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腐爛之屍

“汪汪——”

大黑忽然撲向雨鬆青,扯著她的裙擺,極為熱誠的搖著尾巴。

“大黑!”

李熾眼梢一挑,低喝道“過來!”

可那條狗卻視若罔聞,不顧主人的不滿,死死拽著雨鬆青。

雨鬆青沉思片刻,抬頭看著李熾,如遠山峨黛般清雅的眸子閃過喜色,“成交。”

“既如此,姑娘就隨我們走吧。”

李熾揮手,一行錦衣衛整裝待發,手握繡春刀,靜穆威嚴立在雨裏,極快的站在兩側。

“雨姑娘……你這要我怎麽給你爹說?”

趙仁急得跳腳,這姑娘怎麽……怎麽就敢去昭獄呢?誰不知道昭獄那地方是活死人的地兒,閻王都不收的!

雨鬆青抱著自個兒的工具箱,嘴角揚起一抹狡黠的笑意,“趙縣薄,我本就是仵作,這是我的本職工作,麻煩你跟我爹說一下咯!”

天降大錢,提著燈籠都找不到的事兒,她怎能不興奮?

“哎……”

他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幾個錦衣衛把屍體打包帶走,剩下他一個人。

“哎喲,我怎麽給老雨交代喲!”

雨鬆青低頭看著這一條高大得堪比狼狗一樣的大黑,心裏本有一些膽怯,但感覺到它對自己的善意之後,又有些好笑。

難道是她常年與屍體打交道,身上沾了一些腐敗味道才引得大黑這樣喜歡?

“汪——”

大黑扯著她就往李熾身邊靠攏,嘿嘿的吐著舌頭。

她這才發現,錦衣衛們高坐駿馬,已經準備出發,可她呢?

朦朦細雨任舊撩起一陣煙霧,地上還有大大小小的水坑,涼風習習,吹得人一陣一陣的發顫。

啥意思?

難道要她跑著過去?

李熾招呼燕暮過來,指著雨鬆青“帶著這位姑娘。”

燕暮不自在的愣住,他一個大老爺們托一個娉娉婷婷的姑娘,這不好吧?

“爺,您這不妥吧?”

“本座的話也不聽了?”

李熾凝眸含怒,修長的身姿橫跨馬背,飛魚服百褶衣擺劃出極為漂亮幹淨的弧線,他高坐在烏雛上,傾立身姿,手執著馬繩,頗有幾分不耐。

“汪汪——”

大黑拉著雨鬆青的衣裙就往李熾身邊扯,尾巴快速搖晃,眼神亮晶晶,討好般吐著舌頭。

燕暮很是熟悉大黑的動作,拱手笑道“爺,大黑的意思是要您帶這姑娘。”

雨鬆青尷尬的站在一旁,看著他們踢皮球似的推脫,抱著自己看家的工具箱,訕訕道“各位爺快些吧,屍體變化頗大,一時一刻都極有可能發生變化。”

李熾刀了一眼燕暮,轉頭冷道“不會騎馬?”

“不會。”

雨鬆青抱緊了工具箱,頗有些無奈,雨滴打濕了她的發絲和睫毛,一動不動的凝視著李熾。

李熾嗔怒地看著大黑,似乎在想著這一人一狗都如此麻煩,然後朝雨鬆青伸出了手。

錦衣衛護膝精致至極,甲胄絲衣上的飛羽花卉栩栩如生,雨鬆青看著這鏗鏘有力的手臂,有一絲猶豫。

“拉著本座衣服就可。”

雨鬆青恍惚片刻,搭著他的手臂就跳上了馬背。

耳邊頓時響起錦衣衛們驚訝,好奇,又不解的噪音。

李熾輕咳了一聲,拽著韁繩一馬當先,雨鬆青牢牢抓住他的衣裳,不敢多動。

雨鬆青安然自得的躲在他身後,聞著淡淡的檀木香味,又好奇的打量了他。身前的男人身形高大挺拔,身上的紅蟒飛魚服衣栩栩如生,厚背瘦腰,狹長的繡春刀掛在腰間,人人稱他大都督,難得他就是錦衣衛指揮使?

聽說,這位錦衣衛大都督曾經一夜抄十家,一夜滅滿門,監督百官,先斬後奏,執掌京畿軍權,權勢大如天……

雨鬆青心底倏而有些忐忑,一顆心七上八下,但……誰還能跟銀子過不去?

黑水縣新設的昭獄是毗鄰黑水縣的臨川縣,就算是錦衣衛駿馬馳行也走了近一個時辰,春雨細密如針,雨水幾乎濕透了她的衣衫,裙擺上滿是泥垢,甫一下馬,就搖搖晃晃的站不穩。

手腕驀地被一隻溫熱的大手持住,雨鬆青凝神屏息,扯出個淡淡的笑容“多謝大人。”

“嗯。”

李熾低聲回應,袖手而立,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細腰長腿,飛魚加身,挺立淩然,雨鬆青看得有些愣。

這個大都督,模樣身材,倒是一等一的好。

她聳了聳肩,疾步跟著他們身後走進了昭獄。

自有記憶一來,她便跟著查驗過無數具屍體,各種死相都有,但她剛踏進著昭獄,心裏邊翻上一陣惡心。

這個被作為臨時昭獄的地牢,地上的溝壑尚未填平,腳一踏進水漬,她便感到一陣溫熱,雨鬆青低頭細細一瞧,血色已經染紅了她的鞋子和裙擺,耳邊不住的響起驚嚇,咒罵,呼喊聲。

“雨姑娘?”

“雨姑娘!”

燕暮見她走神,轉過身找她,“你怎麽走到後麵了?”

燕暮年紀和李熾差不多大,如今是錦衣衛經曆,算得上個不大不小的官職,這人長得很俊,一雙丹鳳眼淺彎盯著她,細薄的嘴唇像是春水彎月,頗有一些吊兒郎當的紈絝樣兒。

剛調侃了主子,此刻怕這姑娘走了自己被收拾,燕暮屁顛屁顛的將雨鬆青迎過去。

雨鬆青跟著他走到了隊伍之前,站在李熾身側,見他讓人打開了緊鎖的門,跨步而進。

前兩具屍體約莫都死了大半個月,味道極其難聞,饒是她已經見慣了死屍的,也難以忍受,偏偏李熾仿若聞不到似的,徑直走進去,身後的錦衣衛搬進去準備好的椅子,他斜歪歪的坐著,示意讓雨鬆青驗屍。

她極為“佩服”這位爺的職業素養,戴上了準備好的口罩和手套,拎著箱子走到了左邊屍體旁。

屍體已經腐爛的開始流濃水,加上並不完善的保存技術,此時他已經麵目全非,依稀能看見是個中年男人。

沒有左手。

他的右手掌紋縱橫明顯,虎口上老繭瘢痕累累,雨鬆青簡單檢查片刻,問道“馬夫?”

“姑娘好眼力。”燕暮信服她的本事,“不知姑娘能否查出來,他的死因?”

雨鬆青皺眉,冷然道“仵作當時是怎樣說的?”

這具屍體已經死亡大半個月,致命的死因已經很難查尋,隻有問當時的仵作才更有參考意義。

死亡時間是在清明前後,而死亡地點是臨川春月樓,恰好當日縣丞白俊挾下屬到春月樓吃飯,同行者有兩個縣簿趙仁,鄭與風,以及春試中中榜的三四個秀才。幾人把酒言歡後,趙縣簿喝醉去出恭,卻不想走錯了門,這一看不要緊仔細看卻是一個精壯成年男子倒在血泊裏,一時間春月樓人仰馬翻。

而這春月樓也不是一般的酒樓,此乃官府默認的官伎場所,招待的都是達官貴人,正是因為來著都是有身份的人,這春月樓的安保素來是一等一的。他是如何進來的,又是如何走進春月樓姑娘房內,何人見過他,全無答複,沒人能仔細說出來。

且人被發現的時候,已經僵硬了,與今日同樣的情況,左手被剁下,後腦勺同樣有被鈍物撞擊過得傷痕。

因而當時的仵作認定的是被重物敲擊後腦勺而死。

因為屍體已經出現濃水,從現場屍體來看,已經不能判斷出他的真實死因。雨鬆青請兩位錦衣衛將他翻過來,仔細檢查了傷口,歎了一口氣。

“腐敗情況太嚴重,已然不能判斷……”

聽她說這句話,燕暮略有些失望,懷疑大都督是不是看走了眼。

“這兩具屍體有一個共同特點,他們在臨死之前都未反抗過。”

“什麽?”

燕暮懷疑自己耳朵聽岔了,驚道“姑娘開玩笑吧。”

“大人不是也發現了嗎?”

雨鬆青看著坐在一旁悠然自得的李熾,揚眉道“死者麵容平靜,生前幾乎沒有掙紮,也沒有去扯動勒住脖子的動作,兩人剩餘的手指間最多有一些細灰,而足底更是連蹬,踢,踹等動作留下的痕跡都沒有……要麽是突入而來的襲擊,讓死者毫無防備,要麽……”

就是熟人作案。

“我懷疑,凶手將他勒死之後,用鈍物砸向他的後腦勺,再把左手割下來。”

與今晨的那一具屍體一樣,這一具屍體出血量也不大,兩句屍體麵色都很平靜,沒有過度恐慌猙獰之色。

甚至掙紮的幅度都很小。

可為何要用如此複雜的手法呢?

雨鬆青檢驗好,照例洗淨了手,脫了手套和口罩,向李熾走進“大人是想確定,這兩起案件是同一人做的?”

連續殺人案嗎?

李熾意料之中的點點頭,抬頭看了一眼雨鬆青,又垂下頭擺弄手中的茶盞,道“凶手可有留下其他痕跡?”

雨鬆青摸著鼻子,抬頭,咬唇“他很謹慎,沒有發現特別的痕跡。”

李熾慢慢起身,腰背挺直,腿兒極長,不疾不徐,岑寂的眸子含著濃濃森嚴,“燕暮,給雨姑娘騰出一間房間,讓她回去休息吧。”

傾長的身影將她的身形籠罩,雨鬆青往後退了退,不解的看著他“大人何意?”

不放她走嗎?

李熾輕笑,深邃的眸子瞥了她一眼,負手道“姑娘以為錦衣衛的酬金那麽好賺嗎?”

雨鬆青有些急,她不會被騙了吧?脫口而出“大人言而無信?”

“本座一言九鼎,要是真的能助本座,本座親自給你論功行賞。”

還不是再給她畫大餅!

雨鬆青見李熾的背影,想要追上去,卻被燕暮攔住“雨姑娘,若你得了咱們大都督的青眼,銀子這些還不是小事?”

雨鬆青擰著眉頭收拾好東西,跟著燕暮走了出來,憤然道“哼,君子無信,是要爛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