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果凍血液

“真慘……”

呂閆麵露不忍,踩在碎瓷渣上,不忍翻動小女孩的屍體。當仵作這麽久,他最不願看到的就是孩子的無辜身亡。

三人例行巡檢的功夫耽誤了半日,並未發現屋內有鬥毆的痕跡。

“既然凶手沒有踏足過凶案現場,這些菜肴碗筷又為何會摔一地?”

幾個人又回到菜桌上,齊齊看向四處散落的瓷碗盤子和滾落在角落的酒壇,呂閆撿起四五個酒壇子,不解道:“不是說討了一壇酒,這怎麽堆積了一地的酒瓶?”

“有時候你倒是細心,有時候又是粗心得很。”雨鬆青握住死者孫母的手腕,示意給他看,“她手腕上有碎瓷片的劃痕和淤青,劃痕清晰,血液流動式向下,這都是生活反映。應該是毒發之後想要抓住東西,按到了桌案。”

“毒發?”

呂閆抬頭看著雨斂和,“師傅,咱們不是都驗了嗎?這些東西都沒有毒啊?”

“咳咳,青青說過,銀針驗毒本來就隻是一種很單一的法子,能驗查出來的毒也很單一。”

雨鬆青並未插話,而是反複觀察孫父和其他三人的身體變化,如同雨斂和說的一般,如果一家人一日之內暴死,若非死於外力,自身患病的可能性極少。

端看幾人的屍體,入室行凶的可能性也被排除,現在唯一可以懷疑的,隻有食物。

或者說,那一瓶酒。

可徐寬進,真的會投毒殺人嗎?

雨鬆青拍了拍手,“呂閆,讓人收拾好現場,將屍體抬進府衙停屍房,具體死因必須得查驗才能明晰。”

“好。”

“不行!”

“你們將我爹帶走!”

門外忽然傳來男子低沉厚重的嗓音,他不顧官衙的阻攔,直愣愣衝進案發現場,踩碎了跌落在門口的瓷器。

“你們不能帶走他們!你們要幹什麽!”

孫兆連今年大約二十五六歲,身材魁梧高大,一頭碎發劉海張牙舞爪,胸口衣襟微微敞開,十足十的糙漢子。

“站住!”

吳辭擋在他的腳步,謹慎的看著他,後背側手已經端起了刀刃。

孫兆連年輕時投過軍,後因受傷投入黑水縣鏢局中,自認對縣城中的官衙有些門路,而吳辭穿著便服,又是一個生麵孔,他的口氣變得很是猖狂。

“你是什麽東西!我說過不許驗屍,叫你們捕頭來!”

投軍後又加入鏢局,他自然是有一些身手的,他桎著吳辭的肩膀正準備一推,可人家不動如山,自己卻後退了四五步。

吳辭冷笑一聲,“你大可再試一試。”

孫兆連弓起身子,躍躍欲試,“你!”

“好了,都別爭了。”雨鬆青走上前,戴著手套的雙手向上揚起,仰頭看著他,“你就不想知道他們的死因嗎?不想找出凶手嗎?”

“什麽凶手!那徐寬進就是凶手!是他將酒給我爹!是他下的毒殘害了我全家!”

“你有什麽證據!”

雨鬆青對他的無理取鬧吵得心煩意亂,大燕律例,凡遇上命案,必須由仵作和官吏監督驗屍,但很多家屬都不會同意驗屍,遇到這種情況,還是要先考慮家屬的意願。

所以,若是他堅決不肯,今日這驗屍,按照尋常曆律是很難進行。

雨鬆青盡量聲音緩和,循循善誘,“凡事都要講究證據,不能信口雌黃,你口口聲聲說徐寬進下的毒,你是親眼看見,還是親耳聽到?”

“還是你有其他的證據證明是他殺的人?”

孫兆連一愣,猶豫道,“我沒有!”

沒有還那麽理直氣壯!

“若你今日阻攔我們驗屍,真相永遠不會浮出水麵,真凶也永遠逍遙法外,即便是你想要的徐寬進吃牢飯,可是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他犯了事兒,最多關個十幾天也就放出來了。

“死者是不會說謊的,所有的答案,他們都會告訴我。”

黑水縣衙門停屍房內,三個人還是按照先易後難的原則,將小姑娘先搬入了解剖台,對著小小的姑娘,呂閆比劃半天都下不了手。

“咳,師傅,還是你先來吧。”

雨斂和將他視為徒弟,對他也是極其嚴格,此時聽到這句話橫眉道:“廢話太多,你今天破不了這個魔怔,一輩子都止步不前。”

雨鬆青沒有催他,她在做實習生的那兩年裏麵,最怕的也是遇到孩子的屍體,尤其是被人殺害的孩子。

在實習第一年,她就遇到過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兒因為養父母的虐待,全身上下都是被煙頭燙傷的小孔,孱弱的小姑娘即便在臨死之前依舊是一臉驚恐,看得她心碎。

小孩子的血管極為纖細脆弱,劃開肌膚的一刹那,可剛打開胸腔,在場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正常情況下,人剛死後,心髒停止跳動,但血管裏麵的血液還是在慢慢流動,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血液不在流動之後,堆積在各組織之間,器官組織會出現膨脹現象。

而超過二十四小時之後,人體內的組織液會滲透進血管,血細胞會和這些組織液進行混合,染色,慢慢流入各個部分,形成屍斑。死者死亡時間雖然超過四十八小時,但是腹腔內的理應還會存在血液,但他們看到了什麽。

所有的血液像是果凍一般凝固在腹腔壁中,深處為粘稠狀粘液,表層為果凍狀塊體,器官枯竭失血,血管全部封閉。

“奇了!這……這是什麽情況?”

呂閆驚奇的看著她的腹腔部,瞪大了眼睛。

雨鬆青也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還以為是自己產生了幻覺,直接用手摸了摸覆在器官上麵的那一層薄薄的物體。

“先別動,我們再看看其他人的。”

雨鬆青用白布將女孩子的身體蓋住,繼續解剖其他幾人。

果然,孫家祖母和孫夫人的屍體全部和這個小姑娘的狀況一模一樣,雖說他們沒有在成人腹腔內發現出現的果凍狀血液物,但是依然可以發覺,兩人人血液粘稠度極高,甚至在血管隻見出現了大量的血栓。

因為這些天她腦袋裏全都是李熾身上的同心蠱,她現在甚至懷疑這家人是不是被人下了蠱術。

“這恐怕是……”

雨斂和糾結的蹙眉,有些不確定,“七上八下九不活?”

“爹,您說的是什麽?”

雨斂和拿不準,但當年跟隨鑫國公上戰場時,曾經遇到過這樣的事情,敵軍在箭頭摸上毒,然後射出去,但凡被射中的士兵,幾乎無一人存活。

剛開始都是肌肉鬆弛,緊接著脈搏緩慢,有的甚至有窒息的反應,最後死狀淒慘。

“閩州有一種樹,它的枝葉為乳白色,為當地獵戶時常使用來捕捉獵物,但凡被射中的獵物,上坡的跑七步,下坡的跑八步,絕活不到第九步,所以叫七上八下九不活,之後被人用到戰場上,能導敵軍死傷慘烈,又叫毒箭木。”

“有這樣凶狠的毒?”

呂閆不敢置信,“如此大的毒性。”

“毒箭木……”雨鬆青舌頭抵住上齶,低頭思考,“我想起來了,這毒類屬神經毒物,鬆弛肌肉,令人心衰窒息而死,又名——見血封喉。”

見血封喉生長於南方,為喬木狀,其葉乳汁含有劇毒。

雨斂和覺得稀奇,“她們竟然是被見血封喉毒死的,這種毒物在軍中並不少見,但是民間很難買到。”

雨鬆青正是由此不解,“是,若是單純的想要毒死人,砒霜就足夠了,何必用這種價格貴,把柄多的毒藥?”

呂閆伸了個懶腰,懨懨累極,“那孫兆連他爹……還需要……”

“當然!”雨鬆青耳提麵命,“你莫要因為案件有相同性,便選擇性的檢驗屍體。每個屍體死後都有不一樣的表現,何況,你認真看過他的屍體嗎?知道我為什麽要將他留在最後嗎?”

“他從一開始就不是中毒身亡,應該說,不是被見血封喉殺死的。”

四具屍體,唯有這一具,她在現場便發現了異常,“唯有他,口延唾沫,屍斑表現極為豐富,出觀在枕部、背部、腰部、臀部兩側和四肢的後側,頸部堵塞,是昏迷之後,食物倒灌阻塞窒息死亡,這是酒精中毒。”

地麵上殘留的無數酒瓶,還有死者不同於其他人的死因,讓這起案件更加的離奇。

一場家宴,兩種死因。

當雨鬆青指揮呂閆將其重新檢驗之後,呂閆暗暗乍舌,看著雨鬆青的眼神已經從從前的欽佩變成了敬畏。

“現在,便可以讓官吏詢問和審訊。”

孫家這一場命案自然驚動了暫管黑水縣的代理縣令孫重陽,他這段時間剛接手黑水縣的爛攤子,便已經是頭痛欲裂,現如今又出了個滅門案,不得不逼著他放下手中的事務,前往處理。

處理好屍體,她又回到了孫家尋找證物,剛一下馬車,在小巷裏,她又遇到了那個貴氣逼人的公子。

謝林翰這次見她,依舊是帶著三分好奇和震驚,瞧得雨鬆青發毛。

“要不要我將他趕走?”

吳辭貼心的詢問她,陰森的目光警惕肅立。

雨鬆青搖搖頭,沒必要……她也不認識這人。

“等等!”

謝林翰不顧旁人眼光,慌忙叫住她。

“我想和你單獨說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