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疑案再現

金三角市場是城北規模最大的綜合性批發市場,經營範圍涵蓋了建材家居、服裝鞋帽、花鳥蟲魚、糧油食品、家禽海鮮、果蔬副食等,老百姓的日常用品可謂一應俱全。茶葉城在糧油食品廳的四樓,駱辛和葉小秋拿著佳佳的照片打聽了幾個店鋪,問到一個正站在店鋪門口招攬生意的胖胖的中年男人時,對方連說認識認識,然後抬手斜著一指,說那個就是她的店。兩人轉過身,順著胖老板手指的方向,看到斜後方有一家招牌上寫著“韻佳茗茶”的店鋪,隻是店鋪拉著卷簾門,看起來並未營業。

“也不知道咋的了,兩天沒見開門了。”胖老板滿臉疑惑地說。

“你和她熟嗎?知道她住哪裏嗎?”葉小秋問。

“我和她接觸不多,不過她和我老婆關係挺好。”胖老板回身衝店鋪裏麵召喚一聲,“媳婦,你出來一下,有警察想打聽佳佳的事。”

“佳佳又怎麽了?”跟隨聲音,一個長相白淨的女人現身出來。

“你知道佳佳住在哪裏嗎?”葉小秋又拿同樣的話問店鋪老板娘。

“哦,她住在市場附近,一個去年剛建好的小區,叫錦繡荔城。”老板娘回應道,“她搬家時我去過一次,房子不大,但是對一個外地來的小姑娘來說,靠自己打拚能買房子,已經很不容易了。”

“不容易個屁,你以後沒事少跟她瞎聯係。”胖老板頗為不屑地說。

“你少扯老婆舌,瞎說什麽,我跟她在一塊就是打打麻將,又沒幹啥見不得人的事。”老板娘白了自家男人一眼,“人家小姑娘為做生意逢場作戲,是那些臭老爺們兒不要臉當真了,活該!”

胖老板環顧四周,怕被別人聽到他背著人搬弄是非,衝葉小秋和駱辛低聲道:“這小姑娘可不是善茬,這一年到頭連著好幾撥來店裏鬧的,去派出所都好幾回了。”

“鬧什麽?都什麽人?”葉小秋不解地問。

胖老板撇下嘴,一臉鄙夷道:“還能有什麽,做小三唄,勾搭男人來買茶葉,被人家老婆找上門算賬了唄。”

“她也是被騙了,那個男人說他是離婚的,想跟佳佳處對象,佳佳是單身,看那男人條件又不錯,就答應處處看咯。”老板娘賣力辯解道,看來跟佳佳關係真的很鐵。

“拉倒吧,還有那個呢,那個開金店的老板呢?”胖老板反唇相譏道。

“他倆沒啥,佳佳說就跟他出去吃過幾次飯,平時用微信聊聊天,結果被那男人的老婆看到了,就跑過來鬧。”老板娘又辯解道。

眼瞅著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快要吵起來,葉小秋趕緊發聲打圓場問:“佳佳大名叫什麽?”

“馮佳佳。”老板娘說。

“她這幾天沒開店,你知道原因嗎?”葉小秋又問。

老板娘使勁搖搖頭,表示不清楚:“我昨天一直打她手機來著,她沒開機。”

老板娘這話說得不假,來的半路上,駱辛試著給馮佳佳打電話,也是一直沒打通。駱辛心裏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緊跟著追問道:“你最後一次見到她是什麽時候?”

“前天晚上關店吧,大概6點,當時外麵正下雨,她把傘借給我用了,說她開車用不著。”老板娘回憶了一下說。

“她住在錦繡荔城哪棟樓,幾單元,幾號房?”葉小秋接話問。

“應該是七樓,出電梯正對著的那個門,具體我也說不上來。”老板娘想了一下說。

有名有姓,到物業應該能查出來,葉小秋和駱辛對下眼色,隨即道別離開。

出了金三角市場,兩人馬不停蹄找到錦繡荔城小區,距離市場確實很近,開車從市場西門出去,隻要兩三分鍾便到了。

去到物業,查到小區裏共有兩個叫馮佳佳的。一個40多歲,住在12號樓1單元301室;另一個20多歲,住在28號樓1單元703室。顯然後麵那個才是兩人要找的馮佳佳。

物業很配合,安排一名保安陪同兩人去了28號樓,保安刷門禁卡打開單元門,帶著兩人坐上電梯,上到七樓。樓層是按照一梯四戶設計的,出了電梯,正對著的便是703室。葉小秋試著輕輕敲了兩下門,沒有回應,又敲幾下,還是沒人回應。駱辛把耳朵貼在門上,沒聽到裏麵有任何聲音,而且從門縫裏似乎溢出一股異味,那種不祥的預感便又從心底升騰起來。

三人返回物業,到保安監控室調出28號樓的監控錄像,包括門口的和電梯裏的。發現自從前天,也就是9月20日晚間6點30分左右,馮佳佳進到樓裏之後,再也沒有出去過。馮佳佳應該是出事了,駱辛和葉小秋瞬間得出一致的想法。

眼下急需打開門驗證馮佳佳的安危。物業表示有專門開鎖的服務,讓兩人掃一下服務台上二維碼,把費用交一下,說馬上便可以安排師傅去開門。葉小秋“理所應當”地把費用交了,別說駱辛壓根沒想交這個錢,即便想交,他用的那老人機也掃不了碼。

再回到28號樓,開鎖師傅上手沒幾下便將門鎖輕鬆打開了。門剛拉開一條縫,駱辛便衝保安和開鎖師傅擺擺手,示意兩人站遠點,因為他已經聞到一股濃烈而又帶著腐臭的血腥氣息。房門半敞之後,駱辛表情越發凝重,葉小秋把腦袋伸過來,立即捂住嘴巴,隨即走到一旁拿出手機撥通周時好的號碼。

電話打完後,沒過多久,周時好便帶著一眾人馬趕到馮佳佳的住所。準確點說這裏已經是一個犯罪現場,因為馮佳佳死了,身中數刀,整個人血肉模糊地躺倒在客廳中的餐桌前。而在餐桌上,發現一張帶有風景畫的明信片,背景標注為“皇陵公園隆恩殿”,在這張明信片正麵左下角位置,還印有一個編號——1987(0801-0010-05)。

“初步判斷,死者是被銳器刺死的,胸部、腹部和頭麵部均遭到正麵捅刺和劃傷,凶器異常尖利,既然能把人捅死,估計刃長5到8厘米。死者角膜已經高度渾濁,全身屍僵基本緩解,腹壁、胸壁、顏麵、下肢、臀部等體表已經出現不同程度的屍綠狀態,估計死亡時間接近48小時。”法醫沈春華完成現場初檢之後,簡要地介紹了下屍體狀況,“對了,凶手殺人後,還有一個很變態的舉動……”

馮佳佳遭遇刺殺時,身上穿著一套休閑款式的棉紗睡衣,說話間沈春華蹲下身子,將馮佳佳的睡褲往下扒了扒,露出平坦的小腹,同時一個奇奇怪怪的圖案也豁然闖進眾人的視線。在馮佳佳的肚臍下方,差不多是小腹正中央的位置,凶手用銳器刻出一道豎線加四道橫線,豎線長7到8厘米,橫線長2到3厘米,乍一看,好似在馮佳佳肚子上刻了個大蜈蚣圖案。

“這……這是啥……”葉小秋顯然被驚到了,哆嗦著嘴唇問。

“早些年婦女生孩子做剖腹產手術縫合後,會留下類似圖案的疤痕,不過如今剖腹產手術大多是采取橫切方式,也就是說,刀口是橫向的,縫合技術也更精湛,不會留下這樣難看的疤痕。”沈春華解釋說。

“這確實夠變態的。”周時好上前幾步,蹲到屍體前,打量著凶手留下的圖案,片刻之後轉頭看向駱辛,“凶手這是啥意思?”

駱辛稍微想了想,說道:“單純從犯罪行為的角度分析,如果馮佳佳本人和剖腹產手術沒有必然聯係的話,那這個圖案所起到的就是一種象征性或者說指向性的作用,包括留在餐桌上的明信片,以及對馮佳佳麵部的摧殘,都是抱有同樣的心理,凶手借由這一係列儀式化的動作,來表達自己對某一個或者某一類女性的憤恨以及報複,也就是所謂移情殺人。所以,凶手殺人的初始刺激源,應該和一個女人有關,這個女人做過剖腹產手術,而且可能平時比較愛打扮,比較在意自己的麵容。”

“凶手和馮佳佳本身可能沒有任何交集,這不就是無動機殺人嗎?”周時好麵色嚴峻道,“咱這是又遇到變態殺手了?”

駱辛輕輕搖頭,若有所思道:“單從行為本身分析的結果是這樣的,不過也有可能是故設迷障,凶手有意要誤導辦案方向。從目前掌握的信息來看,馮佳佳這個女孩經曆還是蠻複雜的,據說她與幾個男人都有情感糾葛,而且從發帖女孩馮棠棠提供的線索來看,她是陳卓本地粉絲群的主要管理人員,也是幫助陳卓篩選性侵對象的幫凶,手裏很可能掌握著對陳卓不利的證據,而當我們正想來找她問話的時候,她竟然被人殺了,怎麽會這麽巧?”

“確實,現場沒看到大肆翻動的痕跡,除了馮佳佳的手機找不到了,似乎沒有其他財務損失。”鄭翔已經搜索完整個房間,湊過來接話說,“你要說他是奔著馮佳佳手機裏存著的某種證據來殺人的,那也是極有可能的。”

“哪怕她手裏沒能掌握陳卓的犯罪證據,她也是個最直接的知情人,對陳卓能夠形成很大的威脅。看來這個案子恐怕真的沒有那麽簡單。”周時好直起腰,略微琢磨了一下,說,“可陳卓人在海外,他的經紀人也被行政拘留了,假設這案子跟他有關,又會是誰在幫他清除危機,殺人滅口?”

“會不會是山莊的總經理邁克·陳?”葉小秋提出一個嫌疑人選,“先前包庇陳卓他就有份,而且陳卓常年在山莊客房裏禍害女孩,他怎麽可能會一點風聲都收不到,搞不好他也是幫凶之一。”

“帶他回隊裏敲打敲打?”鄭翔用征詢的目光看向周時好,“正好加上陳卓的案子,和眼下的案子一塊審審他?”

周時好抬腕看看表,點點頭道:“行,現在正是晚飯口,估計邁克·陳應該在山莊裏,你帶人過去,口頭傳喚,不行就強製傳喚,手續回去再補。”

收隊之後,天已經完全黑了,出了錦繡荔城小區,駱辛和葉小秋驅車直奔角紡街派出所。金三角市場正是歸這角紡街派出所管轄,先前馮佳佳因情感糾紛問題好幾次鬧到派出所,想必在派出所能查到另一方的身份信息,這裏麵有沒有人具有殺人動機,還是需要調查核實的。

到了派出所,調出馮佳佳的報警記錄,駱辛和葉小秋竟有意外收獲。與馮佳佳相關的出警記錄總共有三次,兩次是因情感糾紛令她的店鋪遭到打砸,而大概兩年前,有人不僅砸了她的店鋪,還把她人給打了。行凶者是陳卓的一個女粉絲的父親,早前這個女粉絲因為與陳卓之間的情感問題沒有得到很好的處理而自殺身亡,而當初給兩人牽線的人,正是馮佳佳。也是自知理虧,馮佳佳並沒有追究那位父親的責任,在派出所的調解下,與那位父親做了和解。

看完出警記錄的描述和處理過程,二人深感這個女粉絲的遭遇與馮棠棠何其相似,顯然她與陳卓之間並不存在什麽情感問題,很可能也遭遇了迷奸。駱辛簡直迫不及待想會一會這位父親,他不僅有絕對的理由和動機去殺馮佳佳,同時駱辛也很想知道他對自己女兒和陳卓之間的交涉過程有多少了解,或許從中能夠窺探到尋找更多陳卓犯罪證據的路徑。隻是葉小秋提醒他時間已經很晚了,這時候上門打擾人家,問話效果恐怕會適得其反,駱辛也隻能作罷。

出了派出所,兩人大腦處於興奮狀態,都不急於回家休息,便又開車去了支隊,想觀摩一下對邁克·陳的審訊。但駱辛內心其實不抱太大希望,他看得出邁克·陳那個人城府極深,做事估計比經紀人邵武還要周全,想要從他嘴裏打探出有價值的證供,恐怕不會太容易。

果然,如駱辛所料,審訊已經持續了相當長一段時間,邁克·陳雖然態度很配合,但嘴裏始終就重複著三個詞,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鄭翔頗為無奈,隻能把問題轉到馮佳佳的案子上:“前天晚上,你在哪裏,都做了什麽?”

“前天?”邁克·陳略微回憶一下,回應道,“前天中午有個應酬喝多了,身體不太舒服,在山莊辦公室裏睡了一覺,起來後快夜裏11點了,我打電話給司機,讓他開車送我回家,此後便未再出門。”

“有人能證實當晚11點之前,你一直待在辦公室裏嗎?”鄭翔追問。

邁克·陳聳聳肩:“我頭實在太疼了,特意囑咐下麵的人別打擾我。”

“那也就是說,你沒有不在現場的人證嘍?”鄭翔套話說。

“什麽現場?哪個現場?”邁克·陳微微皺眉,神情頗為不解,一連串反問道,“你們找我來,不是說因為小卓的事嗎?小卓這陣子還在國外,跟前天晚上有什麽關係?”

“你認識馮佳佳嗎?”鄭翔未理會邁克·陳的問題,順著自己的思路問道。

“不認識。”邁克·陳幹脆地說。

“她幫陳卓管理粉絲群,而且應該經常在你的溫泉山莊出沒,你從來沒見過她?”鄭翔從座位上站起身,手裏握著馮佳佳的照片走到邁克·陳身前讓他辨認。

邁克·陳略微瞥了一眼,搖搖頭,語氣輕蔑地說道:“沒見過,我很忙的,除了山莊的工作,集團的好多事情也都需要我處理,連小卓平時我都很少關注,更別說什麽粉絲群主。”

鄭翔近距離盯了邁克·陳幾眼,返身回座,將照片放到桌上,猛然提高音量道:“馮佳佳被殺了。”

“所以呢?”邁克·陳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冷哼,一臉坦然自若道,“跟我有什麽關係?”說著話,他抬腕看看時間,語氣直白地說:“我真的搞不懂為什麽你們會覺得這個馮佳佳被殺與我有關,但是我完全願意配合你們做調查,不過這幾天山莊和集團確實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明天還有兩個重要的會需要我主持,你們是想扣留我8小時,24小時,還是48小時?希望能給個明確的說法,我好把後麵的工作安排一下。”

邁克·陳以退為進,反而令鄭翔一時間無話可說,他正猶豫著,聽到耳機中傳來周時好的指示,便順勢說道:“好,感謝你的配合,你可以回去了。”

“扣著也沒多大意思。”在審訊室隔壁的觀察室裏,周時好眼看著邁克·陳從容不迫地與鄭翔周旋,轉身衝駱辛和葉小秋解釋道,“我剛剛跟一個專門跑財經新聞的媒體朋友打聽了一下,這個邁克·陳是陳卓的親姐夫,陳卓的姐姐早幾年因病過世,不過沒影響邁克·陳在家族成員中的地位,他如今仍然住在陳家別墅中,先前也隨陳家一起入了外籍,並且他其實隻是兼任溫泉山莊的總經理而已,他正式的職務是天尚集團主管文旅項目的副總裁,在集團中屬於三號人物,頗受陳卓父親陳學滿的信任和賞識。對付這樣的人物,拿不出點‘幹貨’,是撈不到任何好處的。”

“也並非全無意義。”駱辛指的是這場審訊。

“你的意思是說邁克·陳有問題?”周時好問。

“刻意的聳肩動作,誇張的輕蔑表情,都是在掩飾他認識馮佳佳的事實。”駱辛道。

“那也說明不了什麽,不過好在咱們手上現在已經掌握更具嫌疑的人選……”葉小秋接話道,隨即將在角紡街派出所查到的線索,向周時好詳詳細細地匯報一通。

周時好使勁點點頭,表示很滿意,信心十足道:“挺好,線索看似複雜,但方向明確,包括這個邁克·陳,還有那個女粉絲的父親,以及因情感糾葛與馮佳佳有過衝突的那兩方人士,都可以做深入排查,馮佳佳的死應該逃不過這幾個方麵的因素。”周時好頓了頓,視線從駱辛和葉小秋臉上掠過,眼神中帶有一些審視,語氣倒是很隨意,像是隨口說一嘴:“對了,機場派出所給我打電話了,說是通過監控發現砸碎陳卓車窗玻璃的嫌疑人,開的是一輛老款比亞迪車,車牌號碼是假的,除此沒什麽太好的線索。陳卓那邊的人倒是催著派出所趕緊查明真相,但實質上也沒丟任何物品,估計案子也就那麽著了。”

話說完,周時好注意到駱辛表情並無太多變化,似乎對剛剛的話題毫無興趣,但葉小秋明顯有一種釋然,似乎心裏懸著的一塊石頭終於落地了。這反而讓周時好更加憂心忡忡。

次日,有關馮佳佳被殺一案的相關訊息陸續呈報上來。法醫屍檢表明,馮佳佳胃內食物尚未食糜化,基本處於胃內消化的初始階段,死亡時間在末次進餐後的1小時左右,為外傷性心髒破裂出血導致心髒壓塞而死。其住所小區單元門設有門禁,單元門上方設有監控探頭,在前日晚間8時許,監控探頭拍到一名身著快遞員服裝的男子,通過門上對講機與業主溝通後被放進單元樓內。男子個子高大,身材臃腫,腦袋上戴著摩托車頭盔,由於前晚下大雨,男子在快遞製服的外麵罩了一件透明塑料雨衣,似乎生怕別人看不出他是一位快遞小哥,但因為雨衣帽子加上頭盔的遮掩,監控探頭沒有拍到男子的臉。男子進樓後,沒有在電梯中露麵,估計是走安全通道上到樓上的。隨後大致在晚間8點45分,監控探頭拍到該男子走出單元樓。另外,據住在馮佳佳家旁邊的鄰居反映,當晚8點多他確實聽到幾聲異常喊叫,好像是來自女人的聲音,但很快就消失了,因為樓上有家住戶,夫妻倆經常吵架,鄰居便沒太在意。綜合以上信息,大致推斷案發過程:前日晚間,也就是9月20日晚間8時許,凶手冒充快遞員,誘騙馮佳佳打開門,將其殘忍殺害,隨後對現場進行細致清理,確定未留下任何痕跡,才逃離現場。凶手對馮佳佳的生活習慣和居住環境有一定了解,行凶過程幹淨利落,個人偽裝充分,案件特征顯示出足夠的預謀性。

據角紡街派出所記載的信息顯示,兩年前打傷馮佳佳的那位父親叫關海祥,住在城西綠山小區。駱辛和葉小秋找上門時,開門的是一位頭發花白的老阿姨,葉小秋亮出證件,問老阿姨這裏是不是關海祥的家。老阿姨點頭稱是,但隨後的一句話,讓駱辛和葉小秋立馬心涼了半截。老阿姨說關海祥是他的兒子,因身患肝癌,已經去世一個多月了。

老阿姨將兩人讓進屋內,請兩人在客廳的沙發上落座。沙發背後的牆上掛著很多照片,老阿姨從冰箱中取出兩瓶礦泉水放到茶幾上,然後指著牆上一張父女倆的合照,說這是她的兒子和孫女,但現在都不在人世了。她語氣極其冷漠,似乎已經習慣了生離死別。

駱辛扭頭端詳照片,看到父女倆長得十分相像,尤其是眉眼之間,都是大眼睛雙眼皮,唯一有些差別的是,父親臉形稍長,女兒則是小圓圓臉,皮膚雪白,配上黑亮的眸子,分外乖巧靈動。

“我們來您家,原本除了要找您兒子問話,也很想了解您孫女和陳卓之間的事情,您介不介意跟我們詳細說說?”葉小秋打破沉悶的氣氛,衝坐在側邊沙發的老阿姨問道。

“我這孫女叫關曉芝,前年8月底走的,走的時候才過完18歲生日沒多久。那年高考結束,孩子發揮得不錯,成績比預期理想,我兒子和兒媳對她便有些放縱。孩子那天晚上說想去女同學家玩個通宵,並在那裏過夜,兩人也沒太擔心。誰承想,她是去見陳卓……”老阿姨語氣冷靜,邏輯順暢,隨著她的一番敘述,整件事的脈絡和前因後果便清晰地呈現出來。

實質上,關曉芝從進粉絲群,到被“粉頭”選中,再到被帶入天尚溫泉山莊與陳卓單獨會麵的過程,與馮棠棠的經曆如出一轍。會麵當晚,陳卓便與她發生關係。次日醒來,陳卓照例用甜言蜜語百般哄騙,並以處男女朋友為名對其進行安撫,天真的關曉芝深信不疑,以為自此她便真的是陳卓的女朋友了,離開山莊時春風滿麵。隻是那天之後,陳卓再沒有搭理過她,甚至把她的微信也拉黑了。時隔兩周後,關曉芝沉不住氣,便在網絡社交平台發帖稱自己被陳卓欺騙了感情。

關曉芝的一篇帖文,猶如捅了馬蜂窩一般,數以十萬計的陳卓的粉絲頃刻間蜂擁而至,在其帖文評論區中瘋狂留言謾罵。有人說她是自作多情的幻想狂,有人說她是在嘩眾取寵給陳卓潑髒水,也有人說她是想當網紅想瘋了……很快,謾罵升級為人身攻擊,有人罵她是做雞的,有人罵她是援交少女,有人詛咒她出門被車撞死,有人詛咒她被**……言語極其粗俗惡毒,不堪入目。再之後,營銷號開始排隊下場,輪番爆料抹黑,什麽據同學爆料說關曉芝怎麽怎麽勾搭男同學,據閨密爆料說關曉芝怎麽怎麽勾搭閨密男朋友,甚至連勾搭老師這種謠言都能編派出來,可謂無恥透頂。當然了,這裏麵一部分是蹭熱度的,另一部分,也是絕大部分,都是陳卓背靠的公關公司所指使的。目的還是一樣,受害者有罪論,通過貶低關曉芝的人格,來打擊她的信譽,從而為陳卓洗白。

試想一下,每天被幾萬人,甚至幾十萬人追著謾罵,追著攻擊,是怎樣一種感受?從評論區到私信到手機再到微信連番轟炸,讓你避無可避,如此網暴換成任何人恐怕都很難承受,何況還是一個隻有18歲的孩子。慢慢地,關曉芝患上了抑鬱症,並日漸加重,終於在一個充滿霧霾天的清晨,她從自家五樓的窗台上一躍而下,結束了自己大好的青春年華,也徹徹底底解脫了。隔日,她的大學錄取通知書郵遞到家。

父親關海祥在悲憤之下失去理智,通過女兒的閨密找到將女兒介紹給陳卓的“粉頭”馮佳佳,對其進行了一番暴揍。母親石英,則因目睹女兒墜樓,以及女兒身體血肉模糊的慘狀,頓時昏厥過去,醒來後人就瘋了。那位老阿姨,也就是關曉芝的奶奶,帶著駱辛和葉小秋來到家中南臥室門口,推開門,兩人便看到一個披頭散發、麵龐浮腫的中年婦女,懷裏抱著一個洋娃娃,時而哭,時而笑,時而對著洋娃娃和藹慈祥,時而嚴厲嗬斥,好似在管教自己的女兒一般,場麵令人唏噓。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關海祥都在和誹謗、侮辱自己女兒的營銷號打官司,直到去年冬天官司才有了最終結果,判令幾個營銷號在賬戶主頁置頂位置公開發表道歉信,並支付一定數額的精神損害賠償金。

判決生效之日,關海祥在網絡社交平台上發表了一篇感言,既為女兒宣告清白,也告慰女兒在天之靈。這篇感言在網絡上並未掀起多大水花,幾日之後被他自行刪除了,因為他發現無論他怎麽證實,甚至法律已經還給了孩子公道,但在一些人心中仍然篤信他們想要相信的東西,既然如此,他沒必要再讓女兒成為網絡上的談資,而是應該徹徹底底地讓女兒從網絡上消失。

這篇感言還帶來另一個效應,令關海祥深感意外,又痛心不已。感言發表期間,每天都會有一些網友通過後台給他發私信,有一些仍然是來罵人的,也有很多是來表達同情慰問的。其中有兩個女孩分別向關海祥表示,她們也經曆過與關曉芝同樣的遭遇,有一個被陳卓灌醉酒之後,強行發生了性行為,另一個則被在飲料中下了迷藥,稀裏糊塗地被陳卓強奸了。至此,關海祥才猛然意識到,女兒並非隻是被陳卓玩弄了感情那麽簡單,她其實是被強奸了。

關海祥大怒,他想要陳卓付出代價,想要陳卓受到法律的製裁。但他手裏並無一絲一毫證據,於是他試著做那兩個女孩的工作,要了女孩們的聯係方式,跟女孩們見麵溝通,希望她們能共同站出來指證陳卓,但由於她們有各自的苦衷,最終都婉拒了關海祥。然而,關海祥並未死心,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在不厭其煩地試著說服那兩個女孩,直到他突然咳血休克,被診斷為肝癌晚期。

末了,老阿姨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哀歎,語氣中帶些自嘲地說:“我本身就是一個肝膽病專家,一輩子治好了很多人的病,為不計其數的患者減輕過病痛,卻偏偏忽視了自己兒子的症狀,一經確診便隻剩下三四個月的壽命。老天爺啊,對我不公!”

“對了,您兒子有沒有交代過,如何聯係那兩個女孩?”葉小秋問。

老阿姨遲疑了一下,然後起身走到北麵臥室中,少頃再出來時,手裏多了個小日記本。她把日記本交給葉小秋,說那兩個女孩的資料,都在那裏麵寫著呢。葉小秋便問日記本可不可以暫時借用一段時間,老阿姨點點頭,說沒問題,盡管拿去用。

道別老阿姨,離開綠山小區沒多大一會兒,駱辛突然接到周時好的電話,說讓他現在立刻放下手頭上的工作趕回市局,馬局要召見。

到了馬局的辦公室,駱辛才發現周時好和方齡也都在場。馬局麵色鐵青地坐在辦公桌前,方齡和周時好則老老實實坐在會客沙發上,屋內氣氛有些壓抑。不會是砸車的事情敗露了吧?葉小秋頓覺有些腿軟,不自覺地伸手拽住駱辛的衣袖。

馬局見人到齊了,廢話沒多說,指著桌上的一摞傳真件道:“看看吧。”

“這啥?”周時好從桌上拿起一張傳真件,隨口問道。

“案子。”馬局道,“和昨夜發生的案子一模一樣的案子。”

“真是連環案件?”周時好一臉錯愕,“我怎麽沒聽說過?”

“不是咱這兒的案子,是省城盛陽市的,這是我拜托盛陽那邊傳真過來的部分案件資料,你們拿回去過過目吧。”馬局說著話,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了駱辛一眼,沉聲又道,“這案子與駱辛他爸有直接幹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