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水仙村陳正
從樂賢村回來之後的前兩個月,我爹常常因為疼痛,在半夜偷偷哭泣。
但是當著我的麵兒,當著我媽的麵兒,他卻經常做出樂觀積極的模樣,總是用手語跟我們說著。
“樂賢村的事兒,也怪我自己,非得跟那種地方扯上關係,結果遭了報應。”
我心裏清楚,我爹之所以這麽說,是希望我不去憎恨樂賢村。
可在某一天,我半夜起床撒尿的時候,又看見了我爹坐在院子裏,因為劇烈的疼痛全身顫抖,喉嚨裏發出怪異的聲響。
我媽在房間裏沒出來,她知道我爹有多痛苦,卻裝作茫然的樣子,即便我爹就坐在院子裏哼哼唧唧,為了我爹的自尊,她也不曾出來看過一眼。
可我不會顧忌那許多,聽到這聲音後,直接哭著衝了出去,用力晃動著我爹好的那條胳膊。
“爹啊,你好心好意幫了樂賢村,那幫畜生卻這麽對咱們!是不是好人注定沒好報啊!你為啥不讓剛子叔他們殺上樂賢村給你報仇啊!大夥兒一起去的話,肯定能給咱們家出口惡氣!”
說到最後,我幾乎是嘶吼到聲音變形。
我爹渾濁的眼睛凝視著我,帶著幾分複雜,過了許久才一臉惶恐的看著我,拚命在地上寫著字。
即便變成這個樣子,我爹也依然沒失去樂觀冷靜,可此時的他卻驚慌的幾乎顫抖:“你想象不到我看見了啥,那不是人力能夠抗衡的!放棄這樣的想法,知道麽!”
一大串文字寫完之後,或許是因為太激動了,他的指間有血液滲出。
“那你就告訴我你看見啥了啊!你不說我咋能想象!爹,我不是小孩了!”
可我爹眼中帶著淚花,竟是帶著幾分乞求之色。
他害怕我繼續問,他不想我知道那麽多,或許在他看來,知道越多,越難自拔。
他最大願望,就是自己承擔一切。
用力晃動了我幾下子,急切指著地上的文字,似乎在跟我強調。
“知道了。”我也隻能低著頭,小聲念叨。
從那一天開始,一顆種子烙印在我心中,樂賢村的事情並非人力能夠抗衡,千萬不能再回去。
我沒再提報仇的事兒,直到五月六號,淩晨一點。
天空下著毛毛細雨,我剛剛從噩夢中驚醒,父親在旁邊嚎啕大哭。
他之所以哭泣,是因為我一覺醒來,身上出現了很多漆黑的手印,好似被很多手掌抓過一樣。
這些黑色的痕跡,代表著我爹心願的破碎。
現在想想,或許張峰說的祭品便是這個意思,這些黑色的手掌,便是樂賢村的那種詭異力量給我打下的印記,就好像豬肉上蓋了章一樣。
我被打上了標記,生命便不屬於自己了,即便是我已經遠離了樂賢村,即便是我們一家都在努力和樂賢村撇清關係。
而我心中的種子此時也生根發芽,看著身上突然出現的手印,想著剛才噩夢的內容,我似乎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叫‘不可逾越之高山。’
而之前複仇的想法,也不過是‘年少不知畏懼’罷了。
五月六號,淩晨三點,我爹獨自走出門去,他心中惶恐卻又堅定,明明早已被樂賢村嚇破了膽,可我身上的手印卻成為了一把刀。
這把刀紮在了他的心上,也讓他對準了樂賢村。
他的確嚇破了膽,可他怕的從來不是死亡,而是怕自己的家人不能安然。
當某些事情已經注定了的時候,他反而就不再害怕了。
他知道,自己必須要拚一拚,哪怕自己血肉模糊,也要為家人拚出一條生路來。
五月六號這一天,我爹去了哪兒,去見了什麽人呢?
這一點雖然沒啥根據,但是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我是他的話,遇到了這樣的事兒,我第一個想到去找的人,應該就是水仙村陳正。
當年他一碗小米飯,控製住了我爹的傷勢,還留下了一句日子要是過不下去了,就來找我。
這句話意有所指,仿佛陳正早就曉得了後麵會發生什麽,我爹順理成章的也會去找陳正。
這雖然是猜想,卻八九不離十,而順著這個猜想繼續思索下去。
五月七號這一天,我爹便將村民們召集在一起,來到鬼哭林,進行了請邪的儀式,也就是說,請邪的方法是從陳正那裏得來的?
若如此的話,是否說明,很多事情都是陳正引導的?
之前我便有猜想,當年陳正出現在水仙村,並非巧合,而此時的猜想,似乎又和當初重疊在了一起。
陳正教了我爹請邪的方法,救了我的命,但一切並未因此平靜下來……
這諸多的想法在我內心洶湧如波濤,在腦海中閃過昔日畫麵之後,我又回到了現實。
請邪十年,風平浪靜,雖然我爹性情大變,但村子沒出現太多波瀾。
張峰他們的到來卻打破了這種平靜,雖然所有矛頭都對準了我爹,可這個節骨眼是否太巧合了一些?
也正因為總有這種顧慮,所以即便是理性的思考,我也不願相信我爹,或者他身體中的那個人,會突然濫殺。
輕輕念叨著:“是啊,那個紅衣女人不是省油的燈。
她如果不是張峰的女兒,又是什麽人,張峰好像很怕她的樣子,而且壯兒,你這麽一說,我突然又想起了一件小事兒。”
“啥事兒?”
“那天我跟我爹一起衝出去的時候,發現車上的保鏢眼神都很驚恐,當時我以為他們的恐懼源於我爹。
但現在想想,當時他們分明在看著那個紅衣女,剛子叔和王明叔壓根就不是我爹殺的,而是紅衣女,在我爹出門之前他們就已經死了。
當時我爹突然變得很奇怪,從禁忌之屋出來之後,就兩眼發紅,如同野獸,他為啥會有這樣的變化?那個紅衣女孩從來了村子之後,就在村子裏四處轉悠,搞了些什麽動作?”
迷霧的揭曉,總是會帶來新的疑惑,此時我深吸一口氣,在鬼哭林之中轉悠了起來。
地上,成堆的鬼手跟隨微風輕輕舞動,我在空地中四處張望,希望尋找曾經的痕跡。
我希望通過蛛絲馬跡,能知曉我這個“後媽”,究竟是何方神聖。
而走了幾步之後,我突然踢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差點兒絆倒,低頭一看,被我踢到的東西是人形,卻已經被綠油油的草覆蓋。
俯下身子仔細觀察,我五髒六腑都翻江倒海,因為這真的是一具屍體,也不是單純的被草覆蓋,而是屍體上長滿綠草。
透過綠草,隱約能夠瞧見,這屍體呈現出極度幹癟的狀態,卻好像還在輕輕抽搐著,隻是這個動作太細微了,若不是草尖輕輕擺動,肉眼幾乎捕捉不到。
“這具屍體好像張峰老婆屍體的狀態啊……又是那個什麽求死不能麽?”壯兒用手捂住眼睛,留出一個縫隙來觀察屍體。
我點點頭,強忍惡心,瞪大眼睛,觀察了許久,當視線移動到屍體手腕的瞬間,整個人宛如被雷擊那般,全身都劇烈顫抖了一下。
吞了口口水,緩緩說出一句令我自己都震撼不已的話:“這具屍體……好像就是張峰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