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懲罰

陰霾的天,秋雨綿綿,遠處,雄渾壯麗的山巒在漫天的雨幕中顯得一片朦朦朧朧。

鍾靈奇秀的山巒之間,似隱隱約約有著一片殿宇的輪廓,在漫天的雨幕中望去,恍若置身於夢中。

一片青蔥的山林間,柳素素緩緩的放下了懷中的孩童,她顧不得虛弱至極的身子,探出手來撫在兒子額頭上,卻感到體溫並不似先前那樣滾燙如火,觸手冰冷至極,好似一塊冰坨,她心中明白這應該是那七煞玲瓏心起了作用,不過看此情形,他仍然凶險萬分,畢竟那東西乃是至陰至邪之物,成人修煉中人都不一定能夠承受,更別說他一個柔弱孩童,她其實心中早就明白,放任不管的話,自己骨肉仍然還是必死無疑,因此她拚命飛縱一夜,心懷那零星的希望懇求自己師門出手來救自己兒子一命,不過她知道那個令她就魂牽夢繞之地已經是過往雲煙,自她反出師門的那一刻起,那裏再不是她的歸宿,可是為了能夠救自己骨血一命,為了讓自己心愛的丈夫沒有白白犧牲,她隻有賭上一賭,她別無選擇,她願意用自己一命來換兒子一命。

秋雨的雨滴敲打在的樹葉上發出一片清脆的聲響。

此時此刻,蘇雲河那決絕的麵容在自己腦海中浮現,“蘇郎……你好狠的心,說好的長相廝守如今為什麽要撇下我一人……”

雨滴傾落,打濕了她布滿血汙的衣衫,她不禁仰起臉頰,任憑沁涼雨水滴在臉上,卻冷到了心裏……

“蘇郎!希望你在天之靈能夠保佑風兒渡過劫難,你一定要保佑我們……”

回應她的,卻隻有山林間那淅淅瀝瀝的雨水聲。雨滴順著她的鬢發滾滾落下,淚水已悄然而出,與雨水融化在一起,一時也分不清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

兒子的手更加冰冷,她慌忙抹去眼淚,虛弱不堪的身軀再次挺起,她知道現在再不是感慨之時。

她咬緊牙關,掙起身子再次將兒子緊緊攬在懷中,拚命運起殘氣,向著遠處山巒中那片殿堂虛影飄縱而去。

…… ……

碧落劍派於碧霞山中借大川之靈氣,寰宇之魄力,創數千餘載至今,乃是上古封神之時碧霄仙子所創,與中州靈雲禪寺,南海龍鷲宮,北漠大厥巫月族齊名,是為天下浩土之翹楚。其後再是三教九流,閑散教派諸多,更夾雜亦正亦邪,或是邪毒門派,其當中最為昭著的當屬煉血堂無疑。

碧霞山劍峰所指,高逾萬仞,靈猿亦不能攀,山中珍禽異獸無數,仙鶴飛繞,一道雄渾飛瀑攜萬馬奔騰之勢,自碧落劍派穹頂之上飛掠而過,直泄千裏,遠遠望去如銀河倒懸,令那劍派如置天河當中,更有雲海虹橋相襯,當真是蔚為壯觀以及。

而此時,穿過層層仙雲,一道殘影急速向碧落劍派當中墜去,隻見柳素素麵無血色,已近乎昏厥,再也無力馭氣飛縱,這才緊緊抱著自己的骨肉跌落下去。

柳素素探出一條傷痕累累的小臂勉強一拍地麵,讓兒子跌在懷中,自己卻重重摔落於地,一時隻覺渾身劇痛,胸口一窒,咳出一口鮮血。

霎時間,不遠處幾道瑤光衝天而起,為首一道赤芒速度最快,頃刻便飛縱至柳素素身前,來人是位婦人,雲鬢高簪,身著一襲火紅羅裙,麵色不怒自威,氣質出塵,形神飄逸一望便知她的身份非同一般。

她眼望麵前柳素素披頭散發,渾身浴血,狼狽不堪,又見她懷中緊緊抱著一名不知生死的孩童,一時也沒看個真切,蛾眉緊蹙,遲疑不決。片刻她身後那數道遁光終於趕到,在她身後一一現身,皆是一群俊秀的年輕人,似是跟隨她的弟子一輩。

“師父?她是誰?看她如此慘狀,莫不是在外邊結了什麽仇家,被追殺至此,咱們可要問個清楚才行!”婦人身邊一位英俊少年上前小心提醒。

“不對!”婦人搖了搖頭,麵上閃過幾許驚奇之色,自言自語道:“不對,我剛才見她穿雲而過之時,似乎是有修為在身,好像……她施展的好像是我們碧落劍派的太極九轉真訣!”說時忍不住上前幾步,將已是奄奄一息的柳素素翻過身來,理清亂發,一望之下直被驚得倒吸冷氣,身後諸位弟子也不由大吃一驚,齊聲驚呼道:“是柳師叔!!”

“快!快去告知你們掌門師伯,還有各自去請其餘四位師叔,讓他們速速來我赤霞峰!快!”婦人竟萬分著急起來,一連向弟子叱喝。眾弟子哪裏還敢怠慢,當下也自慌作一團,向著四麵八方提縱飛去。

柳素素渾身劇痛,神識模糊,心中忽念兒子安危,卻不知道剛才自己氣力不濟跌落而下有沒有傷到他,想著趕忙掙紮扭動身子,抱過兒子,探手撫摸一陣,見他雖然仍自昏迷未醒一時間倒也相安無事,並未摔傷,這才放心下來,長籲胸中濁氣,眼神迷離間,身前一個婦人的容貌逐漸清晰,不由心中一動,虛弱呢喃道:“林……師姐,求……求你救……命!”話未說完,隻覺一陣虛脫,雙目一黑也自昏迷過去。

婦人心念一動間,正要上前查看柳素素情況,身後卻飛來無數遁光,當先五道光芒最為迅疾,晃眼便到了婦人身後。

“林師姐快閃開,讓我結果了這賤胚!”一聲厲叱傳來,一位身著青紗羅裙,滿麵怒容的女子,禦一口泛著碧光的飛劍,衝著柳素素,蓄勢待發。

“秦師姐且慢!掌門師兄在此,萬萬不要妄動!”說話間,柳素素身前閃過一個白影,一位星眸朗目,美髯飄逸的白衣男子擋在那青衣女子麵前。

“你……”青衣女子臉色一陣陰沉,冷哼一聲道:“哼!姓田的,誰不知道你那點心思,當年死心塌地追求你那柳師姐,可到頭來人家半點不領你的情,跟了邪魔外道廝混,現在還不死心麽?”

“秦師姐,你可不要惡語相向,柳師姐她畢竟與我們同門一場,再說就算要用教派門規懲戒,也還有掌門師兄在此不是?怎麽也輪不到你吧?”男子絲毫不甘示弱。

“呸,這姓柳的到底哪裏好?既然你還執迷不悟我就成全了你!”青衣女子說時便要發動飛劍,卻被一股浩然之氣按捺下來。

“諸位師妹師弟莫吵,縱然有教規懲戒於柳師妹也要問明緣由才好罷!”說話的乃是一位鶴發童顏,身形飄逸的老者緩步上前,卻見他手撚一株碧蓮,明明滅滅,閃爍碧光,隨手將那朵碧蓮平掌托出,飛懸至柳素素靈台之上,一蓬青芒柔和灑落,隻消片刻,柳素素眼瞼便跳動一陣,幽幽醒來。

這施法的老者正是碧落七仙之首,碧落劍派的現任掌門陳太真,而如今七仙隻剩下了六仙,除了剛才那赤霞仙子林紅,碧遊仙子秦素瑛,還有擋在柳素素身前曾戀過她的聽雲峰田觀海外,還有一旁那抱劍於胸身著褚色道袍,目光如炬的天道峰文誌遠,和一位身著白色紗衣,正於一邊冷眼旁觀的女子,乃是踏雪峰首座越淩冰。

柳素素長呼一口氣,隻覺體內再不翻江倒海,雖然身上各處仍然疼痛不已,可是較之先前已經好了許多,心念一動間,這才看到自己的昔日同門,心下一陣酸楚襲來,各種委屈,內疚,希望等複雜之情一股腦發作,仰望陳太真一把抱著自己兒子跪行其身前,淚眼縱橫哀求道:“掌門師兄,師妹自知罪孽深重,不敢祈求原諒,可是看在昔日也曾經同門一場,救一救犬子,畢竟他還是個孩子,無論如何他都是無辜的……”

“你住口!”柳素素話未說完,便聽到碧遊仙子秦素瑛嗬斥道:“柳素素,正因為與你同門一場我才覺得恥辱!你身為一脈首座竟行為不檢,卻不知道怎與那邪魔之道煉血堂蘇老魔勾搭一起,如今還要我們出手救你這魔道孽種?太異想天開了吧!”

林紅緩緩歎氣道:“秦師妹所言極是,想我碧落劍派千餘載基業,一直秉著碧宵上仙遺訓,濟世天下蒼生,剛正不阿,萬不能有絲毫有辱門風之事,若此次不施以懲戒,傳揚出去我們劍派還如何在天下立足?”

田觀海於一旁越聽心中越急,忙上前一步道:“掌門師兄,諸位師兄師姐,話雖如此,可我等身為正道中人,旁人尚且不能見死不救,更何況柳師姐與我們同門一場,就算要懲戒也得救了再說,那孩童也是無辜,你我怎能忍心將他遺棄不管不顧,生死由天?”

陳太真長歎一聲,一雙蒼目露出一片無奈,緩緩說道:“諸位,聽我一言如何,此事關係重大,我身為掌門不得不顧全大局,更為碧落劍派千餘年基業憂慮,勢不能與邪魔外道有染,柳師妹此事沒有回轉餘地,我也不能不遵守門派教規,天意不可違矣!”

“師兄!師兄!”柳素素聽到陳太真如此一言,整個人如墜冰窟,心中一片絕望,早已泣不成聲,死死攥住陳太真衣角,不願放棄絲毫希望,“掌門師兄,求您大發慈悲吧,我願用自己一命來換孩子一命,隻要能夠保全師門名譽,我願一死謝罪,日後若是救活犬子,讓他隱姓埋名,送於普通人家做一個普通人,隻要能給他一條生路,其餘全憑掌門師兄定奪!”

柳素素此刻心灰意冷之下卻是一片堅決,為了自己的骨肉她早已豁出一切,她知道自己這一次返回師門隻有那零星希望,唯一的賭注就是自己的一條性命。

陳太真雙目微閉,實在非是他絕情,修道之人心中了無雜念,才能得成正果,縱然有萬般劫難也能穩如山嶽,不動聲色,“柳師妹,你還是字字言明,究竟發生了何事?”

柳素素聽陳太真一言,見也許事有轉機,當即心中重新燃起一片希望,隨即一五一十將如何被煉血堂追殺,如何將七煞玲瓏心給孩子吃下,蘇雲河舍去性命一字不差的講了出來。

“七煞玲瓏心?”聽到這個名詞,在場幾名首座皆倒吸一口冷氣,目光悉數向著柳素素骨肉望去。

此時一旁一直冷眼旁觀的踏雪峰首座越淩冰眼望柳素素骨肉,眼神流露古怪之色,緩緩走上前來,在陳太真身旁向他附耳低言幾句,陳太真臉色倒是並沒有什麽變化,隻連連點頭。

兩人低語言罷,陳太真這才轉向柳素素,那炯炯蒼目中閃過一陣複雜,緩緩歎道:“柳師妹,我正道中人非是那魔道趕盡殺絕之輩,你所述說的遭遇,也令人惋惜,但教規如山就連老朽也不敢忤逆,你自去接受門規懲戒,那孩兒老朽就依你所言吧!”

聽到此處,柳素素哪裏還敢多言,隻淚流滿麵,叩首不止,“有掌門師兄這句話,師妹死也瞑目了!”

陳太真長長歎息一聲,“情,乃是萬劫之源!情,亦為生死所隘,唉……文師弟、林師妹,你二人帶她前往解仙台受那天雷之戒!去吧!”陳太真說完緩緩閉上了雙目,麵上再看不出有任何表情來。

“風兒,娘去了……”柳素素不住的親吻兒子額頭,在他耳邊一聲聲的呼喚著:“風兒!你記著,你叫蘇靈風!今後沒有爹娘在你身邊你也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話到最後已聲嘶力竭,卻被林紅與文誌遠捉起飛縱的遠了。

“這……你們……這究竟是為何?你們的心難道都是頑石嗎!”一邊田觀海再也看不下去,就要飛身而上追將過去。

田觀海身形方動,他眼前卻忽然閃過一條人影,隻見碧遊峰秦素瑛攔在他的麵前,冷笑道:“姓田的,你以為你有幾斤幾兩,難道忘了那解仙台有掌門師兄的符籙禁製,憑你怕是靠近不得吧?”

“田師弟,我劍派從創派至今到現在一直勢與魔道不兩立,希望你能好自為之!”踏雪峰之首越淩冰也上前提醒道。

“你……你們……”田觀海臉色一陣鐵青,怒到極點,無處發泄下,召劍在手,一掌推出,那飛劍如一道雷霆,將他麵前一塊頑石轟的粉碎,隨即大袖狠狠一拂,引著自己數名弟子飛縱而去。

田觀海走後,一邊秦素瑛卻是麵露不解之色向陳太真問道:“師兄,既然這孩童身染如此至邪之氣,為何不就地殺了,以除日後禍端?”

陳太真緩緩搖頭並未說話,卻是越淩冰一旁微微一笑道:“秦師姐,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掌門師兄自有打算,這孩童此時還殺不得!”

秦素瑛一臉不快道:“誰知道你們兩人咬了半天耳朵論的什麽陰謀,有什麽了不起,我也沒興趣知道!”

陳太真這才緩緩睜開眼來歎道:“秦師妹,你可知何為七煞玲瓏心?”秦素瑛搖了搖頭,“所謂七煞即,貪、嗔、癡、妒、妄、恨、殺!將世上七種煞心悉數包羅,一旦七煞歸一心,便能得領袖天下諸魔之無上之力……”

秦素瑛聽得眼睛一亮,這才恍然大悟道:“原來師兄是想到時候給他使些手段,將這無上之力為我劍派所用,不怕那些邪魔外道對我正道俯首稱臣,師兄果真高明!”

陳太真微微頜首,再不答話,單手結印,兩指輕彈,卻見一溜青光徑直印入蘇靈風的印堂當中,閃了兩閃再無動靜,隨後又托掌而出交與秦素瑛一粒金色丹丸,道:“這是本門大羅回仙丹可暫且壓製住那至邪之氣,可保他無恙!”

秦素瑛忙上前一步,心知這大羅回仙丹乃是本門曠世奇藥,經由陳太真花費十年心血才能煉出一粒,對那至陰至邪最為有效,當下不敢怠慢,托起蘇靈風下頜,將藥丸納入其口中。

此藥一經入口,便見蘇靈風那原本鐵青色的小臉上漸漸浮上了幾抹血色,當真是神奇以及。

看到蘇靈風漸漸好轉,陳太真這才望向秦素瑛與越淩冰二人道:“兩位師妹,師兄諸事纏身,實在不能看管他,你們說這孩兒要由誰來撫養成人?”

秦素瑛把眼一瞥哼道:“就讓那姓田的去養吧,誰讓那柳素素是他心愛之人,他肯定不會拒絕!”

陳太真思忖一陣,緩緩點頭道:“也好,不過不能對這孩兒提起關於他身世的任何事,我們今日在場所目睹的都要守口如瓶,也不能傳授他絲毫本門仙法!你們萬萬牢記!”

“是!謹遵掌門師兄之命!”二人忙頷首施禮。