最近風聲緊,我們這屬於“頂風作案”,但人為財死,我豁出去了。

超度亡靈

兩天後,我和海哥喬裝打扮一番後,來到了溝韓村。

溝韓村很破舊,僅有的六七間土坯房零星地散落在高樹黃土中,令我奇怪的是,鄉下農村裏居然一頭牲畜都沒有,連小狗都瞧不見。

村長家門前,約二十多個人在門口等候已久,基本三四十歲,滿麵愁容,見到我這個古董商人隻是好奇的打量,對海哥這個遊方道士卻是畢恭畢敬。

進了屋,村長年紀不大,也差不多三四十歲,他整個人將頭擺在臂彎裏,聽到有人進來後才緩緩抬起頭,看著他驚恐憂鬱的表情和眉眼間透著的疲憊,我知道他真的是過失殺人。

簡單交談後,我了解了村子的大致情況,如村名,村裏的人都姓韓,靠賣些種植的糧食水果勉強生活,跟海哥告訴我的情況一樣,幸好這小子沒騙我。

沒等我繼續發問,人群中一個年歲稍長的女子走到我身前說,緊握住我的手,旁邊的一個女孩顫巍巍地舉著厚厚一遝錢,目力所及,各種麵值都有,而且皺巴巴的。

“道長說您有辦法幫俺家老韓躲過警察追捕,這是我家全部的積蓄,還有那些古董,我們都給您,您隻要給我們留個種子錢,夠來年開春種地就行。”女人說,她的手厚重粗糙,比我的還要像男人的手。

“春梅,你們先出去,我跟他們談。”韓村長輕聲說。

女人和其他村民們聽後,悻悻地退了出去。

“婦道人家,不懂禮貌,別見怪。您說可以幫我,現在高科技這麽發達,我看電視上說了許多關於指紋檢測,DNA檢測,測謊儀之類的辦案手段,我真的能逃過去嗎?”韓村長一字一頓地說。

我點了點頭,先安慰著韓村長,心裏快速地想著對策。

借著思考的時間,我仔細地看了看韓村長的家,很簡陋,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基本的生活用品全都有,而且擺放的很有規矩,換句話說,要是換個房子外殼和地板,也能是挺精致的一個小家。

踱步思考時,我的鞋子踩在地上,總覺得很不舒服,有一種怪怪的,說不上來的感覺。

正當我疑惑時,韓村長開口,將我從思緒中拉了出來:“我帶你們去埋屍體的地方看看吧。”

我剛要開口,海哥掐了我一把,清了清嗓子說:“你說你們村有冥器,我們也需要先驗驗貨吧。”

韓老板嘴巴微張,隨即又閉上了,臉上揚起一抹笑,緩緩道:“應該的,應該的。”

“您也別見怪,我這兄弟就這點愛好,你不給人家看了東西,人家也不會盡心盡力幫你的忙不是?”看著韓村長落寞的背影,海哥邊向我使著眼色邊說。

“您先別走!我覺得這屋子不對勁,陰煞之氣很重,最近兩天夜裏有沒有聽到過什麽奇怪的聲音?”海哥補充著。

韓村長身子一震,猛地回過頭,一臉驚訝,點頭如搗蒜。

不知道這小子又在村裏布置了什麽,估計是微型錄音機之類的東西。

“對,特別可怕!我女兒嚇得都睡不著覺。我記得我爹之前說過,人啊,要是死前有冤屈,死後魂魄就不散,最後錯過了投胎的時機,就會化成厲鬼四處害人啊!”韓村長的音調越來越高,屋外的村民們聽後也都圍了進來,無一不麵色驚恐。

“別怕,我贈一秘法給你,但隻能你自己看,不能告訴別人,看過以後必須吃掉,不然無論你撕掉還是燒掉,惡鬼都能看見,人五髒六腑中均有陽氣流動,惡鬼不敢靠近,自然也破不了我的秘法,兩天後我會來超度亡靈。”海哥說完,便背過身去,用帶好的紙筆寫了幾行字,折好後遞給村長。

人麵兔

回家途中,我不停地回憶著剛才的細節,在腦中快速整合著最佳的應對方案,生怕遺漏了什麽細節。

“銀子,你就不好奇,我剛才的紙上寫了些什麽嗎?”海哥一隻手握著方向盤,騰出另一隻手遞給我支煙,說道。

我接過煙,沒有說話,繼續思考著。

“其實也沒寫什麽,裏麵就寫著一些子虛烏有的注意事項,比如半夜不能點蠟燭啊,過了十二點以後不能下床,鞋子要一正一反的放著,不然惡鬼會穿鞋上床之類的。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我告訴他啊,隻要有意躲著鬼,鬼就拿他沒辦法,哈哈,是不是挺蠢的,不過我看他們還是挺相信的。”海哥自言自語著。

聽完這話,我猛地覺得不對勁,一愣神嗓子被煙嗆得咳嗽不止,隨即轉過頭,圓瞪著眼睛說:“我總覺得那村子有點不對勁,很荒涼,而且死氣沉沉的……”

“你想幹啥,臨門一腳就進球了,你想退賽?不可能,這年頭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海哥說著,一個急轉彎,我的思緒全被打亂。

看著海哥滿眼的貪婪,我心裏不由得有些厭惡,但細想,自己何嚐不是那樣?

回到我的住處後,海哥說他要準備些重要的東西,讓我去準備“作法”用的工具,桃木劍,朱砂,黑狗血,八卦爐,檀香,黃符紙等東西。

我倆分頭出發,傍晚時匯合了。

我拿著大包小裹的東西回到了家,屋裏黑黢黢的,海哥應該還沒到。老習慣,我打開廣播,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廣播裏,警察還在尋找“知情人士”,我長舒口氣,幸好村裏信息閉塞,不然他們當一次“知情人士”的話,領了警局給的獎勵,我們可賠了夫人又折兵。

如果真的那樣,我就一不做二不休,他們村子也不會安生。

我從小在福利院長大,根本沒見過親生父母,唯一跟我比較親的,就是在我十歲左右的時候,福利院新送來的孤兒,我把她當親妹妹對待,隻是她後來失蹤了,院長說估計被拐跑了,但對外說被人領養。

其實妹妹確實是被拐走的,我看見了,但當時對方是四五個彪形大漢,我根本無力搭救,貿然上前隻能把自己也送進去。

於是,我撒了謊,那是我有記憶以來說的第一個謊,自那之後妹妹便成了我的一塊心病,說謊好像就是壓製的良藥。

在罪惡邊緣掙紮時,人們會很痛苦,但如果沉淪在罪惡中,反而會很享受,就像海洛因,上癮,依賴。

門響了,我被從回憶中拉扯出來,海哥拎回來了一個大鐵籠,上麵蓋著一塊厚厚的黑布,完全看不到裏麵。

掀開黑布,裏麵的“東西”讓我大驚失色,那是一個人?不,它渾身長著厚厚的白毛,樣貌奇醜無比,臉上像是被人為地割爛,正在我疑惑時,它歪扭的嘴唇忽然張開,空洞的血汙中發出連續的“阿吧,阿吧”的聲音,原來是個啞的。

看著這個“東西”,我居然莫名的有一種親切感,可能是同情心作祟吧。

我沒有任何的追問,因為現在街上許多乞討的人們都千奇百怪,背後都遭受了非人的待遇,拿來哄騙一下鄉下人,足夠了,隻是不知道海哥要怎麽使用。

隔天,我和海哥故意拖了一個小時再出發,心理學上講,延時幫助別人,會增強對方對你的依賴與感謝。

距離溝韓村不遠處,就看到村民們在一棵大樹下等了很久,有些坐著納涼,有些來回踱步。

剛下車,韓村長的老婆就跑過來拉住海哥的手:“道長,我家老韓照著您的指示做了,可那個聲音還在啊!”

“所以啊,我們這不是來做法了嗎?”我打斷了村長老婆的話。

我和海哥開始假模假式地準備法事,兩人都神色濃重的皺眉打量周圍,停在一個角落裏,海哥猛地大喝一聲,隨後掏出一張黃符抖了抖,丟在角落裏,黃符無火自燃。

“這就是邪祟寄居之地,你們清理一下屋子裏的東西,我要在這裏做法。”

村長聽後,趕緊揮手指揮,三下五除二,屋子裏除了飄揚未落的灰塵和挪不走的大件外,空無一物。

作法的過程跟電視裏演的一樣,先是神神叨叨的不知道說些什麽,然後揮舞著桃木劍點火,插香,祭神,引靈上身,驅鬼,結束。

無非就這幾個流程,村民們卻像是第一次見似。

做法結束後,村民們個個喜笑顏開,唯獨村長愁眉不展。

“內個,道長,邪祟是驅走了,可過幾天警察就來了。”村長說。

淡淡的一句話,仿佛有無窮的力量,讓場麵頓時壓抑起來。

“我們會想辦法……”我強行擠出來的半句話將凝固的空氣撕開一條口子,海哥緊接著接了過去:“我給大家準備了一道大餐,吃過以後,自見分曉。”

話音剛落,我趕忙往裏挪了幾步,捅了捅海哥的腰窩,低聲道:“你搞什麽名堂呢?趕緊拿了冥器走人。”

海哥隻回複了我一個笑容,隨後拍了拍我的肩膀,先看了看旁邊已有所察覺的村民們,隨後又轉過頭對我說:“你這小氣的人,有好東西還不願意拿出來分享。”

屋外,海哥打開車子後備箱,取出那個蓋著黑布的鐵籠,一把掀開黑布,村民們不禁驚呼,隨即都圍在籠子旁,卻又不敢靠的太近。

“這是上古奇獸,珍貴的藥材,朋友從深山裏捕到的。名為訛獸,喜歡騙人,吃了它的肉以後也無法說真話了,怎麽樣,你們吃還是不吃?”海哥笑著說。

我趕緊在一旁搜索了訛獸的資料:訛獸,別名誕。人麵兔身,能說人言,喜歡騙人,其肉鮮美,食之無法吐真言。《神異經(西南荒經)》記載。

沒想到這小子準備的有板有眼,但籠子裏終究是個人啊,難道要吃人肉?一股涼意不禁從我的尾椎骨直竄腦門……

看著村民們猶豫不決的表情,海哥邊搖頭邊笑著撿起黑布:“那就算了,另謀高就吧。”

“別!”村長反應迅速。

看著籠子被抬進院裏,我心裏不落忍,抬起手想說些什麽,話卻生生咽回了肚子裏。

永遠保守秘密

我站在村外抽著煙,望著如血一般的夕陽出神,忽然,不遠處的村長家裏傳來一聲淒厲的嚎叫。

一定是那“東西”被殺了。

我閉上眼,腦中不禁出現畫麵殘忍至極,好像這些村民才是怪獸,有著最原始的野性與獸性,同時還有著高於普通飛禽走獸的智力,他們,才更可怕。

又過了一會兒,海哥喊我去吃飯,我頓了頓,搖頭如撥浪鼓。

夜色一點點拉開它的巨大帷幕,我啃著麵包,聽著微弱的吵嚷聲,勸酒聲,不禁深深歎了口氣,我在想:海哥應該怎麽收場?那個“東西”或許不是人?是我猜錯了?還是什麽其他的情況?……

恍惚間,不早了,我揉了揉疲憊的眼睛提神,起身去喊海哥回去。畢竟天黑了,雖然我們這種人最喜歡夜晚,但黑暗所帶來的恐懼,往往無孔不入,而我們那顆爛透了的心,早已千瘡百孔。

小院裏,我嗅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越往屋裏走,裏麵便多摻一絲酒氣。

屋內桌上,大鍋裏隻剩下些黑棕色的湯水,上層飄著厚厚的油和零星的菜葉,老舊的木桌上放滿了白森森的骨頭,啃得很幹淨,有幾個村民已經爛醉如泥,村長也麵色微紅,不停地打著酒嗝,海哥酒量如其名,不動如山,其餘的婦女和孩子都沒有走,有幾個年幼的孩子已經在母親懷裏睡著了。

“海哥,時候不早了。”

“再等等。”海哥笑著攬住我的肩膀,然後用手不停地敲著桌子,村長在一旁也附和著敲。

我不禁發笑:“你看,這都喝多了,你以為都像你那麽能喝?快……”

沒等我說完,便覺得頭後一陣劇痛,隨即身後一空,直直栽了過去……

醒來時,周圍一片漆黑,我摸索著去確定周圍的環境,是個小黑。豎起耳朵聽,有微弱的談話聲。

“他真的會告密嗎?”

“會的。”是海哥的聲音。

“可我覺得他是個好人啊。”

“我也這麽覺得。”

“我也是”

……

“他是個好人,可惜最好的,應該是死人,因為隻有死人才能永遠閉嘴,他才能永遠保守秘密。我現在幫助你們瞞過警察,但他知道事件的全部經過,可以做汙點證人,到時候你們怎麽辦?”

“好吧。”

我不禁冷笑,心裏覺得涼涼的。愚昧的村民,他們有沒有想過,海哥如果真心想幫他們,怕我告密的話,為什麽要帶我一個外人來?

土夫子被抓得緊,我和海哥作案頻繁,這次還來了個“燈下黑”,如果我能被捉住,那麽他就安全了。

這一刻,我明白了,原來一切都是海哥設的局。

門開了,光亮照進來的瞬間,我想了許多問題,他們會以什麽方式殺死我?海哥會怎麽使用我的屍體?製造怎樣的假象?

無所謂了,反正這些問題都沒有確定的答案,即使有,我也等不到那一刻了。

現在我隻知道,即使村民們的謊言真的不被揭穿,那麽他們的心也一輩子都將見不得光,就像我這種見不得光的人,連死亡,都要在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