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失蹤舞客

1993年5月底,有個女孩到盛陽市太平區分局報案,說自己的姐姐自5月22日離家之後,已近一周不見人影,給她打過十多個傳呼,始終未收到回複。報案人說她姐姐叫王虹,42歲,離異,和老母親同住,做過幾年服裝生意,手裏攢了不少錢,平時喜歡跳舞,是各大舞廳的常客,去得比較多的是一家叫作百花的舞廳。

這舞客之間最容易擦出火花,經常跳著跳著就跳出感情來了,搞不好王虹是跟著哪個舞客私奔了,所以起初分局接到報案也沒太重視,不過王虹有個港商表舅,最近一段時間正跟市裏麵談項目投資,他親口跟市領導提了王虹的事,市領導也親口表示一定會重視,案子便由分局轉到市刑警隊重案隊。

王虹平時穿金戴銀,包裏經常裝有大把現金,隨身還有名牌手表和傳呼機,看著就是有錢人,如果她被人誘騙或者強行控製住的話,犯罪人的目的大概率是劫財。案子一上手,隊裏根據王虹的經濟狀況,首先明確了案件性質,雖然她妹妹提供的信息顯示本市的各大舞廳王虹都光顧過,但相對來說,與她身份相匹配的還是百花舞廳。

百花舞廳坐落於市區繁華地帶,具體位置在一家電影院隔壁的胡同裏,是一個古樸的、帶有些民國風的老舊建築。舞廳在二樓,舞池很大,能同時容納三百人左右,環境非常不錯,燈光、音響、沙發、卡座都相當上檔次,酒水、瓜子、香腸等吃的喝的也一應俱全。人氣方麵自然沒的說,從上午到半夜,賓客絡繹不絕,生意相當火爆。賓客多,流動頻繁,而且這種場子也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魚龍混雜,人際關係複雜,但往往聯係卻並不緊密,大多數人都是萍水相逢、一麵之緣,相互記憶不深,所以這個案子辦起來難度非常大。

重案隊的人在舞廳裏暗中摸查近一個月,把常去玩的乃至附近具有犯罪前科的人員,都拉網式排查了好幾個來回,線索依然寥寥。這期間,傳呼台那邊反映,有幾個人呼過王虹多次,重案隊查證之後發現都是在尋找她的親朋好友。到了7月初,重案隊發現有個在公交公司上班的人,給王虹打了個傳呼,找到那人一問,說是王虹的傳呼機現在在他女朋友手上。他女朋友叫劉眉,也常去百花舞廳跳舞,傳呼機是她從一個女舞客手裏買的。重案隊緊接著找到那女舞客,結果她又說傳呼機是從一個綽號叫“小土豆”的男人手裏買的。

“小土豆”本名叫由小東,34歲,社會混子,靠倒買倒賣為生,像什麽盜版錄像帶、錄音帶、手表、傳呼機、金銀首飾、摩托車等等都倒騰過。當然,很多東西來路都不正,但他膽大,隻要能賺錢,啥都敢收,啥都敢賣,這也讓他在三教九流中有點小名氣。不過這小子個頭看著長得小,但底盤超穩,還練過多年柔道,打架鬥毆從不怯場,進派出所是常有的事,按說重案隊想找到這種人並不難。隻不過他前段時間捅了個人,下手有點重,對方送到醫院沒搶救過來,眼見事鬧大了,這小子腳底抹油——溜了,挺長時間沒人知道他的消息。

最近有消息說,由小東常年臥床的老母親病危,估摸著時日無多。而據說由小東是個大孝子,重案隊推斷他可能會冒險回來見老母親最後一麵,於是派人24小時輪班在他家巷口監視,守株待兔等著他現身。

可能在外人看來,幹刑警的生活作息很不規律,實質上特別規律。像重案隊,手上有案子時,基本都是24小時連軸轉,所以很多人索性以隊為家,在辦公室用凳子搭個板床,或者直接躺在桌子上,對付著睡上幾小時就成。寧博濤屬於二皮臉,經常跑到隊長辦公室占著長沙發睡,搞得李隊自己隻能窩在靠背椅上打盹。

當然,在隊裏睡也不一定能睡得踏實,犯罪分子還就喜歡深更半夜出沒。這不,寧博濤睡意正酣,忽地被人拍了一巴掌,驚得他一個激靈從沙發上彈起,正想發火,便聽到李隊興奮地說:“‘小土豆’抓到了,前方的兄弟正往回帶人。”寧博濤聞言,整個人立馬清醒過來,嚷嚷著說:“那趕緊審吧。”

審訊室裏,寧博濤親自上陣,駱浩東在旁邊負責記錄,李隊在隔壁觀察室觀審。“小土豆”人如其名,長得又矮又黑,一雙小眼睛賊聚光。由於落網時,執行抓捕的民警滿足了讓他看一眼老母親的請求,坐在審訊椅上的他態度顯得很老實,還未等寧博濤問話,便主動交代起自己的問題來。

“人是我捅死的,我一個人幹的,完事我跑到郊區一朋友那兒躲到現在,她知道我犯事了,但不知道是人命案,你們也別難為她。”“小土豆”坦白說。

“這個先不說,前段時間你在百花舞廳裏倒騰過一個傳呼機還記得吧?”寧博濤問。

“對啊,怎麽了?”“小土豆”說。

“怎麽記得這麽清楚?”寧博濤問。

“這段時間就賣過那麽一個,有印象。”“小土豆”說。

“傳呼機哪兒來的?”寧博濤問。

“從三鳳手裏收的。”“小土豆”說。

“三鳳是誰?大名叫什麽?”寧博濤問。

“大名還真不知道,反正大家都叫她三鳳,人長得賊漂亮,天天在百花裏晃**,專門傍著一些有錢的老男人混吃混喝。”“小土豆”說。

“她從哪兒弄的那傳呼機?”寧博濤問。

“不知道,沒問。”“小土豆”說。

“你們倆什麽時候交易的?”寧博濤問。

“具體的記不清了,大概6月中旬吧。”“小土豆”說。

“你認識王虹嗎?”寧博濤試探著問。

“不認識。”“小土豆”不假思索,搖著頭說。

“你能聯係上三鳳嗎?”寧博濤問。

“我有她的傳呼號,你們可以試著呼呼看,要是她沒回,你們直接去百花舞廳裏打聽,她在那裏算是有點名號,準保能找到她。還有,她頭發是那種大波浪卷的,右眼下麵有顆淚痣,挺明顯的,很好認。”“小土豆”說。

“小土豆”說得沒錯,提起三鳳,在百花舞廳裏確實很多人都認識。都說她平時很招搖,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喜歡往老男人堆裏紮,據說光情人就有五六個,沒名分的露水情人更多。但即便這樣,她從什麽時候開始不在舞廳裏露麵了也沒人在意,更沒人知曉。也就是說,她從百花舞廳裏悄無聲息地消失有一段時間了。

三鳳本名其實叫陳彩鳳,因在家中姐妹裏排行老三,所以大家都叫她三鳳。據舞廳裏一個和她接觸過的老男人說,有段時間他打算正兒八經和三鳳搞對象,所以登門去拜訪過她父母。按照老男人給的地址,寧博濤找到三鳳的家。她父母告訴寧博濤,三鳳今年29歲,沒怎麽幹過正經工作,整天在外麵瞎混,平時很少著家,他們最後一次見到三鳳,已經是一個多月之前的事了,至於她有沒有別的落腳點,兩位老人都表示不清楚。同樣,她的兩個姐姐,也說不清她的行蹤去向,但是她們提到三鳳有個關係特別好的朋友,叫劉豔,是個離婚的女人,一個人住,說三鳳有可能在她那裏。

寧博濤根據三鳳姐姐提供的信息很快找到劉豔,據劉豔說,三鳳隻是偶爾到她那兒借住,她最後一次見到三鳳已經是兩個多月之前的事了。她給了一個傳呼機號,和先前“小土豆”提供的是同一個號碼。

就以上掌握的信息看,三鳳是真的失蹤了,但不好判斷的是,她是因為傳呼機的事聞風而逃了,還是同王虹一樣遭遇不測了。如果是後一種可能,那就又衍生出一個疑問,“小土豆”的口供到底可不可信?有沒有可能傳呼機不是從三鳳手裏收的,而是他從王虹手裏搶的?難道他會是一連串劫財案的真凶?所以眼下找到三鳳最為重要。然而,並未讓重案隊等太久,僅僅過了幾天,一具麵部特征與三鳳有相似之處的屍體便出現了。

屍體是被市政排水管理所的幾個工人發現的,當時他們正在昆明街街邊清理馬葫蘆井(下水道),先是聞到一股刺鼻的臭味,挪開馬葫蘆蓋後看到井裏有一具腐屍,隨即趕緊用附近的公用電話報了警。

重案隊趕到現場時,技術隊幾個人已經將屍體從馬葫蘆井裏抬出來,擱置在街邊一塊大塑料布上。屍體有很明顯的女性特征,上身**,下身隻穿了條**,從頭到腳已高度腐敗,根本無法辨清本來麵目。

張法醫蹲在屍體旁,眼見寧博濤等人走過來,站起身一邊脫掉乳膠手套,一邊說道:“天熱,加速了腐敗,皮膚和肌肉組織有脫落跡象,有的關節部位已經露出骨頭,死亡時間大致在兩周前。”

寧博濤輕捂口鼻,湊近屍體看了一眼:“怎麽死的?”

“瞼結膜有點狀出血,脖子上有扼痕,應該是被掐死的。”張法醫頓了下,緊鼻皺眉地抱怨道,“這種屍體太難處理了,你們是沒看到,哥幾個剛才把她弄出來的時候,渾身滑膩膩的,肉片啪啪往下掉,像煮熟了的脫骨肉似的。”

寧博濤回頭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媽了個巴子,老張頭,你成心的是不是,說得那麽瘮人!”

李隊擺擺手,催促說:“別鬧了,趕緊把屍體蓋好,周邊那麽多圍觀的老百姓,別再嚇出個好歹來。”

張法醫“嘿嘿”笑了兩聲,吩咐助手到車上把白布取來。助手領命而去,很快回來,手裏拿著白布正要蓋向屍體時,寧博濤突然擺手喝止,然後指著屍體的麵頰說:“等等,你們看,這兒是不是顆痣?”

由於屍體麵部腐爛嚴重,並不好判斷,張法醫從工具箱裏拿出放大鏡,湊近寧博濤指的位置仔細觀察一陣,說:“對,好像是顆痣,還挺大的。”

寧博濤又指著屍體的頭發說:“這算大波浪卷吧?”

“當然。”張法醫幹脆地說。

“難道這女的是陳彩鳳?那個三鳳?”一直圍在旁邊沒吭聲的駱浩東,瞬間明白寧博濤的用意,脫口而出,“陳彩鳳愛留大波浪頭,右眼下麵有顆淚痣,這女屍頭發是彎曲的,並且在同樣位置也有顆痣,不會這麽巧吧?”

“找到身份證明了嗎?”旁邊的何兵跟著問。

張法醫指指放在塑料布上的幾件女士衣物:“喏,就那些,在馬葫蘆井裏找到的,其餘的什麽都沒有。不過如果你們有目標人選,咱們可以通過驗血和比對指紋來確認身源。”

“那好辦,老張頭,你出個人。”李隊衝張法醫說,隨後又對何兵說,“小何,你帶老張的人去趟三鳳家裏,找找三鳳用過的物件,看看能不能從上麵提取到指紋。”

“那我和浩東到周邊轉轉。”寧博濤接話說。

李隊點了下頭,嗯了一聲。

寧博濤隨即衝他擺擺手,帶著駱浩東,鑽出警戒線,又從圍觀的人群中擠出,向街對麵走去。

具體地說,發現拋屍的地點位於城區西南部昆明街的三龍路,是一條東西走向的大馬路,屬於城鄉接合部地帶。拋屍的馬葫蘆井位於路的南邊,挨著一個鑄造工廠的大院牆,相對比較僻靜,路的北邊是一排排低矮的平房民居,靠近大馬路的房子都是做買賣的,理發店、小賣部、服裝店、台球廳、飯店、酒館等等一字排開,大多時候都是上半夜燈火通明,下半夜漆黑一片,如果凶手選擇下半夜拋屍,被目擊的概率應該很小。

通常在拋屍地周邊進行走訪的目的,一個是希望能夠找到目擊證人,另一個是觀察周邊的環境,推想凶手是否有可能藏匿在附近。但現在屍體身源未定,尚無法圈定嫌疑人的範圍,也就無從談起具體的藏身處。所以寧博濤和駱浩東隻是在三龍路周邊簡單轉了轉,熟悉熟悉環境,又常規性地走訪詢問了一些商鋪的老板,之後便草草收場。

離開三龍路,兩人驅車一直向西,大概行駛了5千米,來到一個叫馬家屯的村子。“小土豆”先前捅了人之後,就藏匿在這村子裏的一個老相好家。如果馬葫蘆井裏的屍體真是三鳳,那“小土豆”的嫌疑就更大了。就如先前懷疑的那樣,他完全有可能是在明知三鳳已經死亡的情形下,才給出傳呼機是從三鳳手裏收來的說辭。並且,從時間點上看,法醫說馬葫蘆井裏的屍體遇害在兩周前,而“小土豆”被收押僅一周多,那麽在此之前他還是有作案時間的,所以寧博濤和駱浩東兩人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會會“小土豆”在村子裏的老相好,從而把“小土豆”被抓前一周的行蹤軌跡落實了。

“小土豆”的老相好,離異,獨居,三四年前曾在市區裏短暫打工,因此與“小土豆”結識。兩人廝混過一段時間,後來女的從市裏回到村裏,“小土豆”還偷偷跑來看過她幾次,再之後就沒了聯係。直到前段時間,“小土豆”突然出現在女人家裏,女的知道他是什麽貨色,也沒有過多盤問,便留他住下了。

這是寧博濤第二次與女人會麵,上一次他帶著技術隊的人,將女人的家裏裏外外搜查個遍,結果並未發現與失蹤案相關的線索。女人也如實交代了她與“小土豆”認識以及收留他住下的過程,所以再一次麵對警方的詢問,多少有些不耐煩。

“你們也知道,我在市場裏賣切麵,白天都不著家,我怎麽會知道‘小土豆’在家幹啥?反正基本上我回家的時候他都在。”女人說。

“晚上呢?”寧博濤問,“他從來沒出去過嗎?”

“沒有。”女人搖下頭,突然怔了怔,隨即說道,“哦,不,我想起來了,有天晚上他出去過。”

“哪一天?”駱浩東搶著追問。

“應該是他被抓的前幾天,說是要回趟市裏,弄點外煙抽。”女人想了想,“晚上八九點鍾走的,下半夜兩三點回來的,臉喝得通紅,胳膊下麵夾著幾條‘白箭’。”

“時間再具體點。”駱浩東說。

“大概……差不多也有一周了。”女人想了下說。

駱浩東在腦子裏稍微計算了下時間,追問道:“他是怎麽來回的?”

“騎我那輛‘嘉陵70’摩托。”女人說。

“再仔細想想,他有沒有送過你什麽女人用的物件?”很明顯寧博濤也感覺到“小土豆”的嫌疑變大了。

“就一塊破女表,上次都交給你們了,其餘的真沒有了。”女人攤攤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