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同生共死

許是沾染權勢的人翻臉都如同翻書,前一刻是“不追究”、“不知道”的態度,等到雙方將人拽到手裏,沸騰的殺意幾乎克製不住。

李熾再說出“殺無赦”的下一刻,古蘭朵也意味一笑,兀涼士兵前仆後繼的圍住了李熾和雨鬆青。

“我說爺,你能不能等他走遠了再殺他!”

男人的打打殺殺她有時候的確是不明白,可她知道刀刃殺到人的身上,那血腥味幾天都洗不掉,她像是樹懶一般死死抱住李熾的腰,由著他將她東搖西拽。

不能!

李熾眸中升騰的怒意和古蘭朵謹慎的眼神碰撞,雙方都沒有留一絲餘地。

錦衣衛對上兀涼精銳,隻能打個平手,一黑一紅的交融碰撞,像是水墨畫一般參雜交融,可她眼中隻剩下砍掉的頭顱和殘缺的臂膀,還有縈繞在鼻尖,熟悉的硝石味。

雨鬆青厲聲喊道:“他……他要用火器!”

“本座知道。”

胸膛裏傳來沉穩的嗓音,雨鬆青卻一臉震驚,“你還真神了。”

古蘭朵並不戀戰,雖然此時若能殺害李熾,定能讓他一躍而上,壓製烏蘇爾的勢力,可他此刻偏偏需要李熾。

兩國未曾大戰之前,憑借他和李熾戰平的戰績足以讓他在兀涼有一席之地,與重文輕武的大燕不同,兀涼將領多如繁星,新的將領猶如初生新筍一般茁壯,此刻並不是最好的時機。

“王,準備好了!”

古蘭朵狹長的眸子**漾出一絲竊笑,雖然殺不了李熾,但若是可以毀了他,也不是不可以。

“放!”

火器被埋在木屋周圍,隻要錦衣衛走近,便可將其一網打盡。

等到兀涼士兵被一步步逼入屋內後,索圖吩咐了一聲,可想象的爆炸聲未曾出現,那預備好的火器像是渾然不存在一般,全部熄火。

“怎麽回事!”

古蘭朵怒斥,“你莫要告訴本王,這種小事都做不好!”

索圖一身的汗水淩然而下,張皇的左顧右看,怎麽可能!這些都是他親自布置的!那批火器都是嶄新的!

“為什麽……”

雨鬆青不解的看著眼前的場景,連她也搞不懂了。

“這批火器,當時走的便是水路,一路過祁峽關,運往漓沅。而今月北上之行,連綿春雨,火器潮濕,芯口易脆,他又埋在此處泥下,泥濘的漿水一旦沾惹火器,便極不易點燃。”

原來是啞炮。

雨鬆青鬆了一口氣,隻見人群外的古蘭朵那絕豔麗的容色陰沉無比,顯然也想到此處。

“可還是得盡快……”她剛想說要盡快離去,畢竟這隻是一時的,萬一此處被古蘭朵一把火炸毀,誰都別想完好活下去。

可話剛到嘴邊,她便忽然瞥見古蘭朵身後竟然突兀出現一個藏青色苗疆服飾的男子,他一襲短襖,手心向上,手指妖嬈如同盤花,一抹珠蝶便從袖口離去,瞬間便鑽入古蘭朵的肩頭。

“唔!”

李熾忽然悶哼一聲,撐地單膝跪在地上,手指緊緊嵌在泥地裏,眉峰緊蹙,瞳孔微怔,極為痛苦。

雨鬆青心底一慌,趕緊上前攙扶他,忙打量著,“哪裏受傷了?”

“走!”

吳辭趕緊上前將兩人帶離戰場,雨鬆青伸手抱著李熾的手臂,望向古蘭朵,幾乎是同一時刻,古蘭朵也應聲倒地,絕豔的衣袂鋪灑在地上,周圍的人一擁而上。

“王!”

“大都督!”

錦衣衛和兀涼軍隻能暫停了爭鬥,紛紛簇擁環繞在兩人周圍。

“怎麽回事?大都督受傷了?”

吳辭一直跟著李熾,並未看見他受傷,可現在人卻莫名其妙的癱軟在地,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吳辭心急氣躁,忙看著雨鬆青,“雨姑娘,大都督……”

雨鬆青跪在地上捧起李熾的頭,顫著手摸著他的頸脖脈動。

“李熾!你看著我!不要睡!”

沒有受傷,也沒有昏厥,瞳孔也沒有放大,甚至呼吸都是平穩的……

這不像是昏迷!

“王!”

對麵的聲音越來越雜亂,雨鬆青瞄了一眼,眼看這群兀涼大漢將古蘭朵圍的密不透風,她忍了又忍,還是脫口而出“若想悶死他,你們就盡管圍過去!”

索圖眼疾手快,立刻將人散開,上前摸了摸古蘭朵鼻尖的呼吸。

“怎麽回事……”

雨鬆青同樣也在想這個問題,她將李熾全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忽然想到飛到古蘭朵肩膀上的那隻蝴蝶,立刻拉散李熾的衣裳,扯開他的頸脖,看向肩膀,“這是什麽?”

肩膀上,有一處小拇指大小的的血洞,血洞周圍的**呈現金黃色,粘稠狀,伴隨著**越來越濃稠,李熾的身體在飛速發熱。

“嗖——”

雨鬆青立刻起身,提著裙子就往兀涼人陣營跑去,吳辭跟著她跑了幾步,卻見她直奔古蘭朵而去。

“不想讓他死就給我讓開!”

雨鬆青推開大山一般的兀涼軍,索圖警惕地看著她,示意讓她過來。

一模一樣!

金色的粘稠**和拇指大的血洞,兩人連發熱的時間都幾乎相同。

索圖急切的擰著她的手腕,喝道:“王……可是中毒了?”

雨鬆青神情恍惚,眼神猶如地震一般抖動。

這不是毒!

這是蠱!

雨鬆青立即讓人將這兩人都抬進屋內,令吳辭和索圖掀開二人的衣裳。

不得不說,這兩人都是一等一的精壯,腹肌胸肌發育極好,手臂線條勻稱有力,但比起古蘭朵極為白皙的上身,李熾的身體明顯黝黑很多,並且伴隨著陳年傷痕,顯得格外的猙獰和恐怖。

可現在,金黃色的**順著靜脈流動在體內,鎖骨,頸闊肌,背闊肌,胸大肌,一路蔓延到手臂。隨著**的流動,兩人的體溫極速升高,陷入昏迷,每一刻都幾乎是同時進行。

這不可能……

雨鬆青喃喃自語。

這般相似的境況,不得不讓她想到一個東西——同心蠱。

來源自南疆的蠱咒之一。

也是南疆失蹤數年的蠱術。

“沒有找到人。”

燕暮立在窗外,斂起了吊兒郎當的神色,“雨姑娘,你真的看見了嗎?”

“沒錯,他身著南疆短襖,我親眼看著他施咒。”

“南疆人,兀涼人,真當大燕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嗎!”

吳辭冷冷地看著索圖,收緊了手中的劍柄,“我定會讓你們血債血償!”

“哼,”索圖整個個人猶如獵豹一般弓起身子,似乎隨時便可一戰,“不過是區區南疆,彈丸之地,等王痊愈之後,定會踏平此處!”

燕暮諷刺一笑,鳳眼微微眯起,“你當南疆是你們野蠻之地?就你們這群莽夫,還不夠人家生吞的。”

“你!”

“夠了!”

雨鬆青終於明白當時她與老鄭吵架時李熾的心情,她頭疼的擰著眉,拿起匕首就走向了古蘭朵。

索圖攔住她,陰翳的眼神凝視著手中的匕首,“你要幹什麽?”

“放血。”

雨鬆青半假半真的說了一句,推開猶豫的索圖,在古蘭朵的手臂上劃了一道口子。

放血療法在中原和域外是兩個概念,在中原放血治療中醫的放血療法是以針刺某些穴位或體表小靜脈而放出少量血液的治療方法,常用於中暑和高熱,關節痛等;而西方的放血治療是要割破體皮下的動靜脈血管,以達到治療的目的。

但兩人現在的狀況已經不是昏迷高熱這種常態,她心中打著鼓,看著古蘭朵手臂上的血液滾出。

“為什麽大都督的手上也出現了傷口!”

吳辭看著與古蘭朵一般的傷痕,瞪大了雙眼,連索圖也忍不住湊過來看。

懸著的心落下,雨鬆青嗤笑一聲,頗有些感慨,“同心蠱,異身同心,宿主無主無仆,皆為一命。”

南疆所有蠱術都有母蠱和子蠱,可唯獨同心蠱,並非人力所為,而是蠱王百年難遇誕下的雙生蠱,兩蠱同生同死,宿主也會雙生同命。

“換言之,他們現在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一人死,另一人也不能活。”

她畢業於正統醫科大學,學的是科學論,換做從前是怎麽都不會相信這等離奇古怪的東西的,可是有些事情的發生,卻不得不逼著她相信。

至少蠱術這個東西,在這個時代是真實存在的。

周圍終於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不可置信的看著兩人相同的傷口。

“我去南疆,找出解藥!”

本以為吳辭是最沉穩理智的,沒想到卻是他最為激動,雨鬆青喚住他,不願給他潑冷水。

“此蠱無解。”

“南疆三大蠱術,同心,換天,幻影,都是無解蠱術。”

吳辭反駁她,悶聲道:“難道南疆王女也不知道?”

雨鬆青搖搖頭,並不確定,“但我所知,南疆王室與蠱術並沒有關聯,蠱術隻限於南疆一些古老的宗族,恐怕你就是去問南疆王女,也是無用。”

“難道我們王,要和他同生共死?荒謬!”

“蠻夷之輩,也配和我們大都督相提並論?”

兩國之間的恩怨,即便是簽了停戰書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化解,如今兀涼和大燕都預備著下一場戰爭的到來,現在卻告訴他,兩國將帥同生共死,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若讓大閼氏知曉……古蘭朵根本就不需要任何借口,兀涼眾人都會處死他!

而大燕這邊,李熾本就是眾矢之的,若殺他便可令兀涼損失一員猛將,他也同樣自身難保。

兩方僵持著,雨鬆青也不管他們心底在打什麽算盤,用涼水浸濕帕子,從他的胸口一路擦拭。

“不急,不怕……”她掠過他的發絲,輕聲在李熾耳邊柔聲道:“有我在,我定會讓你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