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山豬不會吃細糠

骨折?

雨鬆青一手接過《青囊書》,一手極為難過的掏出還沒有存熱乎的一百兩銀票,死死拽著。

“給本座。”

李熾毫不客氣的搶過銀票塞進懷裏,然後摸了摸她的頭,“還有一件事,沒經過本座的允許私自騎烏雛,這可不隻是以下犯上。”

他目光涼涼,臉上布滿了算計,雨鬆青趕緊離他三四步遠,小手挽住喬木樹幹,“你要幹嘛?”

“兩百兩,明日帶給本座。”

“我操你個……我……”雨鬆青一口氣提不上來,但看著他嗔怒的眼神,氣焰又消了下去,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虎落平陽被狗欺!

臭男人!翻舊賬!

可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能屈能伸,可憐兮兮的扒著他的袖子,“兩百兩,太多了,烏雛是金子做的嗎?”

“烏雛乃汗血寶馬,豈止是黃金可以比擬。”

雨鬆青瞪他,他繼續淡定自若的坑她的錢,“本座一共給了你五百兩,剩給你兩百兩,夠厚道了。”

靠!那都是她的!

雨鬆青恨不得往他頭上撞去,撬開這個還算漂亮的頭顱,挖開腦髓,看看裏麵到底裝了什麽東西!

她甚至懷疑大燕的俸祿是不是少的摳腳,他一個堂堂錦衣衛都指揮使居然每天都在坑她的銀子?

雨鬆青沒吭聲,等兩人並排走到園林外,她才回過頭來,用一雙可憐巴巴的目光看著他,眼圈微紅,小手拽住他的衣袖,欲語還休。

“一百兩。”

出了園林外,李熾這一身衣裳太引人注目,已經有人在斜斜瞟過來,大家想看卻又不敢看,腦袋越來越多,李熾微微一眯眼,抓著她的手腕,“行。”

“哇嗚!”

雨鬆青比了個“耶”,趕緊提著裙擺小跑兩三步,得意洋洋的轉身離開。

今天宰一點,明天宰一點,沒玩過拚夕夕嗎!

為了照顧白夫人和審訊白俊,她是在醫館和昭獄來回的跑,根本就來不及回家,眼見著西側房她堆積的東西越來越多,雨鬆青幹脆暫時住西側院,白日裏忙正事,晚上為了賺外快,就就給某人開小灶。

白夫人蘇醒那日,她一醒來就緊緊握著雨鬆青的手腕,將那日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給她聽。她並不是被閔柔出走氣的昏迷,而是被白俊氣的犯了病,她一不能阻止女兒離開,二不能讓丈夫犧牲女兒,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的發生。

白夫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知道閔柔死訊之後,更是差點又陷入昏迷,強忍著傷心非得去看閔柔的屍體,這個平日裏保養的還算富貴的夫人,看到躺在停屍**已經看不清麵孔和身形的女兒,瘀血從口中溢出。

雨鬆青靜靜陪著白夫人,聽著她一字一句的說著女兒從小到大的趣事,又一字一句坐在女兒的屍體旁唱著歌謠。

白發人送黑發人,中年喪女,本就是最為難熬的傷痛,何況女兒死狀慘烈,幾乎屍骨無存,她拉著雨鬆青的手,不停的咒罵白俊。

“閔柔自幼聰慧敏捷,雖有些任性,但那段時間何至於如此叛逆?是我……是我失職,沒看懂她心裏究竟在想什麽,真當她喜歡子晟,覺得不過就是女孩兒家的小心思罷了……我到那日才知道……白俊這個畜生!”

白俊一事,雨鬆青說的七分真三分假,並未將他勾結權貴私鑄,栽贓雍王的事情跟她說明。這件事情,牽扯了太多的人,到現在連她都不知道李熾會怎樣定奪,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

給白夫人開了一劑鎮靜安神的藥後,雨鬆青剛走到門口剛要上馬車,身後便傳來一陣呼聲,“青青!”

徐寬進似乎是剛從店鋪走來,身上還帶著淡淡米味,一身粗木衣衫掛在高大的身軀上頗為合身,笑臉盈盈地揚起手招呼她,從懷裏掏出一塊熱騰騰的糖糕。

“我……我想著你愛吃東街口的糖糕棗泥,就給你買了一些,並沒有其他意思……”

雨鬆青瞧他聳拉著一顆大腦袋,看著她怯生生的眼神,不由得一笑,拍了拍他的背,“我正餓,多謝了。”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徐寬進是一個不慣說謊的人,尤其是在雨鬆青麵前,他老老實實低著頭道:“白夫人家的丫頭那日在我鋪子買米……我不是故意打聽你的行蹤的”他忙說,忙搖手搖頭,“我隻是蠻久沒見到你。”

雨鬆青眉眼彎彎,噗嗤一笑,“我那日聽我爹說,你家來了一個親戚,還是省城的公子,我還不知道,你家原來有這般顯赫的親戚。”

徐寬進不自在的摸了摸後腦勺,“我也不甚清楚,好像是我娘親戚的孩子,那人古怪的很,隻喜歡遊山玩水,也不喜歡和人交談。”

“你是不知道,他來了,我娘就渾然把我忘了。一門心思在他身上,我也樂個清閑。”

徐寬進悶聲緩緩道:“我聽說……好像是得罪了什麽權貴,來鄉下避禍的。”

雨鬆青心裏突了一下,避禍?可是現如今的黑水縣可是是非之地,家裏有點權勢的人都恨不得遠離此處,怎麽還有自己找上門來的?

怕是沒有這麽簡單。

她嘟囔了嘴,剛想問什麽,就聽見身後一道冷颼颼的聲音刺來。

“過來!”

烏雛狠狠的打了一個噴嚏,雨鬆青轉身望去,李熾高騎在馬上,穿著一身圓領玄色長袍閑服,發髻上一隻色澤細膩溫潤的玉冠,眉眼峻冷奪目,氣質斐然。

徐寬進一眼便認出了李熾,瞟了一眼身側的雨鬆青,作揖道:“草民拜見大都督。”

李熾頷首,並未從馬上下來,看著雨鬆青手中的糖糕,攥緊了手心,朝雨鬆青伸出了手,“上馬。”

“青青!”

徐寬進忽然拉緊她的手腕,將剩下的糖糕塞到她的手裏,“店鋪這幾日在騰存貨,我也忙得很,不耽誤你和大都督辦事,我就先走了。”

故人相見,她本來還挺高興的,可是瞧著徐寬進的心思,又看著一直在隱忍的李熾,她忽然覺得手中的糖糕成了燙手山芋。

她看著他的背影,心頭卻跳的很快,總覺得有什麽事情快要發生,又有什麽事情她還沒有詢問的。

徐寬進倒是跑的快,但苦了她拿著熱氣騰騰的糖糕,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李熾拎著韁繩往前走了幾步,拉著她的半邊身子,就把她抓到馬背上,麵色寧靜如水,唯獨聲音在她耳後響起“抓緊了。”

取消宵禁之後的黑水縣恢複了往日的熱鬧,日頭剛跌入雲層,霞光映照在天際,一條條不算寬敞的街道上,便可處處見到男男女女,人頭攢動,街道兩旁兒擺滿了攤位,攤販們吆喝著,賣者各式各樣的玩意兒。

這人今日也不對勁,惜字如金,麵上還掛著臭臉,雨鬆青也不想慣他,隻是東張西望,見著什麽都稀罕喜歡。

李熾不動聲色地放緩了馬步,陪著她慢慢看。

過了許久,他抿著唇沒有吭聲,身子向前壓了壓,悶聲問她,“你喜歡吃糖糕?”

雨鬆青現在腦袋放空,點點頭,“蠻喜歡的,我喜歡吃甜食。”

他沒說話,又走了一段,走到東街口那家最為熱鬧的糖糕店外,翻身下馬,把她留在馬上,“就在這兒等著我。”

排隊的人很多,瞧他站在人群中鶴立雞群,估計是第一次排隊等吃的,一直黑著臉,渾身不自在,雨鬆青坐在馬背上忍不住笑得前俯後仰上。

“糖人——”

“冰糖葫蘆哎——”

“鍋盔,新鮮出爐的鍋盔!”

周圍起伏不斷的吆喝聲夾雜著人間煙火味,她靜靜地看著人來人往的百姓,看著夫妻攜手共遊,看著一家三口嘻嘻鬧鬧,看著友人三四成群說說笑笑,那燈籠光線之下的笑臉,構成了太平盛世。

”別動。”

李熾提著三四包糖糕塞進她的懷裏,趕緊翻身上馬,匆匆離開了東街口。

“好吃!”

她大快朵頤的吃了兩口糖糕,聽著耳邊溫潤宛轉的江南絲竹聲兒和街上雜亂繁雜的吆喝聲,心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興奮。

“你要吃一口嗎?”

雨鬆青仰起頭,喂了他一口棗糕,“味道不錯吧。”

“一般。”

李熾咬著軟綿綿的甜點,實在是不知道為何她會喜歡這種花裏胡哨的東西。

但當年他的母親,也很喜歡做這些甜膩膩的糕點給他與父親吃。

李熾俯身凝視著她因為吃到自己喜歡的東西而欣喜狡黠的小臉,心中的冰縫越裂越開,被舌尖上甜膩的觸感塞滿,想要將世間所有都呈給她。

人,一旦嚐到甜意,便不會再去想吃苦的味道。

他曾經根本不屑“衣帶漸寬終不悔”的癡人,隻覺得人生一夢,不過須臾幾十年,何必因為他人而浪費自己的時間。

可現在,他卻懂得了,“不茶不飯,不言不語,一味供他憔悴。”是何等滋味。

聽著他說一般,雨鬆青嘟囔著嘴,忍不住淬他,“你這個人挑剔的很,其實就是山豬不會吃細糠,這棗糕多好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